翌日,《告全校同胞書》同大鵬他們的《鄭重聲明》並列貼在了學校的中廳裏,照樣引起一片嘩然。

    有人把此事立即報告了武造反,他從縣總部特意趕迴來看這張大字報。看完他沒有說什麽轉身走了。

    不知趣的王化男也擠上前來看,當他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上邊時氣得渾身發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一把把這張大字報從頭到尾都撕了下來,拎著衝進了井岡山團部。

    “謝誌強!你憑什麽除我的名?”

    正在起草一篇文章的誌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踢門聲和喲喝聲嚇了一跳,他急忙放下筆,抬頭看了看滿臉怒容殺氣騰騰的王化男。見他手裏拎著的大字報,不用說他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王大哥,別生氣,有事好好說。”

    “誰是你大哥?誰選你當團長了?你憑什麽開除我?”

    “這不光是我的意思,是全團同學的意見。”

    聽到這話王化男紅漲的臉又一下子變白了,他的手和大字報一同顫抖。誰都沒有看見他生過這麽大的氣,誰都以為他不會生這麽大的氣,誰都以為他沒有這個膽量敢來井岡山大鬧。往往事情就是這麽出人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王化男把手裏的大字報團成一團猛力地向誌強臉上打去:“去你媽的吧!謝誌強,你這個早晚得完蛋的小破團,請我,我還不參加了呢!”

    門“咣當”一聲之後,王化男怒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更使謝誌強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王化男被驅逐後,他既沒有迴紅色尖刀也沒有去黑旋風,又沒有同任何人組成新的團體。王化男的所作所為竟成了他們心中不解之迷。

    退團事件出現之後最動肝火的還是金花。原因是大鵬沒有經過金花的同意就把她的名字寫上了,她認為哥哥這是不尊重她的人格,對她的最大汙辱。當她知道這件事後,氣得臉色鐵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迴到家後她指著正愁眉苦臉的哥哥的鼻子問:“哥,誰讓你們把我的名字填上的?我什麽時候說了和你們一起退出井岡山?”大鵬無顏麵對妹妹,隻好沉默不語。“你到是說話呀!你不幹可以,我不強拉你,可你為什麽要拉走那麽多人?別人是否同意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沒和你說過,你也從未征求過我的意見,你為什麽就把我的名字也填上了呢?說!你快說呀!”

    “我以為我走了你也沒法幹了,就……”

    “你走你的,我幹我的,不跟著你我就什麽也不能幹了?”

    “我是怕……”

    “怕什麽怕?怕沒人和你作伴?難道你叛變我也得跟著你叛變?”聽到妹妹的這句話就如針紮到大鵬的心上一樣疼痛。他慘白的臉色頓時變成了豬肝色,嘴唇顫抖,呆滯的眼神突然射出一道兇狠可怕的光芒,他像頭受了傷的野獸猛吼一聲:“誰是叛徒?!”便揮拳向妹妹打去。金花也不示弱,同樣大喊:“你做錯了事,還不許別人說?你打!給你打!”

    金花強硬的態度鎮住了大鵬的拳頭。

    “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吵吵起沒完啦?”

    趙嬸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子午卯酉,見他們兄妹要動手她才出麵幹涉。金花一氣之下撲到媽媽懷裏哭了起來。大鵬見妹妹哭得很傷心,他的眼圈也紅了,也沒咒念了。本來自己做錯了事,還要打人,情知沒理,見媽出麵也隻好做罷。

    這些日子大鵬處於一種莫名的尷尬與莫名的痛苦之中。妹妹的一作一鬧,特別是說他是叛徒他的心更有點受不住了。他特別不願聽叛徒這兩個字。過去還沒人說過,今天妹妹說出了這兩個字,他才意識到他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他看過電影《紅岩》。他曾被江姐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慨所打動所鼓舞,同時也對出賣革命出賣同誌的甫誌高的醜惡行經所唾棄所不齒。今天竟有人這樣說他,他怎麽能受得了呢?他究竟因為什麽這麽做?他這麽做的真實原因又無法當妹妹說,也無法當別人說,隻好悶在心裏,你說難受不難受?如果是發表聲明後紅色尖刀真的馬上把他們接收過去,同他們混在一起,聽不見別人說什麽,就是聽見,假裝沒聽見也好過一些。最難堪的是離開了井岡山,又帶出了這麽多同學,紅色尖刀至今一點態度也沒有,不但把自己整的上不上下不下,就連和他出來的人也是如此。時間短行,時間長了這些人能不埋怨他嗎?越想越窩囊,越想越上火。怕別人說他是叛徒,甚至他連屋都不敢出了。每日自己把自己封閉在家裏,除了看點書,聽聽廣播,其餘什麽事也沒有。這漫長的日子,這漫長的夜可怎麽熬哇?為了打發時間,他借酒消愁。他本不會喝酒強迫自己喝。喝少了不頂事就多喝。喝多了什麽也不知道了,一睡就是一小天,自己作踐自己。他漸漸嗜酒如命,不喝不行了。

    這還了得!再這樣下去不是把兒子糟蹋了嗎?趙嬸無法排除兒子心中的苦悶,她又怕兒子喝酒喝壞嘍,她就想法製止大鵬喝酒。先是勸,可勸皮勸不了瓤。大鵬還是照喝不誤,照醉不醒。老天爺呀!長此下去,兒子不折磨死也得弄出精神病來呀!這可怎麽辦呢?逼得她沒辦法時,她不得不嚴格控製大鵬花錢,更不給他買酒的錢,見到酒瓶她就想方設法往起藏。因為趙嬸嚴格限製大鵬喝酒,精神幾乎完全崩潰的大鵬將親人當仇敵,有一天竟然把他的痛苦化作了憤怒全部發泄在趙嬸的身上。

    “酒哪?酒哪?你再不給我酒我就死給你看看!”

    “叭!”緊接著大鵬就把一個空酒瓶子砸在了靠北牆的箱蓋上,震得箱蓋上的其它破瓶亂罐子相互撞擊響作一團,嚇得已經被兒子鬧得有些精神晃忽的趙嬸一下從炕上撲到地下來,把手臉腿全跌破了。金花急忙把趙嬸從地上扶起來,攙到炕上,然後怒氣衝衝地對大鵬說:“你作什麽呀!誰讓你退的團?自作自受!你要是再作,把媽嚇出個好歹我可和你沒完!”

    大鵬見惹了禍,腦袋稍稍清醒了一點。這時他有點後悔。可過了一會兒,他又糊塗了,又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忽然又想起了酒,又恨起了趙嬸。

    看見大鵬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樣子,金花也很痛心。開始她還時不時地埋怨他一句半句的,後來她就有苦往自己的肚子裏咽,有氣往別處撒,無論如何也不說哥哥了。就是她不說他,他也好像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似的。這時金花內心的痛苦也很大,並不比大鵬小。她見哥哥這樣,給家鬧得已經夠勁了,她如果再作再鬧,叫爸爸媽媽怎麽活呀!所以,這一段時間不論內心如何煩悶,如何焦慮,如何思念誌強等井岡山戰友,她都盡量不表現出來。她故意裝得若無其事無憂無慮輕鬆活潑的樣子給家人看。大鵬不願再提起井岡山幾個字,不願再聽到謝誌強、孫仲子等人的名字,金花也就不再談論這些。其實金花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井岡山,想念誌強他們,惦念誌強他們啊!不知在多少次夢中她又迴到了井岡山,迴到了誌強他們的身邊,他們一起學習最高指示,學習《紅旗雜誌》、《人民日報》社論,各抒已見,她又同誌強爭論得麵紅耳赤;他們一起寫批判文章,一塊刻鋼板推油印機撒小報貼大字報;他們一起分析形勢,一起暢談未來暢敘友情……也不知有多少次她想找誌強說明這一切,可當她的腳步來到誌強家門口時,推門的手舉起又落下了。一向十分勇敢的金花不知在這個時候她怎麽這麽卻懦起來?她怕什麽呢?她所怕的隻有一點,她怕說不清聲明中的字到底是不是她簽的,或是不是她同意簽的。如果她說不是,那麽誌強當然要問,別人說不知道受騙上當情由可原,大鵬是你哥哥,你說不知道誰能相信呢?當他這樣問時她還怎麽迴答呢?說一千個不知道說一萬個不知道又有誰會相信呢?再說,就是相信你當時可能不知道,後來知道了,你為什麽不立即發表聲明呢?不聲明,不就是默認了嗎?不相信,一定不會信任。不信任,還在一起有什麽意思呢?就是這種想法阻礙了她找誌強的腳步,延緩了她同誌強勾通的時間。近來,金花想念井岡山思念誌強的心情已達到了無法抑製的程度。見到誌強!一定要見到誌強!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也一定要同他說明此事。金花已經橫下了這條心,她就沒有什麽顧忌了。她來了謝家兩趟都很不巧,沒有堵到誌強。謝娘對她還是那麽熱情,而且還有些嗔怪地說:“金花呀!怎麽這麽些日子看不見你了呢?謝娘怪想你的,你怎麽不來呢?”從謝娘的口氣裏金花聽得出來誌強迴家根本沒說她退團的事兒,她的心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不光謝娘對她那麽熱情,就連誌民、誌富也依然對她那麽熱情,扯著她的手問這問那,讓她感到謝家的小屋依舊那麽溫馨。這一切都更增加了她要見到誌強迴到誌強身邊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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