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也不能用炕席把母親卷出去呀!衣服買不起穿舊的行,棺材不買是絕對不行的!再窮,也不能讓老人土壓臉啊!庶民在屋裏不停地徘徊著,下著這樣的決心。他想來想去,

    沒有別處,還得豁出臉去去找姐夫。

    鑫發見庶民哭喪著臉,帶著孝,不用說就明白了。

    “妹夫,嬸子走了?”

    “昨天夜裏走的。”

    “有什麽困難沒有?”

    “我想給老人家買口棺材,再把他老人家送老屯墳塋地埋了。可……”

    “妹夫,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說需要多少錢吧?”

    “棺材就買個一般的吧,加上發喪,少說也得五十塊錢。”

    “那就先拿六十去吧,怎麽也不能讓老人家土壓臉。你先拿錢迴去,我處理處理店上的事馬上就到,有什麽事咱們再商量。”

    庶民感動得無話可說,眼淚在眼圈裏直轉。他真想跪地給姐夫盍兩個響頭,說上幾句感激的話。可他瞅瞅姐夫,用手掂著錢,連聲謝謝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用借來的錢買了口大紅棺材,又買了些紙錢之類的發喪品,就花了五十多元錢,剩下點錢,正好路上用。

    鑫發很快趕來了,由他指揮發喪。

    本來應該等遠道的哥哥,可奶奶死的那天正是初五,如果按照“七不出八不埋”的說法,就得等三天以後出殯了,那樣又得破費不少錢。鑫發同庶民一商量,就決定初六早上六點出了。

    這天一早就下起了鵝毛大雪。那雪花大得和路錢差不多,和誌國手裏的路錢一同飄落,一時間分不清哪是雪花哪是路錢。

    因為路途遠,怕上午趕不到,鑫發特別找了掛五個馬的大膠輪車,若是放量跑,一個小時也能跑三十華裏,就算慢點跑,路上打點間,上午也到老屯了。

    誌國的小臉、小手都凍得通紅,他仍然堅持著分撒著路錢。他想奶奶生前窮得無錢治病,如果這紙錢真的管用的話,一定要堅持多撒一些,到陰間讓奶奶變成富婆,再不像陽間那麽受罪。他想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如果是那樣的話,富人死了,燒的紙撒的路錢不照樣比窮人多嗎?到了陰間,那不是照舊窮的照樣窮,富的照樣富嗎?咳!別管它管用不管用,是大姨父讓他撒的,他還是照舊揚著小手,一枚一枚地向著天空拋撒著。

    庶民扛著靈頭幡,坐在靈柩的前邊,瞪著紅腫的眼睛,遙望著天際,遙望著老屯,寄托著他無限的哀思。他在想:見到了鄉親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母親是因治不起,活活挺死的啊!如果如實說,鄉親們一定會恥笑他的。他向身後依了依,又轉過頭去瞅了瞅這口畫著二十四孝,棺材天已落滿了厚厚雪花的大紅棺材,他的心才稍安了一點。鄉親們那裏知道,這也是用借來的錢買的啊!

    在離開老屯時,庶民幻想有一天榮歸故裏。可混了幾年,並沒有比在屯子時好多少,若不是母親老了,又有這份遺願,他無論如何是不肯這個時候迴來的!

    鑫發是庶民在城裏的唯一親人,再大的風雪他也是要陪同前往的。姐夫幫他的忙夠多了,他又那麽忙,再說,這麽大的風雪天,城裏人沒下過屯,再把他給凍著,庶民是實心實意不想讓姐夫來,可他怎麽攔也沒攔住,鑫發非堅持來不可。姐夫的熱忱,又一次打動了庶民的心。要是沒有姐夫這麽支持,這麽一心一意幫助張羅,光靠庶民,這樁喪事可就慘嘍!

    冬月天短,為了趕路,路上都沒有打間。老板理解庶民的心情,不住揚鞭打馬。不多時,馬就跑的渾身是汗,身上長滿了白毛。馬是出汗了,人可凍的不行。實在挺不住時,就下車跑跑,跑熱乎了再上車。別人行,庶民和誌國卻不行,無論怎麽冷,怎麽凍,也隻好挺著。你想,庶民扛著靈頭幡能到車後去跑嗎?誌國手裏的紙錢能不跟著車撒嗎?老天好像故意和窮人做對,把這父子手腳凍得像貓咬似的難受。還好,不到十二點鍾就到了老屯。要是再往遠點走,非把這爺倆凍個好歹不行!

    庶民進屯報喪,一些本家的親屬和田來他們都出來幫忙,拿鎬的拿鎬,拿銑的拿銑,在庶民選好的位置,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就把坑刨好了,按照下葬的規矩,伯父抬著棺材頭,其他人抬著其餘的部位,把棺材放到了坑裏。伯父、庶民、誌國又一齊磕了幾個頭,伯父起來先填了第一銑土,大家一起把墳圓了,奶奶就算入土為安了。

    在老屯吃完飯,已經午後三點多鍾了,喂完馬已經四點多鍾了,眼看天就黑了,怕把馬累著,鑫發決定在老屯住一宿,明天再走。庶民也怕把誌國凍壞了,也就決定住了下來。

    庶民找了個屋裏比較暖和比較幹淨的人家把姐夫和其他人安置住下後,他才帶著誌國來田來家。田來倆口子待庶民一如既往,異常熱情。

    小雨見誌國迴來了,很是高興。誌國家搬走時,小雨正在外婆家,沒有送著他,迴來知道後,她還偷偷哭了一場。小雨乘大人們嘮嗑的機會,把誌國偷偷叫到一邊,問這問那兒,似乎想把他們分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問出來似的。誌國腦瓜靈,嘴也很會說,把城裏的事說的活靈活現,特別是說到正十五鬧元宵,搞秧歌比賽,搞燈覽,熱鬧非凡的場麵時,把小雨聽入了迷。

    “誌國哥,那秧歌能有多少撥呀?”

    “十四條街道,每條街一撥,還有工業係統,商業係統,糧食係統和較大的國營集體單位都有秧歌,總共大約能有三十多撥呢!”

    “這麽多啊!怎麽個比法呀?”

    “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晚上,秧歌隊都由領隊的領著,到正大街的鎮政府門前去扭。由各主要單位選派代表和鎮政府的領導組成評委,在附近觀看,事後進行評選,評出前三名,發給獎狀。”

    “怎麽才算好呢?”

    “那我可說不太明白。不過,每年評上的我看多半是隊伍大,人多,服裝新鮮,樣式新穎,活潑,扭的歡,賣力氣的。”

    “扭秧歌就扭秧歌唄,還能整出啥花樣來?”

    “你是沒看見,花樣可多了!挑花籃的,擺旱船的,老漢推車的;畫裝成濟公、青蛇、白蛇、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僧的;耍獅子的、耍龍燈的,還有踩高蹺的……”

    “這麽熱鬧哇?!”

    “那可不!城裏秧歌隊可不像咱們屯子的秧歌隊,就那麽幾個人,秧歌服也就那麽幾套,年年那樣。”

    “你最喜歡看什麽秧歌?”

    “我最喜歡看耍龍燈的。那條大龍,多的有三五十米,少的也有二十多米,在好幾十人手裏舉著,關鍵是龍頭,龍頭怎麽擺,龍尾就怎麽甩,上下翻飛,騰雲駕霧一般,活靈活現,好看極了!有趣極了!你要是看見呢,也準得拍手叫好,追著看。”

    “你們男孩子喜歡看大龍,我們女孩子可不一定。”

    “女孩追著看的也有的是。不信,今年過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要是能去那感情好了。”

    “怎麽不能去?我來接你。”

    “你騙我!”

    “我不騙你。你要是給我信兒,我真來接你。”

    “城裏那麽遠,你怎麽來接我?”

    誌國一想也是。要車沒車,要馬沒馬,怎麽來接呢?他眼珠轉了轉說:“那還不好說,咱倆往城裏走唄!”

    “你說的輕巧,那麽老遠咱們倆怎麽走哇?要是碰上了狼,還不把咱倆都吃嘍哇!”

    “要是真遇上了狼,就是讓他把我吃了,也不能讓牠把你吃了。”

    “你都讓狼吃了,還能顧得了我嗎?”

    說到這兒,兩個孩子都會心地笑了。

    “方才你光說秧歌,那燈還沒說呢?”

    “說起燈啊!更是千奇百怪,巧奪天工。有龍燈、花燈、轉燈、長命燈、百歲燈、二龍戲珠燈、鴛鴦戲水燈、喜慶豐收燈;還有那些根據中國四大名著、民間故事做的孫悟空大鬧天宮、豬八戒背媳婦、黛玉葬花、十二金釵、賈母拜壽、武鬆打虎、一百單八將、桃園三結義,三請諸葛亮、劈山救母、青蛇白蛇、禿尾巴老李、麟麒麟送子、童子拜觀音、鍾魁打鬼、八仙過海、張果老倒騎毛驢、張生戲鶯鶯,還有許多我說不上名來的燈,讓人看得眼花燎亂……”

    “這麽多燈啊!我還以為就我們屯子這盞小油燈呢!”

    “油燈?街裏住家早點上電燈了。比油燈亮多了!”

    “電燈?什麽樣?!”

    “玻璃的,外型圓溜溜的,像個小葫蘆。”

    “怎麽能亮呢?”

    “通上電就亮了唄。”

    “電是什麽東西?”

    “那我可說不清楚。我常聽人這麽說:莊家老不認電燈——一股急火。”

    盡管這是一句諷刺農民眼光淺、見識短的話,小雨卻沒挑誌國的禮,還覺得誌國說得挺有意思,挺生動的呢。讓誌國這一活靈活現地白謔,小雨的心頓時活了,對城裏的一切更感到新鮮、好奇了。當然,也更加向往了。城裏的一切對她都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和吸引力,她真想到城裏好好看看、逛逛,長長見識。對她吸引力最大的還是正月十五鬧元宵。她特別是想元宵節到城裏看看秧歌,看看耍龍燈、擺旱船的,和誌國說的那各式各樣奧妙無窮的燈。

    在小雨的眼裏,誌國好像長高了許多,知道的東西也比她多多了,她羨慕極了!她想:要是他們家也能搬到城裏有多好!

    “你們說啥呢?說得這麽熱乎。”

    “爸,今年過正月十五你領我到城裏看秧歌唄?”

    “田叔,你就帶小雨去一趟吧!可熱鬧了!”

    “誌國,是你鼓動的吧?”

    “爸──”

    “行,今年我非去一趟,到你謝大爺家看看,再順便看看秧歌。”

    “爸,你可得說了算教?!”

    “算數,一定算數!”

    聽田來答應了,兩個孩子都樂得蹦了起來。

    誌國走後,小雨更加盼望春節了。也說不清她是想看秧歌、看龍燈呢?還是想看誌國呢?也許她想看誌國的勁頭比看龍燈還大呢!她朦朦朧朧好像還和誌國在一起玩捉迷藏,他倆一夥,緊緊地相依在穀草垛裏,對方怎麽也沒找到。別看外邊挺冷,兩個人在穀草垛裏呆時間長了,可熱乎了!

    這年的春節很快就到了。過了除夕,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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