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你這副模樣才會越描越黑罷。


    什麽叫不想一個人呆著?


    她低頭看著元澤翕動的烏鳳翎一般的眼睫,心中輕歎了一聲,隱約也明白他倒是真沒有別的意思,而他情緒的不穩定大約是來自明日的火祭。


    她看著他的模樣,便淡淡地點頭:“好。”


    說罷,秋葉白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卻不想她才坐下來,元澤卻收了手,移了下身子坐進了床裏麵,低頭輕聲念起經來。


    秋葉白看著他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也不去管他,隻踢了鞋子,同時喚人準備沐浴的熱水。


    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機會,讓她求證某些事兒的機會。


    雙白領著人進來的時候,便見著元澤安安靜靜地靠在大床的角落,眼觀鼻鼻觀心地念經,身形有些僵硬,而邊上懶懶地靠著軟枕的秋葉白屈著修腿,飛魚服領口半鬆,神色慵懶自若宛如風流公子。


    他愣了楞,隨後暗自歎息了一聲,大概隻有在自家正主子的麵前,秋葉白才會像一個女人。


    國師果然完全被她的氣場給壓製住了。


    “您要留宿?”雙白命人將熱水送了進來,看著秋葉白的模樣,便有些不讚同地挑眉問。


    秋葉白隨手扯下自己自己官帽下的帶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是啊,留宿,怎麽了?”


    雙白看著她那樣子,又看了看元澤,有些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便直說就是了,不必這幫遲疑。”秋葉白將官帽扔給一邊伺候的小太監,一邊輕笑道。


    雙白見狀,索性直接吩咐端水的小太監們離開,隨後看著秋葉白不客氣地道:“秋大人,您應該明白殿下不會希望您今晚留下來的。”


    雙白話音剛落,便見一邊元澤忽然停住了念誦經文,而是抬起眼冷冷地看著他:“是本國師請求白留下來的,怎麽了?”


    說著,他伸手按在了秋葉白的手背上。


    雙白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見國師這幫不客氣地說話。


    他的目光又掠過她的手背,有些遲疑著道:“國師……您……。”


    “好了,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罷,雙白。”秋葉白微微彎起唇角。


    雙白聞言,看了看秋葉白,最終也隻得點點頭:“是。”


    看著雙白離開之後,元澤又一下子將手收了迴來,直接又坐迴床角開始念經,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秋葉白看著他那模樣,不免暗自好笑,她眸光微閃,徑直坐到他身邊,學著他方才的樣子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淡淡一笑:“阿澤,你讓我陪你,也總得告訴我怎麽陪罷?”


    元澤頓時一僵,他修白的手一顫,似想要收迴來,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收迴來,隻是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貧僧希望白坐在貧僧身邊就好。”


    秋葉白看著他,忽然道:“阿澤,你其實明白阿初和你是一個人的,對不對?”


    元澤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眼看向她,好一會,卻沒有迴答,而是問:“白,你希望貧僧和阿初能變成普通人的樣子是麽?”


    秋葉白一愣,沒有想到元澤會忽然這麽問,頓時一下子不知要迴答什麽。


    阿初和阿澤原本就是一個人,她自然是知道的,這聽起來也極為簡單,她所中意的不管是阿初還是阿澤,就是一個人,她根本不需要想那麽多事,隻要同時接受他的兩麵性即可。


    她自然是明白的,隻是……


    但問題就是他們即明白對方是自己的一部分,想要保護‘對方’,卻又並不願意去接受對方不為自己認可的地方。


    阿初不喜歡阿澤性子裏的溫軟平和,甚至有些懦弱,而阿澤不願意接受阿初性子裏的暴虐和殘忍,以至於他們性格對立如同兩個人。


    從根本上而言阿初是阿澤無法承受環境賦予的極度痛苦,在求生欲下,徹底分裂而出的另外一部分的扭曲堅韌的靈魂自我,他多年受佛法的影響,卻讓他認為這種殘酷是不對的,他接受不了自己原來為了生存下去也會如此殘忍。


    阿初用他的強悍去保護阿澤,卻又厭惡他的軟弱,嫉妒他得到的讚許和溫情,這同樣是一種自我和自我厭棄的否定。


    而這就是讓她頭疼的地兒,她中意的這個人,迷人之處卻在這些矛盾裏。


    當初她都糾結了許久,何況他才是那個身在迷障之中的人。


    秋葉白輕歎了一口氣:“阿澤,你該明白以我的立場,當然希望你和阿初有一天會恢複成尋常人的樣子,愛恨喜怒皆如常人,而不是聖人或者魔,人無完人,我從來就不認為人定是至善至美,也不認為人皆是至惡至狠。”


    她頓了頓,伸手溫柔地撫過他的發鬢,淡淡地道:“人之所以為人,便是人性之中這些如此複雜之處,將我們和獸及木雕泥塑的冰冷神靈一樣區分開。”


    如今阿初和阿澤互為依存,卻又互相否定對方的存在,如果一切惡因皆得了報應,比如燃燈也將伏法,若是以後杜家也消亡了,那麽他們是不是會有機會恢複成尋常人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便是皆大歡喜。


    元澤看著她的眸子,兩人對視片刻,他忽然垂下眸子,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聲音有些輕渺:“阿彌陀佛,那如果貧僧和阿初隻剩下一個,永遠不能如白所希望的那樣,你希望最後隻有阿初,或者隻有貧僧?”


    秋葉白一愣,沒有想到阿澤居然會問得如此直接。


    是的,她所有的一切猜測都基於推斷和所謂的常理。


    但是,如果他們永遠不能恢複‘正常’呢?


    如果阿初永遠是阿初,阿澤永遠是阿澤又如何?


    畢竟這是心病,並不是服用藥物要就能解決的。


    後世更多的是永遠都無法‘治愈’的病例。


    若真是如此,那麽她要怎麽選擇,永遠無視阿澤的存在?


    看著秋葉白遲疑怔然的樣子,元澤銀灰的美麗眼瞳裏閃過一絲迷離的痛色,他輕笑了笑,仿佛喃喃自語:“貧僧怎麽問這樣的問題,果然是魔怔了麽,阿彌陀佛,白選擇的人一直都是阿初不是麽。”


    她聽著他的喃喃自語,想要說什麽:“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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