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才十二歲,和那大官兒轎子裏一起坐著的官少爺差不多大,大官兒冷冷地看著阿牛被拖下去,就像看著一隻螞蟻。


    可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官兒不但長得好看,施舍他銀兩的時候,甚至考慮到了免去其他乞丐搶走銀兩的方式。


    原來,官兒和官兒不一樣的麽?


    小乞丐低頭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卻發現自己眼角沒有想象中感動的眼淚。


    真是奇怪……


    他抱著饅頭開始慢慢地啃,眼珠子卻盯著梅家的那大門,一直發呆,腦子裏都是那雙安靜而淡然的眼眸。


    ——老娘是翠花會街頭甩酸菜舞好掙錢養阿禮的分界線——


    “大人,這邊請。”二管家在前邊領路,恭謹含笑的模樣,仿佛方才他沒有將秋葉白晾在門外一刻鍾,秋葉白也沒有當眾給他難堪一般。


    秋葉白卻不那麽給他臉,隻冷哼一聲,向前走去。


    這梅府外邊看著與其他富戶沒有太多區別,但一進府內,卻別有洞天,雖然建築不若秋府紅牆碧瓦那般大氣灑脫,但別有一番江南風情。


    小橋流水,假山池塘,亭台樓閣,碧瓦飛簷,迴廊幽複入花間,一條清澈的人工小渠從花間深處蜿蜒流出,水中青荇成行,水中有青尾小魚兒遊曳嬉戲。


    有一隻小小烏篷船停在了小渠邊。


    “大人,請上船。”


    若非秋葉白肯定自己在上京,看著這般景致,她幾乎以為自己真的身處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的江南


    看著秋葉白怔然的神情,二管家心底輕蔑地冷哼一聲,北蠻子就是這樣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麵。


    秋葉白、小七、二管家前後腳上了那烏篷小船,搖櫓的青衣婢女也是做了江南搖櫓漁家女的打扮,搖著小船順著蜿蜒小渠向前而去,一路上遍植了花樹,不時有落英紛紛而下,不遠處岸上一塊長著青苔的頑石上刻落英妙諦,筆鋒沉靜大氣,很有些古樸意境。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自己麵前的景致,心中輕歎,不管這梅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家,隻是這匠心獨具,真已是獨一份,江南水鄉,果然人傑地靈。


    二管家看著秋葉白臉上原本淩厲冷淡的神色也略緩和了下來,心中自是得意:“府中一切景致和房屋都是我家大少爺十六歲時親自督造的,陛下和太後老佛爺駕臨時,也很喜歡這落英妙諦,原本這‘諦’字是乃是大地,還是太後老佛爺奉口改做了真諦的諦,境界自是更上一層樓。”


    秋葉白聞言,心中輕嗤,看來這梅家倒是真得太後老佛爺的恩眷,讓這二管家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她,太後老佛爺必定會是站在他們梅家這邊,讓她識趣些。


    不過,她亦必須承認,如果這園子是梅家大公子親自設計督造,那這梅家大公子確實是難得的才華橫溢之人。


    “既然大公子是這般多才,本千座倒是有一點不解,大公子為何不參加科考入仕,便是入了工部,說不得以後也是個尚書之才。”秋葉白搖了搖手裏的折扇,欣賞著小渠邊的風景。


    沒有當奴才的不喜歡自家主子被稱讚,二管家自傲而亦有些不無遺憾地道:“我家大公子需得擔當起家族重擔,身為長子不得不如此,但去年秋闈三公子已經中二甲進士,如今正等候分配官職。”


    秋葉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隨後微微地點頭:“嗯,貴府人傑地靈。”


    天極帝國雖然還是有些重農輕商,商戶更是比不得官家,但是商家子弟有才華者也已經能夠如士,隻是嚴格規定他們入士之後,不得再經商,更不得在自家生意所在地任職,一旦發現以權謀私,輕則脫了烏紗帽,重則牽連家族流放三千裏。


    即使如此嚴苛的條件,但仍舊有許多商家子弟參加科考,以求另前程。


    看這位大公子這些年將梅家產業擴大了數倍,想來也絕非池中之物,再加上自家庶出的三弟入了仕,雖說不能在京城,甚至不能在江南梅家發跡之地任職,但終歸還是壓了他一頭,他豈會甘心?


    如今梅家在他掌控這十二年中和杜家關係越來越緊密,想必就是他不甘心的結果。


    這位梅家大公子,除了才華橫溢之外,隻怕也是野心勃勃。


    就是不知道他的野心是否隻局限在商場之上,亦或是有更深的謀算了。


    秋葉白看著飄落的落英,眸裏閃過一絲譏誚。


    那二管家見秋葉白神色淡淡,也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麽,便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於是也不敢再多話。


    一時間便隻能聽見船娘搖櫓的水聲,還有夏日風吹過,帶起樹枝搖曳的沙沙聲音,空氣裏彌散濕潤水氣和泥土落花的芬芳。


    秋葉白負手而立,靜靜地欣賞著麵前的江南水鄉美景,忽聽遠遠似有空靈縹緲的歌聲傳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


    那女子聲音輕輕渺渺,軟軟儂儂,帶著濃濃的蘇南味,讓秋葉白瞬間神思有些恍惚,仿似迴到了曾經年少時代陪著師父在江南住的那一段日子。


    彼年,她不過十三的年紀,在那水鄉住著,她瞞著師傅換了寄住人家小女兒的衣衫,挽了雙髻混進那采菱角的少女們中間,坐了那小搖船一路搖進了那蓮花深處,一路和其他女孩子們邊采菱角和蓮花,邊嬉鬧,後幾個小女孩子一起又偷喝了船家釀的蓮酒,隻恨不能永遠醉在了這漫天的蓮花香氣之間。


    迷迷沉沉之間,耳邊縈繞的便是這江南女孩兒們用吳儂軟語清唱的采蓮曲。


    她正神思恍惚間,那歌聲卻仿佛近了∶”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


    伴隨著的歌聲同來,竟還有當年一方柔軟的絲巾。


    那宛如輕霧一般的絲巾從前麵一處精致的橫跨小渠的石橋上飄落下來,掠過了秋葉白的右側,飄飄蕩蕩地往水裏落去。


    秋葉白下意識地伸出手中折扇輕巧地一勾,將那絲巾一下子勾入了自己手中。


    絲巾入手細膩柔滑,還帶著淡淡的馨香。


    ”喂!“忽然橋上傳來女子軟糯的聲音:”儂軹薩寧,儂勒做薩!“


    一口的軟農吳地語,軟糯卻又不失嬌俏,明明是不客氣的質問,卻讓人一聽便想到了江南三月春風吹過,杏花濃。


    若是上京人,自是聽不懂那江南當地的軟語,但秋葉白自是聽得明白的,她抬起頭看向那站在石橋上的少女,微微一笑:”我是客人,方才在做的事兒是幫姑娘拾了差點落水的絲帕。“


    這一看之下,她忍不住怔了怔。


    那橋上的少女手裏提著花籃,斜斜靠著橋,忽然半傾了身子出來,一身藕粉色對襟褙子,一雙極大的秋水明眸含著微嗔,瓊鼻櫻唇,白皙細致的瓜子臉在滿樹桃粉的映照之下竟顯出一種帶著透明的粉嫩來。


    真真是眼兒媚,臉兒嬌,桃李灼灼,難奪其麗色濃稠,竟無一處不精致,仿佛是那滿樹芳花化作了人形一般。


    百裏初已是殊顏在前,占盡了人間絕色,但秋葉白這樣看慣了了美人的,都不能不讚一聲這少女絕對堪稱一聲人間妙色。


    秋善寧在這少女麵前都要自慚形穢。


    至於小七,早已經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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