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秋葉白忽然鬆了手,順道將兩扇窗“啪”地一聲關上。


    寧春:“走了?”


    她點點頭,輕聲道:“嗯,走了。”


    寧春有點擔心,顰眉:“主子,是不是大夫人她的人……。”


    秋葉白搖搖頭,沉吟道:“不,不會是大夫人,大夫人身邊的人不會有那樣的殺氣。”


    而且對方絕對不止一個人,踏雪無痕,殺氣陰戾,若非她從小就被師傅專門訓練得耳目敏銳,她自己本身也身懷武藝,隻怕不會發現那些隱藏得極好的一等一的高手,杜珍瀾不過區區後院婦人,太後和司禮監不會將那麽多高手派給一個閨閣女子。


    何況,今日她使了些迷障手段,雖然有點不入流,但算是暫時安撫住了杜珍瀾。


    “莫非是江湖上的人?”寧春想想,又道。


    秋葉白坐在梳妝鏡前,讓寧春為自己拆了發髻,淡淡道:“我的身份一直從無人懷疑,此次迴京也是秘密之事,不會有人發現,而且對方訓練之有素,進退之有度,與其說是江湖殺手倒不如說是……。”


    她頓了頓,眸光微閃:“不如說是軍隊。”或者至少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朝廷中人。


    看樣子,今日下午脫身之事,並不那麽順利,就算那位殿下沒有發現她的身份,也開始懷疑上了秋府。


    寧春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秋葉白笑了笑:“也許我們得改變一些計劃了。”


    原本她還想著能讓母親慢慢地脫離秋府,但是看樣子,步驟要加快了,特別是她那位挑剔的妹妹的婚事。


    她雖然對嬌縱的秋善媛沒有什麽太多的感情,但是身為母親的風氏卻對她這個女兒嗬護備至,一直都對將她感到愧疚,冒著天下之大不諱和生命危險將她扮作男兒身,就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和清白。


    畢竟,秋家第四女這個身份,就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已經有好幾代秋家第四個女兒生出來就被淹死,或者送入了那見不得人的魔窟。


    如今她已經有了擺脫秋家的能力,就定要將一直小心翼翼地過活的母親也帶走,頤養天年,讓風氏下半輩子不需要再在秋家過這種卑賤而提心吊膽的日子。


    寧春看著麵前少女清美無雙的麵容,秀逸的身姿,眸子裏卻沒有絲毫女子的嬌柔,全是一種雌雄莫辨的冰冷氣息,卻有一種格外惑人的魅力,她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大好年華,尋常人家的女兒,隻怕還在閨閣裏繡花梳妝,自家主子卻從小就在江湖裏漂泊,曆遍風霜,也許一輩子都不能以女兒身示人,更勿論嫁人。


    但她也擁有了尋常閨閣兒女所沒有的自由,仿佛天生就該如傲雪而生的淩霜花一般,擁有屬於她的天地。


    也不知幸還是不幸。


    秋葉白素來是個敏銳的人,她伸手輕拍了拍寧春的手,難得地露出女兒家才有的溫然淺笑:“春兒,我很好。”


    是的,她很好,因她來自和寧春不同的世界,這般身份給予的自由,雖然伴隨著致命的危險和風霜,但是比起在大宅院裏消耗一生在那些女子間的攀比勾鬥,再作為聯姻工具嫁個三妻四妾的夫君,她更接受如今的樣子。


    所以,她很好。


    ——老子是四少很奸詐,公主很妖嬈的分界線——


    綠竹巷裏綠竹樓,


    滿樓皆見綠裳揚。


    白虎大街附近的綠竹巷裏,是出了名的小倌館聚集之地,其中綠竹樓更是最為知名的去處,因這綠竹樓裏的小倌們都是容貌出眾,粗通文理之輩,來光顧的皆然是富家子弟,權貴人家好男風者。


    其中最為出名的都被喚作公子,其中琴、棋、書、畫四位公子不但是容貌極佳,文辭或者書畫必有一樣拔尖,都是犯官之後,老鴇善經營,竟將他們的書畫琴棋都拱成了雅物,市麵上要以黃白之物方才能換來。


    綠竹樓從此也成了風雅之地,不少人來此竟隻是為了與其中一些綠竹樓公子鬥棋、品酒、拚畫,當然有時候也會鬥著、拚著、就拚到了某些地方去。


    比如現在……


    “秋二爺,您這是怎麽了?”容貌俊美,眉目英秀的年輕男子看著昏昏沉沉地伏在桌邊台上的男子,眸子裏閃過一絲冷色,隨後扶起他。


    “天棋,你說本少爺哪裏比不上老四,他一個在鄉下養大的庶子,文辭不通,如今進了府,還得了我那後娘的青眼,竟然要舉薦他到國子監去讀書,老子討好她那麽久,國子監選人的時候,她屁都不放一個……去他娘的……不就是老四那張臉好看些麽……。”秋鳳雛滿身酒氣,迷迷糊糊地抱著酒瓶站了起來,秀氣的娃娃臉上都是暴戾。


    “本少爺……就不信了,每一次老四都能逃一命,老子總會弄死他……。”


    天棋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和森冷,扶著秋鳳雛的手忽然微微用力,一把將他甩在了床上,秋鳳雛瞬間痛得大叫:“啊……你他娘的在幹嘛……好痛……好痛!”


    混賬,是誰說綠竹公子都是雅人,這手勁哪裏雅了,還是紅袖招的姑娘們溫柔,下次他再也不跟風來找什麽棋公子鬥棋了!


    他又不喜歡睡男人!


    天棋垂下眸子看著試圖從床上爬起來的秋鳳雛,譏誚地勾起唇角,一邊開始寬衣解帶,一邊冷冷地道:“告訴四少,老子這迴上不喜歡的貨,犧牲大發了,月俸得加倍。”


    他身後藍衣侍從麵無表情地道:“棋爺,您有半個時辰辦事,還有,別把人折騰得太過。”


    天棋沒好氣地擺擺手:“得了,爺自有分寸!”


    等著藍衣侍從離開,房門也被扣上,天棋伸手粗魯地捏住秋鳳雛的下巴,肆無忌憚地打量了他的娃娃臉一下:“嘖,一個蠢物,臉倒是看得過去。”


    秋鳳雛再醉,也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他皺起眉:“放肆,你幹什麽!”隨後伸手就去推對方的手,想要離開。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一個反肘摔,整個人被天棋摔倒在床上,然後天棋毫不客氣地一個膝壓,單膝跪在秋鳳雛腰腹上。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被摔暈過去的秋鳳雛,譏諷低語:“幹你,得罪什麽人不好,要去得罪那個人麵獸心的缺德女人,嘖,蠢!”


    不一會,房裏忽然傳出男子淒厲的尖叫:“啊——。”


    隨後又仿佛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嘴,再無聲息。


    ……


    而此刻,某個人麵獸心的女人,正懶洋洋地歪在綠竹樓的上賓房華麗暖榻上,拿著個長叉子就著華美精致的饕餮銅暖爐——烤紅薯。


    聞著爐子裏紅薯香氣,秋葉白滿足地眯起眸子,真是令人懷念的家鄉味道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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