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昭真的搖頭了:“這是做不到的。”


    沈汶讚同道:“的確做不到。哪個當皇帝的想放棄權力?隻留個虛名?哪個權臣私心不想著當皇帝?如果想保證那種製度,還要有律法。這就又與我們的習俗衝突了。農耕文明講究的是親族,人情,誰能真的鐵麵無私?律法裏講究誠信,但是民眾沒有糧食,可以吃人,怎麽講誠信?所以要民富足,經濟命脈強大,才能說到什麽誠實之類的。況且,你想這麽幹,許多人會說這不符合祖先之道,因為我中華已經有了許多年的朝拜習慣,總要對什麽人拜倒在地,要一統天下,這就是見識上的短缺……諸如此類的事,沒有千年,不死上幾億人,不被西方的強國打得頭破血流,不會醒過味兒的。”


    季文昭鬱悶地皺著眉:“會這麽糟糕嗎?皇權,也有好處吧?太子要修水利,如果沒有北戎,朝廷一唿百應,比之眾人來迴商討,行事豈不方便?”


    沈汶望天:“朝廷派下的銀兩是否會被層層盤剝?官員是否會貪汙?材料是否會偷工減料弄虛作假?所建之工程是否隻是渣子工程?費時費力費人費物,最後一事無成?”


    四皇子感慨:“可見治旱治澇之前,要先治吏!”


    季文昭絕望了:“這不就又迴來了?現在的製度下,官吏為維護官位,必然是官官相護,幫派結黨,世家聯盟,糾纏難明。上令下不行,下情不上達……”


    四皇子惆悵道:“民眾怨聲載道,裏麵有多少是帝王不賢,又有多少是官宦無力,誰能說清楚?”


    沈汶說道:“這跟人沒多大關係。在所有的角力中,相關利益的規定是最有控製力的。比如,我讓你用船運人,按上船的人付你錢好呢,還是你到了彼岸,按下船的人付你錢?”


    季文昭笑起來:“當然按上船的人付錢好了!”


    四皇子問:“為何?”


    季文昭低聲說:“我收了錢就把人都趕下水去,再迴來運一船!”


    四皇子心驚:“竟然可以如此?!”


    沈汶點頭說:“真的是這樣的,曆史上發生過。有一個政府……朝廷就這麽幹了,結果發現船上的人死了許多。換了付錢的方式,人就不死了。船沒有變,船員也沒有變,結果卻變了。這裏麵,利益是隻無形的手。”


    季文昭拍了下手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我遍覽群書,也沒有讀過這種道理!”


    四皇子對沈汶說:“你知道這麽多,可以去當帝師。”


    沈汶皺鼻子:“我最煩的就是皇帝!對他說什麽?請你為國為民,為了我中華的未來,放棄你的權力?別娶那麽多老婆?別住幾百間房子?每頓別吃上百個菜?別給你喜歡的人高爵厚祿?像個平民般生活?但是在有災有難的時候,去安撫難中的人們,給他們希望和鼓勵?你覺得哪個皇帝想聽這話?想當皇帝的人,哪個不是心中打著占盡天下便宜的主意?我去說這些瘋話,是想找死嗎?”


    四皇子說:“其實三皇子心性豪爽,也許他會同意你!”


    沈汶甩了下手:“我可不信。他同意了一時,也不可能同意一世!沒有人能抵製住極端權力的誘惑!你想想,所有的人都對你奴顏婢膝,對你說好話,把你捧到了天上,你不喜歡嗎?你有著天下無數的珍寶,可以為所欲為,大家還會把各地的好東西時時獻給你,你不覺得高興?漢初時,宮女才十幾個人,可是後來,就幾千人了。當皇帝的,一代比一代奢華好色,這其實很自然,你可以有成千上萬的美女賞玩,你不動心?”


    四皇子結巴著:“不……其實……那些……沒什麽意思……”


    沈汶問:“你覺得什麽有意思?”


    四皇子想說,我已經有了夠用的珍寶,有了綾羅綢緞,有人對我不錯了,有了最美的女子……我並不想要太多,他怕被沈汶指責顯擺,迴答道:“我就想……有人和我下下棋。”


    沈汶扯了下嘴角。


    在一邊皺眉沉思的季文昭忽然說:“其實,如果君臣同心,還是可以試著開始。畢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真要是開始變革,一日一夜不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還不行嗎?我從少兒開始教習新的製度理念,讓兩三代人改了想法,這個朝代不就可以改變了嗎?”


    沈汶說:“季大官人,你也太樂觀了。這裏多少人是文盲?多少人依存著家族或者門第生存?怎麽教育人?怎麽從眾議?如果你想讓民眾自選有才之人,那麽就會有人拿著金錢去賄賂民眾,以求當選。如果想讓官員守法,就要有完整的律法,還要有獨立的監督,可是天天想鑽營的人,就會想辦法行賄勾結,讓監管的人同流合汙,監管機構形同虛設……這些事情,牽一發動全身,失之分毫謬之千裏,我想都懶得想!”


    季文昭說:“所以女的都幹不成事!畏難懼險,膽小怕事!我怎麽都要試試!你有空給我講講這些什麽議院內閣的事,我日後真的要去當官,就要當個大的!得了丞相之位,我就變法!”他看到自己成了丞相,所以很自信。


    四皇子特別鼓勵地說:“修明才華橫溢,一定能成功的!”


    沈汶不以為然地扁了嘴,季文昭摩拳擦掌:“我得投其所好,先爭取到皇帝的信任!”他問四皇子:“那位三皇子殿下喜歡什麽?他愛下棋嗎?”


    四皇子搖頭:“不,他……聽說他喜歡刀劍,你去找些寶刀寶劍什麽的給他,他會喜歡的。”


    季文昭摸下巴:“你別說,我還真讀了有關寶劍什麽的書,叫乾坤兵器譜,我可以給你說說,你告訴我那位三皇子殿下大概會喜歡哪樣,我讓人去仿製一兩件……”


    沈汶對季文昭這種政治熱情不感興趣,跳下車,幫著蘇婉娘做飯去了。


    其實,四皇子在心裏在沈汶說的捉摸了一遍,也懶得再多想了,他更願意到蘇婉娘那邊去。這種改天換地的艱巨任務,真不是他這種人想幹的。但是季文昭竟然不畏艱辛,開始大談特談他的宏偉構思,他作為棋架子,得季大國手看得起,經常和他下棋,此時怎麽也得借個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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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平遠侯府中,平遠侯反複翻看幾張密信,眉頭稍皺。張允錚他們進入了受災地域後,就失了蹤跡。平遠侯有些後悔沒有及早建立起信息點,不然此時還能大概知道他們的動向。可是他也知道,災荒之年,禍亂橫生,哪裏能保證信息的傳遞?就是有據點,也無法保全……


    平遠侯歎息了一下,又拿起另一張紙,是張允銘寫來的,說他要迴來一趟。


    這又是讓平遠侯生氣的一件事:張允銘就這麽張嘴說了,也不問自己是否同意!府周圍全是皇帝的眼線,明哨暗哨的,就是等著自己這個兒子來投羅網。有事沒事的,他迴來幹什麽?!平遠侯懷疑張允銘是聽到了五公主出家的消息。張允銘雖然比張允錚不知道成熟老練多少,可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大概是想迴來見見五公主……


    平遠侯搖頭,準備讓人帶信給張允銘,不準他迴京!


    他把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就到了晚飯時分,平遠侯去和李氏一起用餐。李氏與張允錦和張允釗已經在桌邊等著了,張允錦自從沈大小姐來過後,就重新好好吃飯睡覺,恢複了健康。張允釗練武練得臉紅撲撲的,看著比以前壯實了。


    兩個孩子見禮後,人們就開始上菜,張允釗瞪著眼睛追看著菜碟,明顯餓了。躍躍欲試地隻等著平遠侯下箸,他好開始吃飯。


    李氏對張允釗說:“兒啊,不能那麽盯著看。”


    張允錦一般自己在院子裏用餐,李氏怕她不好好吃,才讓她過來,在自己鼻子底下吃飯。聽見母親這麽說,張允錦笑著看張允釗:“就是呀,那不像個小叫花似的了?”


    一提叫花,平遠侯想到張允錚現在就在災區,他準備的那些衣服就是流民的式樣,肯定是叫花般流浪……一時心酸。


    李氏瞥了眼平遠侯,兩個人二十多年的夫妻,都有心靈感應了,她也開始憂鬱起來。


    飯後,李氏找了個沒人的時間,問平遠侯:“那兩個……有什麽消息?”


    平遠侯不想讓李氏擔心,迴答道:“嗯,還好……”就看到李氏捏著絹子的手指緊繃起來。平遠侯忽然注意到了李氏眼角有了皺紋,原來美麗緊繃的臉有些鬆弛下來了,胸中又有些感傷,非常想讓李氏高興,就說:“大郎,說要迴來一趟……”


    李氏的眼睛突然亮了:“真的?!”可接著她就連忙說:“不行!你快去讓人跟他說,不要迴來!這裏不安全!”說完,她眼睛裏有了淚光。


    雖然這些年也沒少見李氏落淚,可平遠侯對此總是不能等閑視之,衝動之下就說:“沒事,我會安排好的。”他在心裏給自己找理由說,張允銘那種陽奉陰違的人,大概不會聽自己的。何況此時弄不好他已經在路上了。到時候布置下人去,在京城外攔截張允銘,帶他去李氏的一個莊子,隻要不進城就行。


    李氏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哭了:“真要迴來?還是別迴來了……我害怕……”


    平遠侯連連安慰:“不讓他進城,隻在城外,你那麽多莊子呢,他們不可能每個都把著。”


    李氏這才停了哭泣,嘀咕起來:“我得給他準備些東西……”


    平遠侯忙說:“什麽都不用。”


    李氏開始向往起來:“這麽長時間不見,你說他會不會像那個孩子一樣,也長高了些?”


    平遠侯扯嘴角:“他早就長成了,不像那個小子!”


    提到張允錚,李氏又擔心了:“我最近心裏總有些不舒坦,對他惦記得很。那孩子說話直來直去的,就愛得罪人。這次他出去,大郎沒有跟在他身邊,他不會在路上和人打架吧?”


    平遠侯知道張允錚是與鎮北侯府的二小姐走的,看張允錚對這次旅程的悉心準備,那小子大概不會在那個女孩子麵前使勁犯渾,就選擇著詞句安慰李氏:“他同行的,有很穩重的人,該不會讓他惹禍。”


    李氏驚訝:“真的?他連你的話都不聽,竟然有人能讓他不惹禍?”


    平遠侯也有些心裏不平衡,咳了一下說:“這個小崽子,長大了吧。”


    李氏說:“隻要能讓他平安就好,迴頭我們好好謝謝人家。”


    平遠侯含糊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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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最近感到了朝堂上的冷意。


    過去,他一有建言,總會有呂氏方麵的文官為他助和。他對三皇子一加挑剔,那邊就會有人給添磚加瓦。可是現在,他說出話來,後麵竟然沒有人接茬了!大殿下的屋宇顯得格外空曠,太子有種自己光溜溜地站在眾人麵前的錯覺。


    一天兩天,他還以為是偶然,可是三天後,他就知道這是呂氏在有意冷落自己!


    太子從心底感到憤怒:你們是什麽東西?!怎麽敢這麽對待本宮?!本宮日後是皇帝!可滅了你們滿門!但是接著,他就被恐懼所控製了。


    再次出言不被人接應後,太子在朝堂上沉默了。而三皇子一如既往地說:“父皇,現在災情深重,百姓流離失所,正好可以招募流民,組成備役兵士……”


    過去,那些太子的文官們就會跳出來說:三殿下差矣,若是集結流民,恐為大患……


    可是現在,朝上的聲音卻說:“三皇子殿下所言有理……”“風聞北戎邊境陳兵,此事不可小覷……”


    這事說完,竟然有人啟奏道:“三皇子殿下年事已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可違俗,該議親事……”


    冷汗從太子的腋下流了下來,一瞬間,他的心跳得極快,他覺得臉開始發熱,可接著,心又跳得慢了,他周身冰冷,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下了朝,他迴到東宮,好容易將幾個心腹幕僚叫來,支走了那些可疑的太監宮女,太子低聲問:“這是怎麽迴事?!怎麽有人提起了三皇子的婚事?!”如果三皇子娶妻生子了……


    一個人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前一月,鎮北侯府的沈三公子與三皇子一起出城,有人聽見他們說三皇子認定了與鎮北侯府沈大小姐的親事。所以,有傳言說有人大概要上書皇帝允其婚配……”


    太子拍桌子:“無恥!他們敢這麽去應和他!”


    一個幕僚忙安慰道:“殿下莫急,現在,皇上並不想讓三皇子娶沈大小姐,以免三皇子一方做大,無法控製。所以,如果三皇子真認定了沈大小姐,殿下倒是不必擔心,皇上肯定不會應允的。”


    太子握拳擊案:“那他最好一直這麽死心眼!別改主意!”


    想到邊境陳兵的事,太子問道:“北邊怎麽還沒有信來?四公主到底怎麽樣了?你們派了多少人?”


    幕僚說道:“已經有七撥人了。”


    太子心中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但隱隱裏又有種興奮。


    一個幕僚低聲說:“我們的使者都沒有迴來,有沒有可能出事了?”


    另一個幕僚說:“若是出事了,就證明了北戎的確存了不軌之心,可那樣,四公主就……”兇多吉少。


    太子覺得苦澀和希望同時湧入心頭,想哭也想笑,好久才說道:“再派人去,分開十天,一直派,直到有人迴來!”


    眾人似乎安靜了片刻,一個幕僚小心地問道:“殿下,能否與太子妃重修好合?”


    太子焦躁地問道:“又怎麽了?!”?


    ☆、得失


    ?  一個幕僚低聲道:“我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呂太傅曾遣劉侍郎去見三皇子,想將一個嫡孫女說給三皇子為側妃,三皇子拒絕了。可是,有人傳言,呂太傅說皇上可以做主,要對皇上提一下……”


    這是得到了確切消息後,幕僚們商量出的結果:還是告訴太子,呂家也許是想以此方式警告一下太子,畢竟,太子妃失寵於太子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太子必須與太子妃修好,不然呂氏這邊的助力可能就沒有了。呂氏也不是在詐唬,太子迄今無子,若是三皇子娶呂氏一女為側妃,太子就徹底出局了,呂氏則又有了一個新的政治支持,算是左右逢源。


    “原來是為了那個賤人!”太子氣得順手抄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家趕緊勸道:“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女子,將其攏在羽下應該不難。”


    “是啊,隻不過稍施恩惠就能鞏固朝廷上的輔助,殿下何樂而不為啊!”


    “殿下三思!三皇子並沒有答應呂氏之請,想來呂氏也事先知道如此結局,隻不過派人去做出個姿態,向殿下表示一下不滿哪!殿下,長子為嫡乃是世家名門之傳統,並非無理之求。”


    “殿下!趁著現在三皇子持意要娶沈大小姐而皇上絕對不會允許,他們還不會成親,趕快與太子妃和好,要個孩子吧!”


    太子知道大家說的有理,他心中還隱約有些慶幸:這幾天發現呂氏不再支持他,他以為是因為對方覺得他沒有能力,才想放棄他。現在看來,隻是為了給太子妃撐腰而已,並非大事。可是他十分憤懣地說:“並不是本宮不要她,是她自己不能生養!不下蛋的雞!沒用的賤人!”


    大家都覺得太子這樣辱罵自己的正妻實在過了,可這時不能責怪太子,隻能繼續勸道:“太子妃現在已經長大成人,找禦醫給開些補養的藥,也許殿下就能如願了呢。”


    太子煩躁地揮了下手,大家停了口,轉而說了些朝政要事,見太子神情不爽,眾幕僚漸漸不再開口,太子示意他們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太子怒氣又起,一個勁兒地低聲說:“賤人!賤人!”她竟然去找娘家給她撐腰了,為她出手來教訓自己!這是要強壓著自己低頭啊!這個無恥的賤人!這麽多年不讓自己有孩子,最後還要用毀掉自己太子之位來逼自己就範!有一個瞬間,太子真想過去把太子妃掐死,一了百了!


    ……可是,不行!母後已經死了,四公主杳無音信,現在自己還有誰能依靠?雖然戶部和兵部聽自己的,但那些人是呂氏的人!自己的東宮心腹幕僚根本不能出任朝廷的高層命宮。沒有了呂太傅的支持,就沒有了朝廷的勢力,那自己這個太子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父皇打個響指就能把自己換了。


    ……父皇不換太子,是因為與鎮北侯較著勁兒,壓著三皇子,可父皇也有過世的一天!隻要三皇子不死在父皇之前,父皇一死,不,不用等父皇死,父皇往床上一躺,自己這個隻有頭銜而沒有文武支持的太子,不被殺了也被廢了,哪裏有活路?……


    太子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吧,就容她猖狂一時!日後,總有自己登基的一天。何況,現在初容已經有了孩子,太子妃再怎麽折騰,孩子一生下來,自己趕快抱去給父皇看,她也沒有辦法……


    太子拿定了主意,腳步沉重地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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