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錚哼唧著應了一聲。


    張允錚和張允銘出來,遞給了張允銘一個字條,說道:“你去放在那邊屋裏。”


    張允銘撇嘴說:“我才說過不幫你幹事了!”


    張允錚說:“那我去和那些人打架!”


    張允銘歎氣:“你就會欺負我!我們前兩天不是和她談論過了?說算來快走了。還送什麽條?”


    張允錚瞪眼:“但是沒說是哪天!她說如果到了日子不過去要留個條的!”


    張允銘說:“我要是給你送條子,你得把你身邊那個長得漂亮的小廝杜鵑給我留下來。”


    張允錚斜眼:“你要幹嘛?!”


    張允銘說:“備用唄!我得去釣長樂侯賈府的人,那府裏別的不說,公子們可是一個比一個好色。”


    張允錚說:“好吧!他那個樣子也的確不適合當土匪。”


    張允銘這才接過紙條展開看:“你該不會留條說你去當土匪了吧?”


    張允錚揮拳:“你才那麽傻!”


    張允銘見紙條上麵畫了架裝載著貨物的車子,可是沒有馬,笑著說:“這倒是很合情理,這車哪兒也去不了。”


    張允錚翻白眼:“你懂什麽?馬很不好畫,容易畫得特別難看!時間匆忙,我就不畫了。”


    張允銘對著張允錚搖頭:“我的確是想打你一頓!”


    張允錚豎眉:“你打呀!誰怕你?!”……


    兩個人最終沒有打架。張允錚與宋夫子午後離開了平遠侯府,出了城,到了李氏的一個莊子上。當天晚上,換了一身農家衣服,與五十多人悄悄地分批離開了莊子,往北邊去了。


    沈汶夜裏到了院落時,裏麵漆黑。沈汶進屋點起燈,發現燈下是個紙條。她一看就知道是張允錚的筆觸,說明他是去劫糧了,而張允銘可不會自己單獨來與沈汶相處的。按照計算,沈汶知道張允錚這一去,到打劫的地點就得十幾天,等到事完,這幫人都會分散成幾路,繞大遠迴京城。這樣的話,他沒有個一兩個月的不會迴來,原本安靜的夜,忽然變得更加沉寂。


    沈汶進了密室,開始畫各種武器和地形機關的草圖。手邊是張允錚帶來的純金的風水羅盤,所用的紙筆都是張允錚精心采買的,連燈油都是極為名貴,無煙明亮……處處是張允錚的痕跡,隻是他不在這裏,她就總得留心周圍的動靜,既要防著有人接近院落,也要聽更鼓,以免誤了時間迴去。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心中有種微妙的失落感,這讓她大為警惕。


    她前一陣剛剛豎起了“我不要”的大旗,才覺得輕鬆了,怎麽又起了掛牽?張允錚脾氣急躁,嘴毒而無禮,完全不是她一貫的喜愛,可是卻讓她感到了安全和信賴,他離開了,她竟然想念起他了?!沈汶很不甘心!好在現在她要幹的事情太多,也沒有心力過多糾結這個問題,隻能一邊暗念:“我不要、我不要”,一邊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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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當臨時土匪打劫糧食的張允錚雖然離開京城時也想到了沈汶:不知她去了院落可會看到了條子?可會覺得沒有自己在旁邊幫著畫圖和看時間是個大損失?……可離著埋伏地點越近,就越激動,漸漸轉移了心思。


    他跟著宋夫子一幫人馬北行了近二十天,到了一處丘陵山區地帶。宋夫子在一個高地向他指點著:“這片地方都是山丘,隻有這條大路能行馬車,他們跑都跑不了。”


    張允錚板著臉,盡力表現得成熟,仔細觀察了周圍的地形,點頭說:“很好,就在這裏動手。”


    宋夫子笑著說:“一句燒糧就扼住了對方的死穴,不該有什麽困難,算是練兵。”


    張允錚心中閃過沈汶的麵容,他可不想搞砸,馬上就扭頭對身後膀大腰圓的月季說:“你把該記著的都好好背背!別犯懶!”


    月季歎息:“我想念丁香啊!他能和我配合,給我提個詞兒,還能扮成我媳婦捧哏……”


    張允錚打斷說:“你不用媳婦!你隻需要特別特別笨!不能露一點兒聰明勁兒!”


    月季連聲說:“好好,肯定成。裝聰明容易露餡,裝笨還不容易?”


    張允錚說:“不要大意!裝笨一點也不容易!”那個小女鬼明明滿心滿腦的算計,竟然裝笨把大家全騙得一愣一愣的!小騙子!張允錚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別人都沒有注意到。


    過了幾天,一長隊馬車,打著京城最大的鏢局的旗號,沿著大路緩緩行來。鏢頭見到周圍的地形就格外警戒,剛吆喝著:“大家小心些……”就見前方跌跌撞撞地跑來幾個人,大聲說:“有劫匪啊!有劫匪!”


    鏢頭拔出大刀擋住這幾個人,不讓他們靠近車隊,喝問道:“什麽劫匪?!”


    那跑來的幾個人看著是平民裝束,一個人到了他麵前彎腰喘氣:“其實,那些人就是要財物,不敢傷人,我們幾個打不過他們,你們有這麽多鏢客,和他們打就是了!“說完垂頭喪氣,對身後的人說:“算是我們倒黴,走吧。”幾個人逆著大路往遠處走了。鏢頭見他們沒影兒,心道看來不是來打劫的,說的也是真話。


    鏢頭心裏一鬆,打劫這種事都是膽大的嚇死膽小的,那些劫匪不敢傷人,可我們敢!若是有人想打劫,殺兩個人就鎮住他們了。於是他大聲說:“大夥兒聽著!前麵有劫匪,可不敢傷人,我們如果遇上了,就把他們往死裏打!”眾人同聲大吼,聲音在林間迴蕩。


    車隊繼續前行,走了一兩裏,果然從林中衝出一大堆人來,都是農人裝扮,灰頭土臉,揮著鋤鎬大喊著跑過來:“留下車子!”“搶啊!”……純正的土話!


    鏢頭因為有前麵的人的話,心裏多少有些輕敵,揮著大刀大喊道:“兄弟們,殺他們幾個!給他們些厲害看看!”


    說完帶著幾個人就離開了大路迎了上去。與幾個農人一交手,大刀一碰對方的鋤頭,鋤頭就落了地,那個“農人”明明很健壯的樣子,可看來很膽小,抱頭轉頭就跑,大聲喊:“先逃呀!晚上再來啦!”口音土得要掉渣子,聽得人起雞皮疙瘩。眾鏢局的鏢師都笑了,如果他們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月季,大概會笑得更厲害。


    鏢頭也大喊起來:“兄弟們,別讓他們都跑了!抓幾個送官!當人質!”


    又多了幾個人跑過來,車隊處隻一半人守著。


    這些人追著農人剛跑了幾步,就紛紛噗通噗通地掉入了兩人深的坑中,空中一片塵灰,吸入就讓人頭暈。他們還不及跳出,跑了的農人們又飛快折迴來,十幾個人同時往坑裏砸石塊,把人真的打昏過去了。


    守著車隊的人們眼看著追過去的人身影一晃,沒入地裏,就知道中了陷阱,忙都守在糧車周圍,誰也不敢再追了。


    農人們將落在陷阱裏的七八個人都撈了出來,牢牢地綁了,拖著他們過來“談判”。月季哀求著:“大爺們哪,俺們實在是沒有活路了!莊稼沒收成,家裏有老小,大家都是人呀,把貨車什麽的留給俺們,俺們不傷人命呀。”


    鏢頭在對方手裏,鏢局的人都不敢動手,隻有太子的幕僚大喊著:“上呀!不能給他們東西!我們付了銀子,你們上去打呀!”


    鏢局的幾個打手慢慢地走過來,手裏舞著刀花。


    月季痛心地說:“你們不給俺們活路,那俺們隻好打斷他的腿了。”他指著鏢頭說:“鄉親們,拿大石頭砸他腿……”


    昏昏然的鏢頭大喊:“別,不要!”沒有腿怎麽走鏢?鏢頭的手下自然是他的兄弟,此時就不動手了。


    月季又哭訴:“大爺們行行好吧!俺們實在沒有辦法呀。”哀聲動人。


    太子的幕僚跺腳:“你們要是不打,我就對人說,你們鏢局勾結劫匪!”


    一般而言,鏢局與江湖上的匪霸都多少有些交情,用一些銀兩開路,雙方互有默契。


    鏢頭忙使勁扭臉對月季說:“兄弟是哪方神聖?小弟冒犯了。兄弟要多少錢?我們好商量!”


    月季搖頭說:“俺們不是神聖,就是想有碗飯吃。你們不把東西給俺們,俺們活不下去了,那就大夥兒都受苦吧。”他與眾多農人商量著說:“他們不想給俺們東西,就把他們的車給燒了吧?”


    農人們齊聲吆喝:“對呀!點火他們就跑了!咱們還可以搶得些騾馬!”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紮火把,有人一下下地打火石。太子的幕僚急了:“什麽?!你們要燒車?!”


    月季悲憤地說:“不燒留著幹啥?你們又不給俺們!”


    火把點燃了,月季一揮手,幾個人就往車隊裏丟火把,太子的幕僚大喊起來:“停!停!”


    這些糧食如果被劫了,他們馬上去報官,也許還有奪迴來的一線希望,可如果一把火燒了,那就一點指望也沒有了。現在是災年,糧穀格外珍貴,籌來不易,可不能燒了。


    太子的幕僚大聲說:“不能燒!那是糧食!”


    月季一聽,瘋了一樣大叫起來:“鄉親們,那是糧食啊!”


    農人們同時大聲呐喊,一齊奔跑過來,勢不可擋!太子幕僚這才明白自己說錯話了:災年怎麽能提糧食呢?應該進行談判,給對方留下一些,讓對方放自己走就是了。現在晚了!


    瘋了般的“農人們”一湧而上,餓虎撲食般去抓車邊的車夫和餘下的鏢客們,都是鄉下人拚命的架勢。會武功的人此時也一人難敵四手,更何況自己的頭兒還在人家手裏,此時被人拿著鋤頭在頭上揮舞,正嚇得大叫,車邊的鏢客們被農人們的眾多鋤鎬幾下就搞定了。


    不多時,原來車隊的人都被捆綁結實,幾個農人扒開了口袋,見真的是糧食,“喜極而泣”!有的人還“抱頭痛哭”!


    月季放聲哀嚎了半晌,擦幹了被袖子裏的薑汁嗆出來的眼淚,對一群綁住的人說:“俺們得謝謝各位大爺了!這些糧食能救好多人的命啊。要委屈各位了,別怪俺們呀。”


    眾農人將綁住四肢的人都堵了嘴,拖到了原來陷坑附近,把人都扔了進去。這些人才發現這一片地方都挖了坑,大小有三十多個,這幫農人有多蠢啊!他們這麽多人,一齊衝過來,也能搶了車馬,怎麽還費勁挖了這麽多洞洞!


    這些人還納悶,這些劫匪這麽在大路上鬧騰,可南北竟然沒有往來的行人。他們不知道南北方向,都有“奔逃”的客商,告訴大家“前麵有劫匪!”,隻是對其他人,這些“客商”可沒有說什麽這些劫匪不傷人命之類的話。行人們都不走了,等同行的人多了,才結伴啟程。


    “農人們”將坑上放了枯草樹枝,上了馬車,趕車離開了。順著大路疾馳了兩日一夜,於夜間到了梁湖一處碼頭,將車上的糧包鐵器包都卸在了船上,然後車馬繼續趕路,隻是到了一處鄉村,就賤賣一兩輛車,卻將馬匹或者騾子留下。這隊劫匪的人眾越來越少,直到一天完全沒了蹤影。


    湖上的船隻連夜離岸,三日後的一個夜晚,泊在了湖另一處岸旁。十來輛馬車前來,分了幾夜,卸掉了糧穀,送到了釀酒的作坊中。


    被困在坑裏的人掙紮了半天,才有人掙脫了繩索。大叫幫忙,可這個地段很荒涼,時間已經晚了,路上沒有了行旅。他們這些人剛被打劫了,夜裏也不敢走路,隻好等到次日。第二天,這些人又走了一整日,才到了一處縣城。他們到衙門裏報了案情,等到衙役們出來查看,又過了一天,哪裏還有馬車的影子?問著路人一路追下去,頂多找到了幾輛車,車上的糧穀和鐵器,和那些劫匪農人,早就沒有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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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月季念叨的丁香,現名為張丁的青年,在邊關悲苦地向王誌抱怨:“這裏的天氣這麽糟糕啊!這都幾月份了,還這麽冷?!京城都開春了吧?都快入夏了吧?這裏昨夜怎麽還飄了雪花?”


    王誌哼了一聲:“這種狗不拉屎的地方,怎麽能有好天氣?你真傻,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著,來這裏受罪!”


    張丁搖頭:“京城是待不下去的,不然我的手腳可能都被砍了。但是我當時該往南邊去的,那邊天氣肯定會比這好吧?”


    王誌歎氣:“現在說這些都晚了,這幾天二公子怎麽總讓你陪著?你們去哪兒了?”


    張丁借著歎氣:“這位爺就在城外沒完沒了地轉呀轉,我就不知道那些石頭山有什麽可看的?我脖子縮了一天都不敢伸直,快成王八了。”


    王誌笑起來:“哪兒有人自己說自己是王八的?”說完心裏有些不舒服:夏紫的模樣挺好的,自己離開了,她不會不守婦道吧?


    張丁說:“其實我也不該太抱怨啦,至少我沒跟著大公子。那位爺總是到最苦的地方去待著,和兵士們在一起,真不知道他圖什麽。”


    王誌問:“聽說大公子有了自己的衛隊,去那些地方就是為了挑人呢。”


    張丁搖頭:“我聽二公子說大公子就是看誰可憐就挑了誰,有什麽孤兒啦,年歲小的啦,家裏有病人啦,對他一求,他就放進他的衛隊裏了。心太軟!”


    王誌冷笑說:“不過是為了邀買人心罷了,救了那些人,那些人不就會舍身護著他了?”


    張丁連連點頭,以免露出自己的真實看法,說道:“其實這麽幹也不好,那些人那麽擺不上台麵,身手不行,就是想救他也做不到哇。”


    王誌不齒道:“所以你別覺得那些公子們就高人一頭,他們其實挺傻的。”


    張丁笑著拍王誌的肩膀:“王老哥可是一等一的聰明人!”


    王誌一笑:“我可談不上,但怎麽著,也比別人多幾個心眼,你日後和我一起混,不吃虧。”


    張丁又點頭:“謝謝老哥提點了!”


    城外偏僻的山穀裏,一隊隊的兵士正在做著俯臥撐,汗水從下巴滴下來,每個人身前都有一小灘水。一邊觀看的沈毅對身邊的沈堅說:“你今天怎麽來了?後麵沒尾巴?”


    沈堅搖頭:“讓張丁纏著王誌,我自己溜出來的。大哥放心,當然不會暴露了你。現在多少人了?”


    沈毅說:“才四百多。”


    沈堅說:“人不在多。大哥了解他們每個人的身世和才能,個個頂用。我昨天跟父親說了,要開始辦事了。他對你挺滿意的,說你有自己的主意。”


    沈毅苦笑:“他對我可不是這麽說的,見麵就訓我不聽他的話。”


    沈堅說:“就這麽幹,你當個不聽話的,別在他身邊,暗中拉出一支隊伍。我當個聽話的,在他身邊,開始著手大多軍士的管理。”


    沈毅歎氣:“還是人手不夠啊。要逐層摸清將士的背景,要有我們自己的心腹之人,這些,需要人,也需要時間。”


    沈堅低聲說:“我們還有時間,五年,還有五年。”


    沈毅深吸一口氣:“那時,我得有一萬人。”


    沈堅緊抿了下嘴唇:“我得是父親的副手,有指揮兵將之權。”


    兩個人對視一下,苦笑了:誰的肩上都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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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邊關送往太子的情報,再次說沈大公子還是混跡在基層中,沈二公子熟悉了地形和環境後,進了中軍主帳,成了鎮北侯的書記官。這是個日後成為統帥的傳統起步位置,更加印證了沈大公子沒有遵從軍中慣例,恐是不被鎮北侯所喜。


    但是這封情報沒有得到太子的關注,因為太子先得到了糧食被劫的消息。


    “哐當!”太子順手把案上的硯台砸向對著他跪下的人,硯台失準,打在了這個人身後的大花瓶上,花瓶粉碎。


    “誰敢這麽幹?!你們去查!是誰?!查不出來,你們小心自己的命!”


    幕僚叩拜著:“真的是無知蠢民哪!都拿著鋤鎬,不敢殺人,最後沒傷我們一個人!這些人挖了滿坡的大坑,有三十多個,就是為了抓幾個追他們的人!當時我等不給他們東西,他們就想燒車,往車上扔火把!臣下不想讓他們把糧食燒了,才叫破是糧食。結果一說是糧食,他們就瘋了,都跑過來,把吾等都綁了。那些人見了糧食還有人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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