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驚訝:“這個甲蟲有這麽多用處?”


    老道揮手:“去玩吧去玩吧!我再算算……”


    同樣的早晨,京城的天空也晴朗無雲,三皇子進了陳貴妃的殿門,陳貴妃一如既往地柔美地笑著,說話又輕又慢:“皇兒來了?近來可好?“


    三皇子幾步上前,行禮後對陳貴妃說:“今日太陽好,孩兒陪母親去花園走走?”


    陳貴妃一笑點頭,三皇子馬上虛扶了陳貴妃的一邊胳膊,攙著陳貴妃慢慢地走出大門。他引著陳貴妃在秋後寥落的花叢間走著,離著那些宮人和太監遠些了,才臉上帶笑可口氣裏帶著焦灼地低聲問:“母妃,上次的條子您看了,您說讓我先迴去,您要想想,您有什麽主意了?準備怎麽辦?”


    看著日漸凋零的樹枝,陳貴妃微歎,輕聲說:“其實,就是我去了也沒什麽,我真是煩透了……”她臉上的淡笑未改,可聲音顯得疲憊不堪,語氣冷淡。


    三皇子嚇了一跳,停步看陳貴妃,在他的眼裏,母親嬌美的容顏總是帶著暖如春風的笑容,話語裏常帶著溫情熱意,可現在,陳貴妃眼中似乎毫無生機,還不到三十歲的女子,卻像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


    陳貴妃還是看著遠方,夢語般道:“十七年了,這一天天,沒完沒了的……我真倦了……”


    三皇子突然想哭,好像自己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雙手拉住了陳貴妃的胳膊說:“娘親!您在說什麽呀?!您出了什麽事,我和妹妹怎麽辦?!”他平時都稱陳貴妃為“母妃”,可現在急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叫了一聲“娘親”。


    陳貴妃慢慢地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又是那個笑意柔暖的女子,她抬手輕拍了下三皇子的手背,點頭說:“是呀,我還有你和你妹妹,自然是不能走,至少,不能沒把你們安排好就走的道理。”


    三皇子聽著總覺的哪裏不對,可又不知道怎麽勸說,那邊一個宮人往近前走來,三皇子隻好強笑著問:“母妃喜歡什麽?兒子最近常到外邊去,給娘帶迴來。”


    陳貴妃笑了一下,小聲說:“我小的時候,總想著去遊山玩水,春天看看人們說的百裏桃花開的樣子,夏天泛舟千傾湖上,秋月下在山裏竹林裏吹簫,冬雪亭裏煮個茶什麽的。這些,我長了這麽大,都還沒幹過……”


    三皇子眼睛裏真的有眼淚了,帶了絲哽咽說:“母妃,日後孩兒若是有了封地,就求父皇讓孩兒帶了母妃出了這裏,讓母妃去封地好好玩玩。”


    陳貴妃微笑著點頭,輕聲說:“好,為娘就等著你給我安排了。”


    三皇子告別了陳貴妃出來,心中感覺沉沉的。到最後,陳貴妃也沒有告訴他,她會如何防備別人將對她的毒殺。也許,陳貴妃根本不知道怎麽防?或者無法防?想到此,三皇子出了一身冷汗,恨不能馬上就去找父皇要封地。可他今年十五歲,大哥十八歲才被冊封為太子,他也至少要等到十八歲才可能封王封地。陳貴妃能等過這三年嗎?


    三皇子憋得難受,很想去找沈毅他們打一架。可鎮北侯還沒有離京,他也知道現在不能去鎮北侯府,隻悶悶地迴了自己的宮殿。想找穀公公練練手,可穀公公也不在,就到了殿後的空場將幾路拳法反複踢打,直到渾身大汗。


    穀公公正與皇上在一起。


    三皇子在萬花樓接到了紙條的次日,他就把這事告訴了皇帝。可這麽長時間,太子的冊封大典都過了,皇上也沒對此事有過任何指示。今天突然把他叫了來,穀公公以為皇上要告訴他怎麽保護陳貴妃。


    皇上對穀公公說:“你離開朕也好久了,該迴來了。”


    穀公公心中一驚,但已經低身道:“就聽陛下吩咐,奴婢今日就搬過來。”皇帝這是要放棄陳貴妃了。


    皇帝一笑:“你倒是忠心。也不用這麽急,你心裏明白就是,年底迴來吧,這事不用弄得人人皆知。”


    穀公公又低身:“都聽陛下的。”


    皇帝歎了口氣:“陳妃的確善解人意,可朕也算對得起她。”


    他做了個手勢,穀公公躬身告退。


    穀公公沒問任何問題,因為他自認為對皇帝頗有了解:皇帝將大皇子冊封為太子,成為日後協助自己治理國事的人。有些小事,就遂了太子的心願,可以讓太子和自己一條心,不會生出間隙。陳貴妃畢竟是十幾年的“老人”,聖寵這麽多年,就是死了,皇帝也覺得“對得起她”了。至於三皇子,大皇子已經成為太子,堅不可破,無需再找這個弟弟什麽麻煩,陳貴妃就是不在了,這個兒子也不會有什麽危險了,不像以前。


    鎮北侯在太子冊封典禮後五天啟程迴轉北方。


    天沒亮,老夫人和楊氏帶著五個孩子在大門處送別鎮北侯。鎮北侯一身軍人的輕甲戎裝,外罩著黑色披風,府門外二十匹戰馬待發,軍士肅然。


    鎮北侯先拜別了老夫人,老夫人忍住眼淚,低聲說:“我兒好好保重。”


    鎮北侯點頭道:“母親不要掛牽。”又向著淚流了一臉壓著泣聲的楊氏說:“我明年大郎成婚時就迴來了,這次離開的時間並不久。”


    楊氏行禮,哭著說:“怎麽能算是不久?沒良心的……”她從昨天起就一直在發脾氣,什麽事都要吵幾句。


    鎮北侯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兒女,無可奈何地低聲說:“當著孩子的麵呢……”


    楊氏雙手捂住臉:“我才不管!”嗚嗚地哭出了聲。


    老夫人皺眉,小聲說:“都多大了?還這麽小性子!”


    楊氏哭得更厲害,幾個大孩子見母親這麽痛哭,都有些不好意思,隻有沈汶過去拉楊氏的袖子,哭著說:“母親莫哭……”


    楊氏今年三十三歲,當家主母,這裏的人都覺得她該十分成熟穩重了。沈汶前世也認為楊氏有時太容易激動,可現在看來,卻覺得楊氏還是個年輕少婦,後世在這個年紀,女子都算還年輕,正是該和夫君琴瑟相諧的時光,可楊氏卻要送別隻處了半個月的丈夫。她當初多麽用心地打掃準備,現在就有多麽痛心。


    鎮北侯對著幾個眼睛裏含淚的大孩子囑咐了些不要惹事之類的老話,抱起沈汶顛了顛,楊氏放下手哭著說:“你抱她幹嗎?!忘了……你不累嗎?!汶兒,快給我下來!”


    沈汶用意識力撞擊了鎮北侯肩上的幾個穴位後,哭哭啼啼地扭著身體要下來。鎮北侯笑著說:“不妨事,汶兒一點也不重,每次抱了汶兒,我都覺舒服許多。”


    楊氏哭道:“你莫胡說!”


    老夫人不滿地咳了一聲,楊氏又舉手捂臉哭。老夫人對著幾個孩子說:“你們都向你們父親告別吧,別誤了時辰。”這就是在催促楊氏了。


    鎮北侯再次向老夫人行禮,老夫人點頭,五個兒女向鎮北侯行禮告別。然後老夫人招唿沈湘沈汶過來扶著她,又對著沈毅沈堅和沈卓示意跟著他,帶頭往府中走去。


    臨拐彎時沈汶迴望,見鎮北侯的披風正擋住了楊氏的身影,她的父母在清晨灰色的黯淡裏相互依偎著。


    沈汶淚如泉湧,她在此時十分慶幸自己遊蕩了千年,沒有放棄這一世。如果她的執著能換來這些人此世的安康,她就是要在孤寂裏等待萬年,也絕無悔意!


    ?


    ☆、郎中


    ?  鎮北侯離開不久,沈卓就讓人找到了那個叫施和霖的郎中。他和那個郎中約了去看蘇婉娘母親的日子,沈汶也想見見這個日後醫學史上有名的人,就要和蘇婉娘一起迴家。


    沈湘要看護沈汶,就陪著蘇婉娘,領著“胖小廝”沈汶以及經常來府裏蹭飯的蘇婉娘的弟弟蘇傳雅,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進了蘇婉娘母親住的小院子。


    周圍的鄰居見到,都覺得這個家裏的孩子可不得了,迴一次家,侯府裏的小姐連同護衛都陪著。


    他們進了門,一個蘇婉娘雇來的婦女扶著蘇婉娘的母親坐起來,蘇婉娘忙說:“母親,不要著急。兩位小姐您以前見過。”


    蘇婉娘的母親喘著氣說:“禮不可廢,小姐們有禮了。”


    沈湘從來豪爽,根本不在意這些,以前也見過,忙迴了禮說:“夫人不必多禮,快好好躺下。”沈汶行禮後,見蘇婉娘的母親氣色青白,比上次不好,暗暗看了蘇婉娘一眼。蘇傳雅馬上坐到了母親身邊,很乖順的樣子。


    不一會兒,護衛說郎中來了。


    院門處進來了兩個人,一個四十來歲,額頭微禿,留著山羊胡子,有點兒對眼。另一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短眉小眼,相貌平常。


    進了屋門,見到沈湘,兩個人都一愣。沈湘穿著她喜歡的紅色短裝,腰間掛著短劍。


    那個中年人施禮道:“在下施和霖。”拉著腔調。


    少年人也馬上跟著施禮說:“在下段增。”學著施和霖的口氣,特別成熟的樣子,可帶了江南口音,又急又快。


    沈汶差點驚唿:段增?!這個時代的名醫,雖然沒有留下著作,但是有關他的傳奇故事總在小說裏出現。說他是個醫學天才全才,內科外科婦科骨科……反正他就是那個手到病除的大拿。可他會是這個小孩子嗎?不是同名同姓吧?


    沈湘點頭,抱拳道:“我本是鎮北侯長女,請郎中幫忙看看這位夫人的疾病。”


    蘇婉娘也上去行禮道:“這是我的母親,多謝郎中了。”


    施和霖看著蘇婉娘丫鬟的服飾,一時感歎道:“鎮北侯府如此仁心大義……”


    段增在一旁說:“別拍馬屁,快點看看吧,別到時候治不了。”


    施和霖氣憤道:“你怎麽見得我治不了?我還沒看呢!有你這麽當徒弟的嗎?!”


    段增道:“我可不是你徒弟,你上次說了,你根本沒有我這個徒弟!”


    施和霖一邊坐到了床邊,一邊說:“我還說讓你把房子整個打掃一遍呢,你怎麽沒幹?”


    段增說:“那是你把我當女的了,自然不算數!”


    施和霖還要鬥嘴,可手已經搭在了蘇婉娘母親的手腕上,臉色一沉,不再開口。他號了會兒脈,又要蘇婉娘母親的另一邊手腕,也號了半天,看了看蘇婉娘母親的臉,歎了口氣。


    段增在一邊湊過來說:“該我了!”施和霖沒言語,起身走開了。


    段增也號了脈,皺眉想了想,扭頭問施和霖:“師傅,你準備怎麽治?”


    施和霖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我現在成了你的師傅了?!啊?!什麽叫怎麽治?你……出來說!”


    兩個人在其他目瞪口呆的旁觀裏,一起走出了門。沈汶好奇,跟著他們進了院子,隻見他們一路走了出去,到了大門外。沈湘和蘇婉娘也都跟著出來了。


    這時施和霖才說道:“沒法治!”


    段增一梗脖子:“什麽叫沒法治?!你如果沒法治,我幹嗎叫你師傅?!”


    施和霖瞪眼:“你叫師傅也沒用了!她心脈已衰,隻是時日而已,還談什麽治?她應是得了些照顧,服了些好藥,心情也還算開朗。不然的話,去年就去了!”


    蘇婉娘開始流淚。


    段增不買賬:“她現在還活著,就要治!有一天算一天!心脈雖然衰了,但可用藥補肝氣,肝為心之母,肝氣壯些,心脈微弱也還可支撐一段時日。”


    施和霖指著段增:“你懂個屁!她神色黯淡,血氣不足。人在血氣同時不足時,不能補氣,需要先補血,因為血為氣之母,否則就成了幹燒器皿,把內髒燒壞!”


    段增反駁說:“那就血氣同補唄。”


    施和霖皺眉道:“說得輕巧,她虛不勝補,豈是隨便就能補上的?誰為君?誰為臣?誰為藥引?她的症狀是如何情形?你試著寫寫!”


    段增說:“懶得寫!你快告訴我,看看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樣。”


    施和霖跺腳:“你要氣死我!這個病治到最後還是個死,平白又給了我個壞名聲,我不想治。”


    段增說:“昨天那些人來打砸,是我替你挨了那幾棍子,現在還腫著呢。你有個壞名聲又怎麽了?不疼不癢的,你有什麽可抱怨的?快點說出來,不然我說了,你又說我說的跟你想的一樣,你明顯是抄我的!”


    施和霖要跳起來了:“你個小豆丁,還不到我一半大,我抄你的幹嘛?當初是誰把你從野地裏撿迴來的?你這個小狼崽子……”


    沈湘大聲打斷說:“請郎中還是寫個方子吧。”見兩個人都看向她,沈湘遲疑了下說:“誰寫都行。”


    施和霖咳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胸口的衣襟,慢慢地說:“這個病,很複雜,其中用藥曲折,很費心思,而且……”


    沈湘揮手說:“你放心治吧,錢上麵……”


    蘇婉娘哭著說:“我來付,若是不夠,就請小姐先借給我,我寫下欠條。”


    沈湘大方地說:“沒事,你是我徒弟,自然我來付……”一想到其實錢不在自己手裏,就又加了一句:“我去跟我娘說。”


    蘇婉娘搖頭,持意道:“我娘的意思,我不能……”


    沈湘懶得爭論,對施和霖道:“反正,不管怎麽樣,肯定會把錢付給你。”


    施和霖微笑著點頭說:“那樣就好,我這就寫個方子……”


    段增皺眉頭:“你也別要得太狠,那個小姑娘的母親讓她寫欠條。”


    施和霖憤怒地看段增:“你是我的徒弟嗎?!你在幫著誰?!你沒聽見那個大小姐說嗎?她能管侯府夫人要錢!就是那個小丫鬟真寫了欠條,數目太大,日後不用還就是了!”


    蘇婉娘哭著說:“我……雖然不知道能怎麽還……但肯定還……”


    段增也憤怒了:“你聽聽,方才那個小姐說這個丫鬟是她的徒弟,她罩著她。你是我師傅,怎麽就不照顧我的意思呢?!”


    施和霖抓住自己的發髻使勁:“我要被氣死了!這是什麽徒弟?!這簡直是催命鬼!”沈汶心說難怪他都快禿了。


    段增固執地說:“什麽叫催命鬼,我隻是在催你寫方子。你就是在拖延罷了,你到底寫得出來寫不出來?你不寫我可寫了!”


    施和霖叫道:“你寫呀!第一味藥該是什麽?”


    段增斷然道:“自然是黃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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