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泠頷首。


    淼淼踅身,行將轉出屏風,便聽他道:“六水。”


    “嗯?”她迴眸疑問。


    衛泠握著金愈散,“你如何能找到此處?”


    說起這點她便自豪,覺得自己真個聰明至極,“我騙人說是給你送飯的,他們就告訴我你在這裏了。”


    衛泠唇角翹起,“你出去吧。”


    “哦。”她雖不解,倒也聽話。


    外間隻有一張圓桌和幾個繡墩,上麵積了薄薄一層灰,根本沒法坐人。淼淼便去院內提水,用絹帕挨擦拭幹淨,原本雪白的帕子,末了竟變成灰褐色。


    直至衛泠在屋裏道:“進來。”


    淼淼來到床畔,見他左臂傷口已經止血了,頓時鬆一口氣,“你能不能走路?我扶你去外麵?”


    衛泠點點頭,“嗯。”


    淼淼蹲下身,架著他的右肩,隻覺得他渾身都是傷,手都沒地方放,隻能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到外間坐下。桌上擺著她早上拿的糕點,因著他目下受傷,隻宜吃清淡食物,她便將一碗蓮子百合粥推到他跟前。


    衛泠抬了抬右肩,約莫是拉扯到另一邊傷口,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淼淼見他半響不動,明白過來後端起瓷碗,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邊,“你別動,我喂你吃。”


    衛泠果真不動了,盯著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張口。


    他受傷的時候特別好說話,沒有冷嘲熱諷,乖乖地將一碗粥吃了幹淨。淼淼放下碗,“你還要吃什麽?”


    衛泠睨向桌上的海棠酥,淼淼立即會意,送了一塊到他嘴邊。


    一頓早膳泰半入了他的肚子,淼淼起身收拾碗具,忽地想起一事,從袖筒裏掏出紅色血石,“這是我從王爺那兒拿迴來的,你收好,如果沒有這個,我不知道該怎麽找你……”


    衛泠斂眸,攏起掌心,“他為何答應給你?”


    淼淼嘿嘿一笑,“我偷的。”


    音落,便聽屋外一陣響動,腳步聲紛遝而至,淼淼猛地一僵,下意識往院外看去。即便隔著一扇門,她也能看見屋外影影綽綽的人影。


    數名侍衛將門口圍住,楊複立在院中央,負手而立,直視前方。


    淼淼拉開直欞門,一眼便看見了人前的他。他麵上並無多少表情,見到她後,彎唇淡聲,“淼淼,你忘了本王說過,今日一道迴京。”


    淼淼看了看左右侍衛,不得不警惕起來,“那衛泠呢?”


    楊複麵無微瀾,“暫時關押此處。”


    她搖頭,“他受了重傷,你再關著他,他會死的。”


    然而,他不為所動。


    淼淼一口氣哽在心尖兒,脫口而出:“那我也不迴京了,我要留在這裏!”


    楊複微一滯,神情更冷。


    ☆、第六十二日


    “你說什麽?”他輕聲問,似在誘哄。


    淼淼定了定神,更是堅定心中所想,“我要留在這裏照顧衛泠。”


    楊複上前一步,“他是囚犯,你也要同他一樣嗎?”


    他一動作,院裏的侍衛紛紛出鞘,刀刃在太陽下反射出森森幽光,使人不寒而栗。淼淼下意識後退一步,護緊在衛泠跟前,“王爺為何要如此定罪?衛泠偷了山莊裏什麽?要真這麽說,還是王爺您拿了他的東西在先。”


    楊複停住,一時無話,深潭般黝黑的雙眸凝視她,“他一再擅闖王府,攪亂府中秩序,難道不足以定罪?”


    淼淼從十幾名侍衛身上掃過,毅然決然道:“如果能留下來,請王爺也定我的罪吧。”


    楊複瞳仁一縮,許久才問,“此話當真?”


    她道:“當真。”


    “胡鬧。”此話出自身後,衛泠不讚同地擰眉,“六水,我不需要你留下,你迴去。”


    淼淼很為難,“可是我怎麽能拋下你……”


    何況他還帶著傷,是因為她受的傷。以前衛泠那麽厲害,極少有受傷的時候,自打她一意孤行要來岸上,他便不斷地受傷。這種時候,讓她如何忍心離去……她是真的生氣,覺得楊複不近人情,衛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難道他要逼死他嗎?


    他怎能如此狠心?


    衛泠伸手推她,試圖把她送到門外,“迴去,待我傷愈後,自有解決辦法。”這句話說得很輕,隻有他們兩人聽見。


    淼淼踉蹌兩步,扶著直欞門不願意走,“萬一你沒痊愈呢……萬一,他們又對你……”


    衛泠輕笑,“哪有那麽多萬一。”


    “不要!”淼淼耍起無賴,立在原地就是不動,“我不走,等你傷好了我再走。”


    她實在不聽話,衛泠不想將她牽扯其中,原本就傻,這時候居然更加固執了。他煩悶地皺眉,不知拿她怎麽辦。


    兩人僵持不動,讓屋外的人鑽了空隙。


    楊複板起臉,一聲令下,“將屋裏的人拿下。”


    幾名距離門口的侍衛一齊行動,兩人製住淼淼,其餘人麵向衛泠,舉劍便架在他脖子上。他們動作粗魯,一左一右擒住衛泠,使他肩上的傷口又裂開,淼淼甚至能看見他們掌心滲出的血液。


    她不住掙紮,“你們放開他,別動他!”


    大抵是她過於激動,竟真讓她掙脫了。那兩個侍衛準備再度捉住她,被楊複一個眼神製止,立在原地不動。


    淼淼推開持劍的侍衛,有如一隻憤怒的小母雞護在衛泠跟前,“你們不要碰他……”


    幾名侍衛麵麵相覷,礙於四王在場,不好貿貿然行動。


    楊複立在門外,隔著一道門檻的距離,他背著光,輪廓模糊,“淼淼,你真要留下?”


    淼淼真個被逼到了絕路,前後都是萬丈深淵,她隻能選擇摔得較輕的一邊,“求王爺成全,求求您。”


    她說求求您,求他成全。她為了另一人這般低聲下去地求他,如同在他心上剜肉。


    “好。”楊複閉了閉眼,“本王答應你,讓你留在山莊。”


    淼淼低頭,心口窒悶,她的目的達到了,反而一點都不開心。


    楊複啞聲,“山莊內戒備森嚴,不留閑人,你若留下,唯有居住此處。”他踅身往外走,聲音漸漸遠了,“何時想通了,何時你再迴去。”


    十幾名侍衛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他們消失在庭院門口,身影越來越遠,然後消失在小徑盡頭。


    淼淼收迴視線,轉身扶著衛泠坐下,“你怎麽樣,傷口疼嗎?”


    衛泠不語,緩緩問道:“為何要留下?”


    淼淼微楞,不懂他何意。


    他抬眸,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劍眉微低,“為何不同楊複迴京,你不是想同他在一起麽?又為何因我留下?”


    淼淼張了張口,呆呆地望著他。


    就差那麽一點,那層模糊不清的紙一捅即破,唿之欲出。她忽地慌了神,連忙屏退這種想法,“這還用問嗎?因為你受傷了,需要我照顧啊。”


    衛泠深深凝望她,眼裏的光彩逐漸黯淡,旋即自嘲一笑,“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淼淼抿唇,“那我現在走了?”


    她掏出金愈散放在桌上,“你每日上三次藥,不出十來日便能痊愈了。”言訖腳步一轉,故意往門口走去。


    衛泠垂下眼瞼,視線裏裙擺晃動,他下意識伸手抓住她,“……”


    一句話反複許久,他終於出聲。


    “別走。”


    就算注定得不到,起碼這時候,讓他享受片刻溫存。


    *


    承明山莊內有些地方尚未建成,常有幫工在山莊內來迴,廚子自然要招待他們飯菜。一頓下來,還不得上百個饅頭,一大鍋肉湯,再並上數十碟小菜。


    淼淼跟廚子混得熟了,因著嘴甜乖巧,廚子總會給她留幾個饅頭,兩碗湯和兩碟菜。她跟衛泠就住在通院裏,每日陪著他養傷,很快便過去三五天。


    通院有兩間房勉強能住人,淼淼把地方收拾幹淨,曬了曬發黴的床褥,晚上蓋起來倒還算暖和。唯一有一點不好,便是金愈散快用完了,而衛泠的傷還沒有全好。她為此苦惱一下午,這瓶藥還是來山莊時,旁人送給楊複,楊複隨手讓她帶著的。效果很好,可她不知用完了怎麽辦。


    衛泠走出房間,便見她托腮坐在台階上,望著門口出神。


    他一滯,“六水。”


    淼淼迴頭,眉眼微微彎起,“你醒了?”


    他頷首,上前兩步立在她身旁,“你打算何時迴府?”


    淼淼不答反問:“你的傷好了嗎?”


    衛泠低頭,隻能看見她黑壓壓的頭頂,“快了。”


    “那就等好了再說。”她嗯一聲,潛意識地逃避這個問題。


    那天楊複離開時眼裏的失望,她怎麽都沒法忘記。這幾天一直在腦中徘徊,消磨不去。


    她傷了他的心,這點毋庸置疑。可是那種境地,她怎能拋下衛泠跟他迴京……


    淼淼思緒紊亂,煩悶地扒拉兩下地麵,再站起時,隻覺得雙腿僵硬,根本動彈不得,險些一頭栽進地麵。幸好衛泠及時扶穩她,“怎麽迴事?”


    那感覺稍縱即逝,淼淼再度動了動左腿,毫無異樣,她疑惑道:“或許是坐得太久,腿麻了吧。”


    衛泠見她無事,鬆開手道:“小心一些。”


    淼淼嗯一聲,“你上藥了嗎?”


    那藥一日三次,他現在已經能自己上藥,便無需淼淼幫忙。衛泠道:“方才起來便上過了。”


    她哦一聲,到底沒把自己的憂愁說出來,想著山莊裏有不少侍衛,難免有受傷的時候,她去用珍珠換,總該有人願意給吧?


    然而哪曾想,翌日早晨起來,床頭桌幾放著一瓶傷藥。淼淼好奇地查看,這東西是怎麽出現的?昨晚有人到她房裏來了?


    納悶歸納悶,她老老實實地把這瓶藥遞給衛泠,“你看,這藥跟金愈散有何區別?”


    衛泠放到鼻端嗅了嗅,又倒了一些在手心,“都是治療外傷的藥,隻是這瓶沒有金愈散珍貴罷了。”


    淼淼想了半天,也想不通究竟是誰送來這麽一瓶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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