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複撫上她臉頰,深深地凝望她,“可是你在這裏。”


    他等了許久,等得精疲力竭,終於等迴了她。從今往後,無論她在哪裏,他都不會放手。


    *


    夜幕降臨,街上喧鬧聲業已淡去,蟲鳴聲起,更添幾分寧靜。


    淼淼風寒愈演愈烈,她沒去醫館包藥,這會兒口幹舌燥,手腳虛乏臥在床榻,“唔……渴。”


    桌上燃著油燈,光線昏昧,屋內隻有她一人。她記得下午跟楊複說完話,便因為頭疼睡了過去,目下醒來有些分不清時辰。她坐起來動了動,渾身酸疼,連下床走路都成問題,沒想到風寒這麽嚴重。


    屋外傳來對話聲,好像是樂山大哥的聲音:“王爺,您真決定留下來?”


    少頃,楊複低聲:“有何不可?”


    樂山想了想,猶豫不決:“可您明知……宮裏催得緊……”


    話才說完,便聽楊複語氣冷然,“本王心中有數。”再說了什麽,便聽不大清楚了,模糊中似乎說了句:“不要讓淼淼知道此事。”


    樂山點頭,“是。”


    知道什麽事呢?淼淼停住下床的動作,坐在床沿思考,渾然不覺楊複已經入屋。


    他走到裏間,見她呆坐著,似乎在出神,“怎麽了?”


    淼淼恍然,低頭穿上鞋襪,“哦,想一件事。”因為心虛,笨拙地穿不上鞋子,她著急地哎一聲,想直接赤腳跳下床。


    楊複攔住她動作,蹲在她跟前,親手為她提上繡鞋,“何事?”


    淼淼自然答不出來,整個人飄然欲仙,恍恍惚惚地紅了臉頰:“你……你怎麽能……”他是王爺,怎麽能給她穿鞋呢!


    楊複靜靜地仰視著她,微微一笑,“為何不能?”


    淼淼兩隻耳朵都紅了,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我,我要去喝水了!”


    奈何身體無力,才站起來便軟倒下去。


    楊複接住她的身體,將她放在床榻,拿來軟枕墊在身後,“你身體不適,應當躺著休息。本王已經命人去煎藥了,稍後便能送來。”


    言訖起身,去一旁倒了杯水,一手從背後攬著她,一手喂到她嘴邊:“少喝些,等會還要喝藥。”


    淼淼伸手去接,“我可以自己來。”


    楊複移開杯子,嗓音低沉悅耳:“乖乖的,否則我用另一種方法喂你。”


    那是什麽方法……淼淼不知為何就想歪了,衛泠還在屋裏,她可不能當著他的麵……於是聽話地喝了半杯水,就著楊複的手又把藥吃了,嘴裏含著一塊冬瓜蜜餞,苦得兩條秀眉緊緊皺在一塊兒。


    她眼睛一轉,悄悄打量圓桌上的動靜,卻什麽都沒看到,暗自一驚,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的魚呢?”


    楊複製住她的衝動,“我命樂山去換水了,今晚就由他照顧。”


    淼淼不放心,“樂山大哥會照顧他嗎?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你盡管放心。”楊複拭去她嘴角藥汁,動作細心,宛若對待失而複得的珍寶,“先把自己照顧好再說。”


    淼淼抿唇,最終妥協地頷首。蜜餞在口中劃開,絲絲縷縷沁入心扉,苦澀之後,甜得她有些不適應。


    *


    吃過藥後,她一陣冷一陣熱地發汗,蓋了兩層被褥仍舊不頂用,縮成一團打哆嗦。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嚶嚀一聲,碰掉了額頭上的巾櫛。


    楊複重新絞幹淨巾櫛,覆在她頭頂,旋即握住她的小手,“忍一忍,出了汗就好了。”


    淼淼難受地哼一聲,這個時候仍舊不忘記一件事,“衛泠,我要見衛泠……我的魚呢……”


    她語無倫次的,可是楊複卻聽見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在喚那人的名字。


    他眸色深沉,不發一語,握著她的手更緊一些。


    淼淼喊了一聲疼,隻覺得力道鬆開了些,可是仍舊掙脫不開。她迷迷瞪瞪地眯了一會兒,總算覺得不那麽難受了,外麵早已黑透了,她起身下床,被床頭坐著的人嚇一大跳。


    “王爺?”


    楊複端坐在繡墩上,視線緊隨著她,“醒了?要喝水嗎?”


    淼淼忙不迭搖頭,不知他在這裏看了多久,為什麽不去休息?她一邊想一邊穿鞋,“我不渴,我要去……”她已經覺得好多了,出了許多汗,這會兒神智很清醒,“樂山大哥的房間在哪?我要去找他。”


    楊複一動未動,“找他做什麽?”


    淼淼想也不想,“把衛泠……的魚拿迴來。”


    行將起身,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下一刻跌落在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她愕住,頭頂響起楊複低醇的嗓音:“淼淼,你現在還喜歡本王嗎?”


    淼淼心中疑惑,“喜歡。”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補充了句:“隻是沒以前那麽深了。”


    楊複僵住。


    ☆、第四十五日


    這句話有賭氣的成分,淼淼至今都不能原諒,當初他如此輕易就把自己交給太子。那時她對他抱有的希望,全部都成了泡影。


    室內許久無聲,勒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顫抖,一點一點收緊。楊複啞聲:“你在氣本王。”


    淼淼偏頭,“我說的是實話。”


    她櫻唇抿起,昭顯著極大的不滿,掙了兩下從他懷裏鑽出去,一溜煙跑出門外。闔上直欞門,她朝裏麵吐了吐舌頭。


    最好氣死他,看他日後還敢不敢對她那樣。


    她不知道樂山的房間在哪兒,便跑到樓下問了掌櫃,掌櫃熱心地告訴了她,原來就與她隔著兩間房。淼淼叩響直欞門,等裏麵的人開門口,她探頭探腦,赧然笑問:“樂山大哥,王爺是不是托你照顧一條鯉魚?”


    問了半響沒有迴應,淼淼不明所以地抬頭,便見樂山正一臉詭異地盯著她。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在別人眼裏,她早就是個死人了!這會兒居然活蹦亂跳的,難怪樂山露出這種驚悚的表情,沒有將她押送官府已屬不易了。


    她後退半步,怯怯懦懦地嗯一聲:“我不是鬼,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害怕,嗯……”


    雖然跟著王爺來的時候,已經震撼了一迴,但這會兒他仍舊有些不適應。“那你怎麽能?”


    怎麽能死而複生,怎麽能重新活過來?


    淼淼撓了撓臉頰,眼珠子亂轉,“我以後再跟你解釋!我現在能不能進去,把它帶走?”說著指了指角落裏的銅盂,正是淼淼盛放衛泠的那個。


    樂山慢吞吞地移開,讓她進屋,“你……帶走吧。”


    淼淼高興地哎一聲,笑著對他道了聲謝,上前看了看,衛泠正好好地在裏頭躺著,隻是模樣看著不大高興。淼淼將銅盂抱在懷裏,上前跟他道謝,“那我就先迴去了!”


    樂山點點頭,猶豫良久終於沒忍住叫住她,“王爺是真心待你,我從未見他對哪個女郎這樣上心。你……你不要傷害他。”


    得了,還是把她當成妖魔鬼怪一類了,淼淼有口說不清,末了氣餒地道:“我真不是……”


    但無論她怎麽說,樂山都不敢相信,明明死去的人,為何忽然活了過來?若不是鬼怪,又該如何解釋?


    就算他相信了,王府上下又該如何相信?王爺能護得了她一時,難道還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更何況因為她,王爺那麽多年的韜光隱晦,恐怕都藏不住了。近來太子被禁足一月,聖人對其有諸多不滿,朝堂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湧,四王也應當有所動作了。


    再加上這幾日衛皇後那邊催得緊,希望他早日成家立業。薑阿蘭嫁給四王,能夠為他帶來諸多好處,連帶著薑太傅那一幫老臣子,都會站在他這邊。可王爺不知怎麽想的,屢屢拒絕皇後提議,對薑阿蘭更是客氣疏遠。


    樂山跟隨他良久,將他這些年的作為看在眼中,若他真為一個丫鬟拋棄大業,當真有所不值。


    原本他也覺得這丫鬟活潑伶俐,討人喜歡,但既然她阻礙了楊複的前進,那便不同了。


    *


    從樂山房間迴來,淼淼用腳踢開房門,側身進入自個兒房間,捧著銅盆謹慎地放上圓桌。


    她對上衛泠的雙目,知道他這會兒心情不佳,便沒打擾他,彎眸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說罷轉身,不知何時楊複出現在她身後,她檀口微張,行將開口,便被他奪去了唿吸。


    楊複一手握著她腰肢,一手捧著她的頭激烈地吻噬,幾乎要將她生吞入腹。淼淼招架不住,後腰抵在桌上,硌得她有些疼,嗚咽一聲想要拒絕。


    大抵是不經意的反抗刺激了他,楊複逼身壓向她,不顧她的反抗,擒住她嬌軟的唇瓣吻噬,帶著不容抗拒的氣勢,兇狠地吞食她的唿吸。他一直都是溫和的,從未這般歇斯底裏過,帶著濃濃的情.欲,吻得她幾乎窒息。


    唇齒被撬開,他的舌頭闖入她口中不斷侵占。淼淼企圖躲閃,卻被他卷走糾纏,容不得半點拒絕。


    她偏頭避開,“王爺……你怎麽了?”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根本忘了旁邊還有一條鯉魚。衛泠靜靜地看著兩人,眼裏沒有情緒,少頃轉了身。


    魚沒有眼瞼,他不想看的時候,連閉眼都不能。


    楊複抱著她坐下,在她唇瓣上輾轉吮吻,“為何?”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淼淼莫名其妙,她微微喘息,嫩頰洇上薄薄一層胭脂色,紅紅地誘人。“什麽為何?”


    楊複繼續問:“為何不喜歡本王了?”


    淼淼咪嗚,用舌頭抵開他放入口中的指頭,“我沒有這麽說……我的意思是,沒有以前那麽喜歡了。”


    還不都一樣,在楊複看來,都是不能接受的事。


    小丫頭一臉嬌樣,下意識的動作讓楊複眸色更深,視線牢牢縮在她身上,想好好疼惜她,又想狠狠欺負她。


    淼淼眨了眨眼睛,睫毛掃在他臉上,奇怪的感覺。她掙紮一番,半真半假地解釋道:“因為我對王爺失望了,你言而無信,隻會說大話。”


    楊複不動聲色:“不是因為,有了別人?”


    淼淼困惑,“你在說什麽?”


    心中一口氣鬆下去,楊複貼著她的臉頰,自說自話:“那就好。”隻要不是喜歡了別人,那他還有機會挽迴。


    他至今都不清楚,淼淼消失的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何事……同那衛泠有何關係。他隻是太在乎了,以至於為了她,從雲端墜落泥地,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四王。


    楊複摟著她,幾乎將她嵌入懷中,一言不發。


    他最擔心這幾天,淼淼心裏住進了別的人。他不敢想,若有一天她選擇了衛泠,他該如何?


    幸好,幸好她遲鈍得很。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把淼淼勒得喘不上氣,“王爺你弄得我好疼,你放開我。”


    楊複恍若未聞,“以後不許再說那種話。”


    淼淼正在全力跟他的胳膊做抗爭,自然不知道他指什麽,“哪種話?”


    楊複低聲:“說不喜歡本王,不要本王。”


    以前她對他跟前跟後,毫不掩飾眼裏的愛慕,甚至不厭其煩地說喜歡他,如今想來,竟十分懷念那時的日子。


    淼淼撲哧一笑,餘光正好瞥見桌上的銅盂,她驀地驚醒,臉上逐漸燒紅,一直紅到耳後根,“知道了,快放開我!”


    她居然在衛泠麵前……想到剛才一切都被他看見了,淼淼頓覺無地自容,掙開楊複的懷抱,低頭站在一旁,模樣活像做錯事乖乖認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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