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她藏在湖裏,哪兒都不能去,更不知楊複情況如何。那個小丫鬟早就死了,他若是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


    淼淼一遍一遍地猜想,始終不能放心,更加舍不得就此離開。這才四十天,一半都沒到,她好不容易才拿下楊複,怎麽能甘心呢?


    熟料衛泠一偏頭,殘忍地打消她的念想,“那藥我隻有一顆,要得到十分不易。何況那個丫鬟的身體受了傷害,近幾日不適宜附身。”


    淼淼失望地垂落睫羽,“那……那我……”


    等了半響,沒等到衛泠迴應,她欲言又止,最終垂頭喪氣地沉入水中,水麵咕嚕嚕冒出一串泡泡。沒片刻又自己浮了上來,可憐巴巴地揪著他的衣角,“那你去王府,看到了什麽?楊複還好嗎,他現在怎麽樣?”


    衛泠掀唇,“不好,他已經瘋了。”


    淼淼吃驚地翕了翕唇,“什麽?”她不管旁人是否會看見,索性坐在船上,下半身銀白魚尾泛著粼粼微光,“為何會瘋了,你……你快告訴我。”


    衛泠想起他將淼淼抱走時,楊複看他的眼神,陰鷙冷寂,帶著無能為力的掙紮……還摻雜著一絲絕望。他是真把六水愛到了骨子裏,這個丫頭可真有本事,短短一個多月,便讓神祗般的王爺,甘願為她低到塵埃裏。


    ☆、第四十一日


    船艙裏躺著小丫鬟的身體,淼淼呆呆地看著,這是她用了一個多月的身體,目下以旁觀者的身份凝望,頗有些不習慣。


    “身體都僵硬了……”淼淼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遺憾地歎息,“這皮膚我養了很久的,現在總算勉強能入眼了。”可惜她們卻不得不分開了,她現在惆悵得很,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們一定都以為小丫鬟死了,如果她再俯身迴去,是不是會嚇壞他們?


    淼淼依偎著船艙沉思,臨近子時,家家戶戶業已熄燈睡下,街上偶爾有巡察的官兵走過,無人注意湖麵情況。她半條尾巴浸在水裏,時不時撲騰出幾朵浪花,一刻都不肯老實。


    她仰頭求助衛泠:“那我怎麽辦呢?以後都要待在這片湖裏嗎?”


    衛泠涼涼地提醒:“太清湖與運河相連,你順著運河往下遊,說不定還能迴到王府別院。”


    淼淼大驚失色:“那怎麽行?”


    她都走到這步田地了,難道還迴去別院過以前的日子嗎?她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淼淼抿了下唇,扶著小丫鬟的身體試圖往裏頭鑽,奈何一點變化也無,她還是她,丫鬟還是丫鬟。


    淼淼沮喪極了,“都怪那個混蛋太子……”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落得這步田地。


    忽而想起一事,她靜靜揪著衛泠的衣擺,“我的血石被他搶走了,我一直沒法聯係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衛泠坦言:“我去了王府一趟,恰好聽見楊複和太子的對話,得知你是在此處落水,料想你應該還在這兒。”


    頓了頓,他終究沒把楊複受傷的事告訴她,直說太子要搶奪這具身體。“我將他打昏了,順道將這丫鬟帶了過來。”


    淼淼義憤填膺:“你怎麽沒狠狠教訓他?”


    衛泠輕笑,“他是太子,若是出了好歹,你當我能逃得過?”


    也是,朝廷的人一定會布下天羅地網逮捕他,到時候他可有大麻煩了。淼淼心有戚戚焉,很快釋然:“他這麽壞,遲早會有報應的。”


    衛泠笑而不語,不用他出手,想必便有人忍不住了。


    淼淼恍然,支支吾吾地開口:“那、那你把她帶出來,王爺答應了嗎?”


    他別過頭,“不需要他同意。”


    “……”


    那便是硬搶來的了!淼淼一噎,立即慌張起來:“那怎麽行呢?他……他會不會難過?”


    她原本想說“他一定會難過的”,話到嘴邊忽然打住,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萬一他也沒那麽難過呢,否則當初太子向他要人時,他怎麽給的那樣幹脆?


    衛泠若無其事地哦一聲,“或許吧。”


    淼淼不滿地仰視他,這算什麽迴答?衛泠當時在場,一定知道很多情況,可他不大願意告訴她的模樣,她手指頭纏著他的衣裳,見他始終沒反應,最終隻好可憐巴巴地放下。


    “如果我死了,他會難過嗎?”淼淼低著頭。


    衛泠垂眸,隻能看到她烏黑頭頂,貓兒似地輕聲呢喃,大約是在詢問他,可又像極了自言自語。


    蟬翼般的薄衫披在肩上,襯得她身形更加單薄,夜風一吹,薄衫浮在湖麵層層漾開。淼淼驀地綻開一笑,眉眼彎彎,“他最好不要難過,因為我也會不開心的。”


    衛泠怔住,定定地看著她。


    淼淼順勢滑入水中,青絲在水麵綻開,有如一朵巨大的蓮蓬,絢爛到了極致。她隻露出個腦袋,雙目皎潔如月,“如果那個藥物很難找,我就自己去東海找,隻要能變迴去,多一天是一天。”


    言訖,拜托衛泠:“衛泠,你先幫我看著她的身體行嗎?別讓其他人搶走了。”


    衛泠許久沒出聲,過了半響才低聲:“東海那麽大,你知道在哪嗎?”


    淼淼老實地搖頭,“你告訴我位置,我可以找。”


    衛泠毫不客氣地冷笑,“我為何要告訴你?”


    她臉色一滯,受傷地看向他。


    就是這雙清明澄澈的妙目,看得人無法拒絕。衛泠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可算是拿她沒轍了,“先別去,我明日要取迴一樣東西。”


    淼淼下意識地:“什麽東西?”


    他睨她一眼:“血石。”


    淼淼咬唇哦一聲,徹底不吭聲了。


    *


    太清湖白天人多,淼淼不敢出現在眾人視線內,便躲在水底下觀望。


    從水下能看到眾生百態,她閑來無事,就喜歡觀察每個人的表情,猜測他們的心情行動。曾經她用這種方式,偷偷觀察了楊複十來年,百看不厭。


    衛泠一早叮囑她不能出來,他去太子府一趟,她便老老實實地在這等著。


    血石在太子那兒,即便淼淼不要了,也不能落入楊諶手中,畢竟裏頭是衛泠的血液,指不定他拿去做什麽事。淼淼一想到楊諶的臉,腦海裏便閃現他將自己推落水的場景,忍不住咬牙切齒,“壞蛋。”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才故意把她推進水裏。淼淼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吩咐仆從不準下水,直到過去許久,才有人下去打撈她。


    他怎麽會知道的?難道跟血石有關係?


    淼淼百思不解,一直等待衛泠迴來。


    晌午過去了,日頭漸漸西斜,仍舊不見他出現。淼淼逐漸變得不安,該不是出事了?太子府戒備森嚴,她去過一次,知道裏頭的情況,衛泠孤身一人前往,能否應付得來?


    淼淼越發不安,忍不住從水底石堆浮上來,隔著一層水麵,看到岸上的人都陸續迴家了。


    霞光照得湖麵一片橘紅,像染了滿湖血色,美豔綺麗。她在的這兒人煙稀少,又有一片柳樹林掩映,幾乎沒人在意。淼淼悄悄探出頭,四處張望了下,不見衛泠身影。


    視線一轉,落在前方一顆樹下,她霍地僵住了。


    隻見樹下孑然立著一人,宛如寒山修竹,白衣玉冠,衣袂輕颺。他一動不動地眺望湖心,眸色黝深,神情憔悴,無端透出幾許蕭索淒愴之感。短短幾日光景,他便瘦了一大圈,很是虛弱,全無以前淡雅灑脫模樣,顯得失魂落魄的。


    淼淼悄悄潛在不遠處,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為何就覺得心疼。


    他怎麽變成這樣了?跟她認識的他一點兒也不一樣,仿佛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從雲端狠狠跌入泥土中,摔得一身狼藉。


    是因為她不在嗎?淼淼不敢奢望,他以後能記得她,她便心滿意足了。可如若不然,他為何會這樣呢?


    淼淼多想上前,告訴他別擔心,她還好好的,隻是不能陪在他身邊了。


    想著想著,眼眶便濕潤了,淼淼捂著眼睛無聲哽咽。不能哭,哭了又要掉珍珠了,她癟癟嘴一直憋著,直至眼眶通紅,才嚶嚀一聲鑽入水中。


    *


    淼淼在水底哭得形容淒慘,湖底沉了一地的珍珠豆子,她還在不斷地掉眼淚,口中嗚咽不休。


    “我……我沒死……”


    楊複自然聽不到,她聲音小得很,跟自己說話似的。


    衛泠迴來時,看到的便是她這副慘兮兮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受了多大委屈。“怎麽了?”


    淼淼抬起濕漉漉的雙眸,眨了又眨,不答反問:“你怎麽這麽晚才迴來?”說罷睜大眼,看著他身後的長魚尾,“你怎麽……也?”


    衛泠攤開掌心,裏頭躺著一塊血石,“以後好好收著,別再讓人搶走了。”


    淼淼露出驚喜,拿過重新戴在脖子上,點頭不迭:“嗯嗯!”


    她悲喜交加,是以沒注意衛泠的臉色,他模樣很疲憊,對於突然變迴鮫人一事避而不答。淼淼是個缺心眼兒,再加上水底光線不好,她一直都沒發現,還當他隻是出去一天累了。


    衛泠沒有忘記:“方才為何哭了?”


    淼淼踟躕良久,“我……剛才在湖岸,看見了王爺。”


    衛泠抬眸。


    她忸怩兩下,抬頭看向水麵,清澈水流從頭頂淌過,初春的水溫冰冰涼涼,對他們來說很是愜意。一條紅尾鯰慢悠悠地遊過,淼淼想了想,“他似乎過得不好。可是他來這裏做什麽,他難道知道我在這裏?”


    衛泠看也不看,“他不知道。”


    淼淼失落地垂下眼瞼,“是嗎。”


    楊複來此處,純粹是因為淼淼在此處落水,又在此處打撈上來。


    他連守著她的軀殼都不能了,唯有到這裏來。


    *


    底下丫鬟收拾淼淼的遺物,在她竹簟底下找出來一個穿花錢袋,裏麵有一塊玉佩,和半袋子珍珠。


    玉佩是他在別院丟失的雙魚玉佩,彼時找了許久未果,還當是遺落在了某處,未料想竟被這小丫鬟藏了起來。剩下的半袋子珍珠,色澤晶瑩圓潤,是為上品。


    管事拿給他的時候,神情很有幾分複雜,那臉上分明寫著,這樣一個丫鬟,怎會有恁多珍珠?楊複斂眸,他這才知道,他對她知之甚少。


    府裏近來並未入庫珍珠,那她是打哪來的?楊複眉宇深沉,另有一事也參不透,太子請她去府上,當真是因為被她冒犯了嗎?


    若真如此,為何要請和尚誦經,並給淼淼喝下符水?


    春風吹皺湖心,殘陽逐漸消失在遠處山邊,晚霞如血。他傷口未愈,又吹了一下午冷風,這會兒早已體力不支了。


    腳邊水麵傳來動靜,水聲咕嚕作響,光影晃動。


    楊複循聲低頭,隻見一個巨大的魚尾一閃而過,被夕陽映照得璀璨生輝,照亮了他眼底的黯淡。


    ☆、第四十二日


    那光芒晃花了他的眼,在冷清的河畔顯得格外奪目。


    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魚?楊複失神片刻,旋即輕笑,大抵是他傷得太重,連腦子都糊塗了。


    他身上有多處劍傷,那幾個侍衛不敢對他動真格,頂多隻是皮外傷。關鍵在於楊諶的那一劍,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索性沒有傷及要害,否則恐怕整條胳膊便廢了。饒是如此,太醫還是叮囑要好好靜養,最好躺在床上,不要隨意走動。


    楊複沒有聽,第二天便來了太清湖,一站便是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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