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還沒走到這位子,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好不容易將他要迴自個兒身邊,這孩子卻對她陌生得很,這麽些年過去,都沒能有所和緩。


    皇後心中喟歎,但麵上卻不顯山露水,“你這一走就是大半月,連過年都沒能迴來。若不是聖人發話,恐怕你連元宵都不打算同我們一道過了。”


    楊複斂眸,“阿母嚴重了,齊瀚怎會有這種念想。隻是年前瑣事纏身,難得有清閑時候,有些忘乎所以罷了。”


    情知他是故意這樣說,衛皇後一點轍都沒有,“罷了罷了,肯迴來就好。”


    言訖想起一事,不無後怕,“聽說你們幾兄弟去華峪山狩獵,你和老七兒遭遇狼群,後來還被困在山上,可有受傷?”


    “是兒臣不該,讓您費心了。”楊複輕言,眸中變得柔和,“彼時被府上一名丫鬟搭救,這才幸免於難。”


    衛皇後沒注意他的變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再無答話,薑阿蘭悄悄抬眼打量麵前的王爺。他應當是幾個皇子中容貌最出挑的,豐神儒雅,氣質清絕。所謂翩翩公子,溫潤似玉,大抵便是他這樣的。


    衛皇後如何沒注意她這點兒小心思,當即一笑,“聽說明晚民間有許多活動,熱鬧得很。你才從別院迴來,又經曆了那檔子事,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散散心。”話語一頓,看向薑阿蘭,“正巧阿蘭被太傅管得嚴,從未見過那等場麵,不如你帶她一道去看看如何?”


    楊複舉杯的手頓住,清冷的眸子看向對麵。


    薑阿蘭心中喜悅,但卻不好表露在外,手指頭在塌下絞成一團,嬌美臉蛋洇出一抹淡淡紅色。


    ☆、第二十七日


    楊複的聲音很平淡:“不瞞阿母,那晚我已與人有約,怕是不能陪薑女郎一道去了。”


    他常年沒跟哪個女郎親近過,衛皇後還當他是跟哪個王孫大臣約好了,不以為意地笑笑,“這有什麽,推拒了不就是了,就說是本宮的吩咐,誰敢有異議?”


    說著不給楊複開口的機會,將桌上一個香囊推到他跟前,“你瞧瞧阿蘭自個兒繡的香囊,上頭的繡工多麽細致,我方才還在稱讚她心靈手巧。你若是喜歡,不如讓她也為你繡一個?”


    衛皇後手中是一枚櫻色繡兩隻黃鸝的枝葉紋暗地香囊,將黃鸝的神情動作刻畫得繪聲繪色,難怪她讚不絕口,確實是繡工一流。


    不過楊複不缺香囊,他隻看了一眼,“多謝阿母一番心意,不過齊瀚已有此物,不必勞煩薑女郎。”


    一直不開口的薑阿蘭抬起頭,細聲道:“四王若是願意,阿蘭樂意之極,怎會覺得麻煩。”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不太好推遲了,否則雙方顏麵都不好看。


    衛皇後喜笑顏開,權當楊複是同意了,與薑阿蘭商量著繡個什麽花色適合。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楊複在旁靜坐,並不插話。看來皇後找他沒什麽事,就是千方百計想撮合他同薑阿蘭。楊複斂眸來迴婆娑杯沿,腦海裏浮現出一張皎潔燦爛的小臉,那個叫淼淼的小丫鬟,目下在做什麽?


    薑阿蘭察覺他的沉默,赧然一笑:“不知四王喜歡什麽樣的香囊?”


    楊複沉吟,“歲寒三友即可。”


    他竟親口迴答她,薑阿蘭難掩喜色,“那就繡竹韻常青如何?”


    楊複對上她新月美目,不動聲色,“有勞女郎。”


    無論怎麽說,肯答應就是好的,感情這事總得有個循序漸進。衛皇後很是欣慰,多年的大石頭落了地,連語氣都輕鬆了許多。她跟薑阿蘭就刺繡一事,開始互相探討經驗,頗有幾分閑話家常的架勢,時而扯上楊複問一兩句,一聊便是大半個時辰。


    看看時候差不多,楊複起身告辭:“府上還有事,兒臣先迴去了,近幾日春寒料峭,阿母注意身體。”


    衛皇後雖舍不得他走,但也不好出言挽留:“既是有事就迴去吧,我再同阿蘭說一說話。”


    薑阿蘭起身恭送他:“四王慢走。”


    楊複點點頭,行將離去,被衛皇後喚住,聽她道:“明日宮宴過後,別忘了我同你說的。”


    薑阿蘭麵上一紅,低下頭去。


    楊複頓了頓,“兒臣知道了。”


    他踅身走出慶禧殿,抄手遊廊盡頭立著樂山樂水二人,見楊複出來,跟在他身後問了句:“王爺,現在去哪兒?”


    楊複淡聲:“迴府。”


    二人見他臉色不大好,便沒多言,舉步跟在他身後。


    行將走到永嫮宮門口,迎麵七王楊廷正向此處走來。他的母親榮妃住在香檀宮,需要由此經過,他行到跟前說道:“今兒個可巧,我才在宮門遇見二兄,又在此處見著四兄。”言訖道:“四兄何時從別院迴來的,怎的沒讓人支會一聲?”


    楊複淺笑,“前兩天剛迴來,不是什麽要緊事,何必勞煩了你。”


    楊廷到宮裏來,是聽說榮妃近來身體不適,夜裏睡不好總是被夢魘住,他放心不下就來看看。這會兒心急如焚,不好耽誤時間,同楊複打了招唿便準備離去,“我改日再到府上拜訪四兄。”


    楊複喚住他,忽而想起一事,“明晚你可有空?”


    楊廷想了想,倒沒什麽要緊事,“四兄怎麽了,要約我一道逛花燈嗎?”


    他隻是一句玩笑話,未料想楊複彎唇:“有何不可?”


    楊廷麵色稍變,他們兩人雖然都尚未成家,但好歹各方麵正常,跟一個大男人逛花燈有什麽意思?


    可惜楊複不等他開口,已然決定下來:“明日我會派人到府上接你。七弟既然有事,我就不多打擾了。”


    說著離去,楊廷不知他意欲何為,沒工夫多想,便道後頭香檀宮去了。


    *


    因為楊複吩咐,當天晚上趙管事將淼淼調到溶光院當差,並重新給她安排了下人房。王府下人多,四人通鋪,同她挨著的是個豔麗豐腴的丫鬟,名喚高月;另外兩人分別叫喜紋和福紋,聽名字應當是兩姊妹。


    高月一聽她是貼身伺候王爺更衣洗漱的,唇一抿不大痛快:“你是打哪來的?怎麽王爺親口要你過來?”


    府裏有什麽事,很快就會傳開了,是以淼淼從海棠園到溶光院當差一事,並不算是秘密。


    淼淼正在收拾床鋪,聞言抬頭,“我是從四王別院來的,至於為何要我過來……可能是王爺習慣了我的伺候?”


    這聲聽到高月耳中,無疑是*裸的炫耀,她冷哼一聲,走到外頭嘩啦倒掉盆裏的水,“有什麽了不起的!”


    淼淼被她說得一噎,默默地不說話。


    包袱裏統共沒幾件衣裳,到了王府還會另外發放衣服,大約過兩日就能到她手上。淼淼抬頭,見對麵褔紋正指著高月的後背,笑嘻嘻同她口語:“別理她。”


    淼淼彎眸,輕輕地點了點頭。


    誰料想高月忽然轉身,“臭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


    褔紋的笑臉僵住,很快朝她吐了吐舌頭。約莫是住久了,大家說話都有些肆無忌憚,“那又怎麽了,誰不知道你喜歡王爺,恨不得府上的女人都距離王爺十丈遠?”


    淼淼動作一頓,這才認認真真地看向高月。


    高月黛眉挑起,毫不遮掩,“你管得著嗎?”


    褔紋撇撇嘴,“正好,這句話我也想送給你。”


    高月一愣,想到她方才的話,當即惱羞成怒,“你!”


    兩人在那吵吵鬧鬧,喜紋相對安靜很多,在一旁縫補夾襖開線的地方,無奈地搖了搖頭。都住了快兩年了,還是這麽不得安寧,她都懶得再勸解了。


    這一夜過得不大太平,蓋因高月和褔紋足足絆了一個時辰得嘴,好不容易才得以消停。淼淼看著高月背著自己的後背,黑夜裏一雙妙目清亮澄淨,她眨了眨眼,想起褔紋那句無心的話,許久才睡去。


    *


    第二天到正室當值,淼淼卯時未到便跟著其他三人起來了,到溶光院內室捧著衣服等候楊複起床。


    直至裏頭傳來動靜,她才低著頭走入紅檀浮雕梅花屏風,立在那兒喚了聲“王爺”。


    因楊複不喜人多,隻許她一人進來,其餘人都在屏風外候著。


    楊複偏頭睇來,窗外仍是一片青黛著,熹微晨光照在她的腳下,隔得有些遠,看不見她的表情,“你站的那麽遠,怎麽伺候本王更衣?”


    淼淼恍然,走到床頭不確定地問:“那這樣呢?”她沒給人穿過衣裳,人類服侍繁瑣複雜,一開始學了好久,才學會給自己穿衣裳。如今要伺候他,還真是沒有把握。


    楊複好笑,已經從床頭坐起,“來之前沒人教過你?”


    淼淼誠實地搖搖頭,管事以為她都知道,畢竟是從別院來的,應當不必再指教。他估計沒想到這丫鬟笨得很,什麽事都得重新教一遍。


    楊複便一步一步地告訴她:“先給本王穿上鞋襪。”


    這個她還是會的,淼淼將衣裳放在床頭矮櫃上,低頭拿過一旁的皁皮靴。碰到他中單褲腳時滯了滯,接著抬起他右腳穿上一隻鞋,再是左腳。楊複的腳比她大很多,淼淼在心裏默默比了比,男人的腳都這麽大嗎?


    她不知道,她以前隻有尾巴。


    柔軟的小手隔著白襪,一絲不苟地給他穿鞋,被她碰過的地方酥酥.癢癢的,像撓在心頭一般。楊複看著蹲在麵前的小丫鬟,她正低著頭,一派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顫動,乖巧的讓人想欺負。


    她忽然抬頭,毫無預兆地問:“王爺,今晚你會帶我去看花燈嗎?”


    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視線,楊複頷首,“自然。”


    淼淼不說話,少頃忍不住又問:“隻有我們兩個人嗎?”


    這麽明顯,教人怎麽猜不到她的心思。楊複彎唇,眸光泛柔,“還有樂山樂水,不過他們會在遠處跟著,並不影響。”


    影響什麽?淼淼沒往這方麵想,她霎時高興起來,笑靨討喜,“那我想去很多地方!”


    楊複頷首,“好。”


    隻要是她想去的,他都會帶她去。


    磕磕絆絆許多次,淼淼終於成功給楊複穿衣束冠,她手腳靈活,隻是不懂得如何穿戴罷了。楊複在一旁指引她,她便照著做,踮起腳尖替他扣上盤扣,總算大功告成。


    楊複道:“今晚宮中設宴,我大約戌時才迴來,你在府上等我。”


    淼淼點頭,“王爺早去早迴。”


    *


    楊複離開口,淼淼便沒事做了。管事讓她前後熟悉一下王府,省得到時找不到路。


    前頭有喜紋帶路,淼淼繞著偌大的王府走一圈,院內琪花瑤草,砌紅堆綠。王府正堂雕闌玉砌,朱甍碧瓦,很是宏偉瑰麗。她走了整整一上午,才勉強認識個大概。


    昨日來得匆忙,海棠園尚未安排人打理,淼淼便跟管事申請了一番,得空就去那兒打理。趙光正愁那兒沒人管,滿口應下。


    其實海棠花都盛開了,平常真沒什麽事,她就把海棠花瓣收拾起來,一齊埋在院內一隅。


    不知不覺待到傍晚,衛泠前來此處找她,“聽說你在這兒,不是被調到溶光院去了?”


    淼淼笑著解釋:“反正我沒什麽事,就跟管事說了一聲,還可以到這裏來打理。你怎麽來了,今日沒事嗎?”


    衛泠昨天被楊複支開了,到庫房詢問了裏頭的人,那人果真遞了張單子給他,叫他按著上頭寫的采買。今天元宵節,王爺不在府上過,府裏也沒有王妃坐鎮,是以底下人都有些鬆散,心思早已飛到外麵去了。


    衛泠問道:“今晚元宵燈會,你不是想去看看嗎?”


    “是呀。”淼淼笑眯眯地抬頭,“王爺答應要帶我出去。”


    衛泠一愣,“什麽?”


    淼淼便解釋道:“昨天你走之後,他想不想去看燈會,我當然想去了!今早他出門前,叫我在府上等著,等宮宴結束後就帶我出去。”


    衛泠眸色一黯:“哦。”


    淼淼沉浸在喜悅中,沒注意到他的轉變,“衛泠,你也去嗎?”


    衛泠眸中漸冷,“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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