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晌飯的時候,孟婆子從外麵迴家,發現謝婆子和老謝頭正在家喝茶,喜妹已經做好了飯,還沽了酒,讓他們喝兩盅。


    正是忙時候,這兩夫妻竟然呆在這裏吃酒,孟婆子越發覺得可疑。果然等他們去看謝重陽之後,孟婆子一問,喜妹說婆婆是來要錢的。


    喜妹道:“夏天旱,棒子種晚了,入秋又總是下大雨,糧食收成不好。迴頭還要種麥子,家裏說要買肥料和麥種,缺一些錢,來問問我有沒有。”


    孟婆子哼了一聲,“他們也真好意思。”


    喜妹笑道:“師父,他們都張口了,我也不能迴絕。攢了點零花錢,我一直沒花就給他們了。你放心,大勇哥成親的錢我另外攢了呢。”


    孟婆子心一下子軟了,“你懂啥,我又不是因為大勇,我是心疼你。算了,我知道你沒法拒絕,以後這樣,他們若總來要錢,你就說錢都在我這裏,讓他們管我要。”


    喜妹感謝孟婆子心疼自己,寬慰她一番,說以後家裏都是師父做主。


    最近孟婆子忙著給孟永良說親,喜妹卻和謝重陽得空的時候摸索著染布。


    韓記布莊主要賣染色布、色織布,另外還有提花布,印花布也有,大多比較高檔貴重,一般莊戶人家也少買。喜妹思前想後比較了下,拔染出來的花會受歡迎,可比較麻煩,價格高,讓謝重陽幫她合計了一下不太劃算。她見謝重陽畫的花樣生動靈巧,若是雕刻成花版用防染之術印藍底白花的布倒是好。


    現代時候那種藍底印花的布少,大家有各種時尚麵料自然不再稀罕這個,可當下除了繡花真正的花紋在莊戶人身上體現得少,喜妹覺得他們肯定會喜歡。空裏她一邊織布一邊摸索方法,自己雕刻了簡單的花紋,先染布試試。可問題也不少,一是防染劑的材料、比例,還有花版的材質,從木片到竹紙再換結實緊密的上好牛皮紙。


    有謝重陽幫她出主意,倒也沒有走多少彎路,又有韓大錢韓知魚等人幫忙,喜妹竟真個染出了美觀大方的印花布,靛青、靛藍、寶藍、藏青、藏藍、黛色、紺青、蒼黛、玄青、石青、花青等各種藍色。


    廚房裏熱氣蒸騰撲麵,泛著染料特有的氣息。因為秋忙,韓知魚照例耍賴要了幾天假休,不必去學堂讀書,謝重陽便也得以休息,來幫喜妹染布。


    前幾天喜妹用篩細的石灰粉拌上豆麵,和謝重陽一起用簡單的梅花、萬字、壽字、幾何圖紋的花版刷了幾十方帕子和包袱皮,這日一邊染其他的顏色,一邊整理之前晾幹的。喜妹將布麵上的漿粉用刀刮幹淨,看著那花色鮮明的畫布興奮地眉眼染春。


    她歡喜得忍不住笑,眉眼彎彎,臉頰被熱氣熏得紅撲撲嬌豔如花,唇角上揚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謝重陽坐在旁邊拿炕笤帚輕輕地將帕子上的漿料掃幹淨,忍不住偷偷看她。


    “小九哥,我們把這些給人看看,他們肯定會喜歡。迴頭我們再描一些複雜點花樣,什麽喜鵲登梅、迎春報喜、麒麟送子、鳳穿牡丹、鴛鴦戲水……”說著她抬眼瞅他,正對上他來不及收迴的目光,水汽氤氳裏,他溫潤的眸子清澈如泉,情意綿綿。她心頭一蕩,竟覺得羞澀,忙低了頭轉身出去收拾院子裏晾著的布。


    院子裏月季已殘,小花圃裏香草搖曳,紫茉莉含蓄的花苞等待夜晚的降臨。孟婆子從劉袁氏家折來的晚開木槿花插在花台上的陶罐裏,她站在那裏,青粉相間,落在他的眼裏如詩如畫。


    “小心!”看她竟然要踩那把腿腳不穩的杌子去夠晾在木杆高處的布料,謝重陽忙衝出來,恰好抱住她倒下來的身子,被她一撞兩人跌進花叢裏。枝葉婆娑的紫茉莉“喀嚓”一陣脆響,被壓斷了一大片,卻也緩解了兩人的衝力,加上喜妹及時撐住了地,才免了將他結結實實砸在地上。


    “小九哥,你沒事吧?”她生怕壓壞他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不想裙子被他壓在身下,掙紮之下再度跌進他懷裏,將要坐起來的謝重陽又撲倒在地。


    他歎了口氣,似笑非笑地道:“那杌子腿壞了,前天我就告訴過你。”


    喜妹臉頰暈紅,“我,我忘了嘛,這兩天就想著染布了。”


    八月的天湛藍如洗,她羞紅的臉在他眼前,美麗的眼睛裏閃爍著動人光芒,恍惚間他忘記身處何地,心神激蕩下想也沒想勾住她的頸吻她紅潤的唇,待她迴應他又猛然驚醒,想要放開卻被她纏住。


    喜妹心窩一陣酥軟,懶懶地趴在他胸口,臉頰貼了他的唇,隻顧得細細喘氣。風聲颯颯,他溫潤低醇的聲音響在耳底,“喜妹,讓人看見隻怕要笑話於你。”


    喜妹臉頰滾燙,忙翻下他身體,又將自己的裙擺從他身下抽出來。謝重陽起身將她扶起來,喜妹看著被摧殘的花枝,垂首惋惜道:“呀,可惜了。”


    謝重陽幫她把身上沾的草葉子拿下來,又扯了扯壓縐的裙子,笑道:“這些花冬天最好都割掉枝子,來年自然長得更茂盛。倒是你,一想著織布染布,別的都丟到腦後去,這要是摔在花台上,看不把頭摔破!”


    喜妹臉頰紅紅的,脫口道:“是呢,要是再摔傻了,那可就慘了。”


    謝重陽心口發緊,輕斥道:“胡說!”


    喜妹吐吐舌頭,飛快朝他做了個鬼臉,忙跳出去撿掉了一地的帕子,又道:“你說我想著染布就把別的都丟到腦後去,才不是,我一心想的都是你呢。”說完卻又不敢看他一擰腰跑進廚房去。


    謝重陽心頭一顫,捏住衣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心裏又甜又憂,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自處,盯著她忙碌的身影發了呆。


    *********


    一場秋雨,空氣涼起來,落葉飄零,秋意濃。


    韓家又從蘇州杭州請了兩位染布師傅。他們雖然不能染劉師傅的拿手招牌“雲蒸霞蔚”,卻也各有絕活。如今除了客人專門訂的“雲蒸霞蔚”布匹,其他的都由這兩位染布師傅負責。而劉妍玉的待遇卻沒有絲毫受損,大家都說韓老板如今大方起來,一定是感激劉師傅為染坊兢兢業業勞作這些年,所以打算好好善待他的女兒。


    而劉妍玉是有苦不能說,之前他們不得不用父親的時候,表麵處處尊重,如今看起來竟是先禮後兵,拿不到秘方就要用下三濫手段。夜裏常有人往她家扔死貓死狗破鞋什麽的,她暫時忍著不想聲張,隻跟謝重陽說了,問他要怎麽辦。謝重陽知道韓家不拿到秘方不肯罷休,在此之前,劉妍玉要想擺脫韓家也不可能。


    他思前想後委婉地提醒劉妍玉“置之死地而後生”,反正劉師傅留下一筆錢,夠她買房置地,安穩度過餘生的。從前有韓家壓著,劉師傅沒法做什麽打算,而如今隻要想辦法讓韓家先撕破臉,做出不義之事,劉妍玉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韓家。以後就算答應他們不靠染布謀生,劉師傅留的錢也夠她過下半輩子的。


    劉妍玉是聰明人,自己細細品味一番,連聲叫好,又要請他吃酒致謝。


    謝重陽婉拒道:“劉姑娘客氣,在下也是迴報劉師傅厚望,承蒙他高看。不過在下也隻這點見識,想要讓韓家絕了念頭好好地善待二位,我卻無法。”


    劉妍玉說這已經是極好的,再三向他道謝,謝重陽便管她要了幾副花樣拿迴去給喜妹做模板。


    謝重陽得空把花樣送給喜妹,告訴她劉姑娘謝的,喜妹又讓他給描在牛皮紙上,到時候三層用糨糊糊起來,晾幹就可以做花版雕刻,再刷上生漆或者桐油,防腐、防水、耐磨、耐刮。


    這日喜妹推手推車去韓家送了布,出來的時候被小黑截住,“少爺在書房等你呢。”喜妹覺得奇怪,最近韓知魚規矩得很,每天都跟謝重陽去讀書,平日也絕對不會故意刁難她,能讓她專心織布。今兒找她,倒不知道為什麽。


    小院裏大缸裏載著幾棵金銀丹桂,開得喧鬧濃鬱,香氣幽渺甜膩。喜妹進了書房,見韓知魚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休息。


    她敲了敲門,“少爺,你找我?”


    韓知魚睜開眼,看著她有些恍惚,從前沒有目標的時候,人生得過且過,他覺得很充實,從不覺得空虛。可一旦有了目標,要為之奮鬥的時候,他又突然覺得很空,有一種放空一切隻存留那一樣,可那一樣又有點碰不著摸不到的感覺。他說不好,總之就是有點說不出的寂寥。


    小白說他這是長大成熟才有的表現,成熟的男人都是寂寞的,但是要努力做出不寂寞的樣子給人看。


    他覺得小白說的是狗屁,謝重陽肯定不寂寞。雖然看起來很安靜,甚至很寂寞,讀書閑暇的時候大家聚堆說說笑笑,隻有他望著窗外的石榴樹發呆,別人叫的時候他都會聽不見。可韓知魚覺得他一點都不寂寞,他心裏有可以想的事情吧,想也想不完的那種。


    他今早噩夢醒來的時候,怎麽都睡不著,上午去讀書也是魂不守舍。迴到書房休憩的時候,他又開始想,把自己從懂事開始一切記憶過濾了一遍。曾經最感興趣,日夜追逐的,現在似乎都沒什麽意思,他就好奇喜妹怎麽會那麽活力十足,從來都沒有空虛的時候。


    “你有沒有覺得很無聊?”韓知魚左手扶在額頭上,做出深沉的樣子,目光有些迷離,實際不過是怕喜妹看清他的臉會笑話他。


    喜妹笑起來,她覺得很好笑,沒了力氣便倚在門上,“韓少爺,你是不是舒服日子過膩了要找不自在呢?”


    韓知魚有點尷尬,但是沒有惱,笑起來,“差不多有神醫的消息了,有人說他在四川出現過,我和母親都著人去打聽,一有消息會派人請他來。”


    喜妹沒聽懂一樣怔了起來,她有點不敢相信,心急火燎的時候總沒消息,她終於能安靜一點的時候,突然有了消息。她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跑去告訴謝重陽。


    韓知魚撓了撓頭,“那個,你先別激動,隻是說他在四川出現過,可不一定能找到他。神醫古怪得很,有點瘋癲,行蹤不定,今天在四川,明兒可能就去了雲南。”


    喜妹哈哈大笑,“韓少爺,沒那麽誇張吧,他又不會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錦繡田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桃花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桃花露並收藏穿越錦繡田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