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湯麵吧。”


    實在是反胃得什麽都吃不下了。


    店小二也不覺得容昭點這麽簡單的吃食有什麽不對,光看人家那衣服,包邊都用得綢緞,劍上還鑲了他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那麽大一顆珍珠,所以他壓根不覺得人家是吃不起他們的葷菜,反倒覺得人家大概是嫌棄他們家的吃食……


    這個時候,店裏的人不少不多,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財主大俠,不管什麽身份,在這個碼頭隻有一家飯館的情況下,除非是自己在船上解決吃喝問題的,否則都得坐在同一個大堂裏。


    而汾河兇惡洶湧的浪濤也完全不同於江南溫柔平靜的水麵,注定了它上麵是很難停泊船隻的。


    容昭在等麵的時候,一邊默默地運功調息,希望能好受點,一邊百無聊賴地環視四周,當然,她的目光沒有停留某一處達到一秒以上,在江湖中行走,多少有些避諱,她可不想讓人當做挑釁者。


    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四處環顧,她突然頓住了。


    ——在飯館斜對角的小巷子口,正發生著一場一對多絕對不公平的打架,那拳拳入肉的聲音,隔了一條街都能聽見。


    容昭忽然站起來,走出了飯館,走到牆角外圍站定,淡淡地看著小巷子發生的一麵倒的圍毆事件。


    打架的雙方都是乞丐,一生破破爛爛衣不蔽體的裝束,這樣的事情在汾城尤其是這個魚龍混雜的小鎮上,一天不知道要發生幾起,眾人早已經是見慣不驚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也沒有一個對這裏麵瞥上一眼,更別說出言嗬斥了,看到容昭站在那裏,還頗有幾人露出幾分不以為然的神色。


    圍毆一直在繼續,並不因為容昭的圍觀而中斷,直到被打的那個人抱著頭緊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鮮血從他那糟汙的亂發中緩緩流下,那圍毆的領頭人才停下了猛踹的腳,呸了一聲。


    “就你這麽糟踐的玩意兒,敢跟小爺搶地盤,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條街上有你乞討的位置嗎?下次再讓小爺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聽到沒有?!”


    那自稱小爺的壯年乞丐揚起了下巴,挺胸凸肚,率領著一群小弟,耀武揚威地離開了小巷子。


    看到容昭在觀戰,也不怎麽懼怕,隻是那挺直的腰板一彎,諂媚地衝容昭笑笑,然後從容昭身邊溜了出去。


    容昭理也沒理這些家夥,徑直走進了小巷子,走到那被打的人麵前,蹲了下來,伸手輕輕一撥,就將那抱頭蜷縮的人翻了個身,露出了正臉。


    饒是容昭有心理準備,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人看起來很可怖,大半張臉仿佛曾經被很多鈍器切割過,然後沒有經過任何治療,任其自然長好,所以長出的新肉糾結成了一團,血紅翻卷著,凹凸不平,仿佛是把一堆剁爛的肉堆在一起,生生地捏成了一張人臉。


    除了臉以外,身上也不能看,這人看起來很高,但是瘦得兩排肋骨清晰可見,小臂簡直是皮包骨頭,那破爛衣服中露出來的肌膚上也是傷痕累累,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沒一處完好。


    也不知道這個人本來麵目是什麽樣子,但現在副尊容,簡直是天下第一醜人,難怪那些乞丐都排斥他!


    不過,容昭隻是第一眼驚了一下,看慣了也不覺得怎樣,極美和極醜,到了最後,就隻有殊途同歸的境界,她算得上是極美,這人卻是極醜,碰到一起,也是緣分。


    更何況,這人有一雙懵懂澄澈得宛若嬰孩的眼睛。


    他那張毀得隻剩下髒兮兮額頭的臉上,鼻子嘴巴都看不分明了,隻有這一雙眼睛,卻是極醜臉上極美的存在,也是這雙在挨打的時候也沒有閉上的眼睛,吸引了容昭的目光。


    澄澈幹淨得完全不像成年人,也許,這人在傷了身體之餘,還傷了腦子。


    容昭的視線和這雙分外美麗的眼睛對上了,容昭柔和地一笑,耐心地問道,“你叫什麽?”


    眼睛的主人懵懂地看著容昭,半晌沒有迴答,容昭又耐心地問了一遍。


    他忽然咧嘴一笑,充滿了天真純粹的味道,“啊?”


    他又忽然收起了笑,摸了摸肚子,衝容昭可憐巴巴地道,“餓。”


    好吧,她猜對了,他果然傻了。


    “餓了?那你起來,和我走就不會餓肚子。”


    容昭本以為這個人不會聽明白她在說什麽,然而他隻是呆呆地摸著肚子,忽然一個翻身,以完全不符合剛被痛打一頓這種情況的利落,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和容昭一模一樣的姿勢,蹲在容昭麵前,咧嘴笑開。


    ——他頭上傷口並不大,但還在緩緩地流血,流下的血汙滑過他那張血肉翻飛的臉,顯得他的笑容分外猙獰。


    ……


    等尹若東辦好事情迴來後,就見到主子身邊多了個瘦巴巴的傻大個子,頓時傻眼了。


    這傻大個還衝他咧嘴直笑,那張爛乎乎的臉喲,簡直跟十八層地獄裏的惡鬼差不多,就他這麽見多識廣的影衛首領,也被嚇了個哆嗦。


    那直愣愣看人的眼神,一看就是腦子不好的,主子什麽時候認識這麽個傻子了?


    尹若東寄希望於主子隻是偶發善心,請這傻子吃一頓,隻是,看這傻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主子,隻怕已經纏上來了……


    容昭倒向他解釋道,“我見他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備受人欺負,就讓他跟在我身邊了,好歹能吃個飽飯。”


    尹若東心道,主子唉,你大發善心也得分時間啊,這都什麽時候了,火燒眉毛了,兩個人趕路都嫌慢,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不能帶,如今居然要帶上個傻子,您心中到底有沒有咱們皇上啊?


    隻是嘴上他卻不好說,隻是支吾道,“主子,要是平常,帶個人也沒什麽,隻是現在我們急著趕路,屬下擔心,這人跟著我們,反要吃苦。”


    容昭卻道,“無事,趕路再苦,也不會沒吃沒歇的,他雖然腦子不行,但畢竟是成年人,趕路不是問題。”


    尹若東為難至極,待要再說,容昭阻止了他,“我明白你的顧忌,隻是這事我心中有數,你不用說了。”


    這話一出,尹若東就知道自己沒法拒絕了,隻好苦著臉應了下來,他畢竟是影衛出身,習慣了服從主子,容昭雖然不是他正經主子,可臨時主子也是主子啊,他下意識地還是以服從為主。


    雖然心裏難免為等待中的皇上感到委屈。


    容昭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擔保他無事,我給的解藥,絕對不會出問題。我帶了這個人,也絕對不會拖累行程。”


    容昭連說了兩個絕對,前一個絕對不好說,後一個絕對卻是做到了,這新收的傻子容昭給起名叫“小河”,據說是紀念在汾河邊撿到的他。


    尹若東安排的船隻很大,並不在乎多載一個傻子,這河濤雖然洶湧,但白天午後那一段固定時候,卻是汾河一天中最平靜的時辰,所有的船隻多半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出行,第二天再在對岸同樣的時辰返迴,多少年來都是如此。


    有那錯過時辰的,寧願多留宿在岸邊一夜,也很少有急切趕路的,因為那些曾經不信邪錯過時辰趕路的,都葬身在了汾河河底。


    船隻雖然沉重闊大,在汾河的波濤中依然是微微搖晃,隻是無論是掌船的,還是坐船的,都習以為常,這一路,倒是平平靜靜,轉瞬就到了對岸。


    對岸尹若東也安排好了馬匹,因沒有計算小河的,尹若東臨時和別人多花一倍銀子買了一匹,滿懷怨念地瞅著他心目中的傻子幹淨利落地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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