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裏發生的事情並沒有逃過秦瑄的耳目,他聽聞了前因後果後,首次對這位總是把握不住行事分寸的皇貴妃產生了厭煩的情緒。


    以往皇貴妃犯蠢時,因為殺傷力不大,他反倒覺得坐在高位上的是愚笨之人,反倒更能壓製住底下那些蠢蠢欲動的聰明人,可是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以為自己很聰明,於是一次次來挑戰他的底線。


    不說他對昭昭的寵愛誰人不知,有點眼力勁的懾於他的威嚴也不敢去欺負昭昭,就說任性地安排劉夫人坐在昭昭之上——祖宗訂下的宮規是她想違背就違背的麽?她是壓根沒去考慮後果吧?別說她不是皇後隻是個皇貴妃,就是皇後,羅鳴鸞當年也沒這個膽子!


    還是說,她其實也知道後果,隻是總仗著出身劉家,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拿她怎麽樣,所以才敢這麽肆無忌憚?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該讓她清醒清醒了?


    皇貴妃在送走劉夫人婆媳後,精疲力盡地歪在榻上,隻覺得心裏就像是長久無人打理的荒草地,亂糟糟的。


    劉嬤嬤見她情緒不高,想來想去,便抱來了五公主,小女嬰裹在大紅的繈褓中,露出一張梨子大的小臉,不像別的嬰兒那般胖嘟嘟紅潤潤的,臉色白得微微透明,瘦瘦得顯得無比脆弱,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純淨,安安靜靜、懵懵懂懂地看著皇貴妃。


    皇貴妃沒有如劉嬤嬤所願被五公主軟化,反而心情更加糟糕,“罷了,嬤嬤,你抱她下去吧,好好照顧她。”


    劉嬤嬤不敢多說什麽,在心裏歎了口氣,迴身將五公主送迴了奶娘手中,不免多叮囑了幾句。


    奶娘嘴裏諾諾應是,心中卻不以為然,皇貴妃對五公主的態度,她們這些下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親娘都不重視,五公主以後哪有什麽好日子過?連累得她們這些伺候五公主的,也沒有了出路。


    不過想到皇上對五公主似乎不是不上心的樣子,奶娘心中有了計較,皇貴妃對五公主不好,正好給了她拉攏五公主的機會,五公主再不受寵也是金枝玉葉,倘若能讓五公主的心向著她,那她一輩子也沒白活……


    傍晚時分,皇貴妃沒有等到按例來她宮中休息的皇上,而是乾清宮的大總管李連海。


    “你說什麽?”皇貴妃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李連海。


    “皇上說了,娘娘如今身子不濟,又要照顧五公主,皇上不忍娘娘勞累,是以才決定收迴鳳印,希望沒有這些俗事煩擾娘娘,娘娘能早日養好身體!”李連海恭聲說道。


    皇貴妃渾身仿佛被抽幹了力氣,軟倒在榻上。


    就連她懷孕都沒有收走的鳳印,在她這裏已經放了好幾年、她認為已經是自己囊中之物的鳳印,這就要被收走了?


    “不可能,皇上怎麽會這麽對我?”皇貴妃喃喃地自言自語。


    李連海沒有催促的意思,肅手靜靜地等著皇貴妃迴神,劉嬤嬤忙拉了拉皇貴妃,“主子……”


    皇貴妃渾身一震,驀然看向李連海,“是不是有人在皇上耳邊說了本宮壞話?”


    李連海為難了,別說沒人在皇上麵前說三道四,就是有,他作為乾清宮總管,也不可能告訴別人啊,這位貴主子行事可真是讓人沒法說了!


    誰知,李連海為難的表情讓人誤會了,皇貴妃心中一下子就浮現了一個人影,頓時咬牙切齒地道,“本宮就知道,定然是有小人從中作梗,不然皇上怎麽會這麽對我?當初本宮就不該一時心軟讓她進宮,這個賤人……”


    李連海恨不得自己沒有長耳朵,是個人都知道皇貴妃罵的是誰,關鍵這確實不關人璟淑儀的事啊,皇貴妃怎麽就死死咬住人家不放了呢,就為這,皇上都收了她鳳印了,還不悔改?


    李連海也隱隱有些明白一直都皇貴妃比較優容的皇上,怎麽會突然決定收迴鳳印了,尼瑪,原本皇貴妃隻是有點傻,現在簡直都不可理喻了!


    劉嬤嬤見狀不好,主子居然衝動到當著李連海的麵就出口罵人,李連海這孫子可是皇上的心腹,後宮沒有一個人收買得動他,萬一李連海把這些話都雪給皇上聽,那主子就不僅僅是收迴鳳印這麽簡單了!


    “主子,”劉嬤嬤拉住皇貴妃,向李連海賠笑道,“李總管稍候,老奴馬上就去取鳳印!”


    往常她可沒不需要這麽捧著李連海,她到底是皇貴妃的奶嬤嬤,身份不同,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主子如今眼看著越來越走偏道,偏她還勸不動,她心中隱隱有些預感,以前那種高高在上的風光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別說是李連海,就是乾清宮隨便一個小太監,她們也沒有底氣去慢待了。


    這次,皇貴妃沒有阻止劉嬤嬤擅作主張,她呆呆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宛若冷硬的雕塑。


    李連海從劉嬤嬤手中接過放了鳳印的匣子,特地打開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朝皇貴妃恭聲道,“鳳印拿到了,那奴才就告退了。”


    劉嬤嬤偷偷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一邊笑道,“勞動李總管特意跑這一趟,些許意思,給李總管潤潤嗓子罷。”


    看著李連海離開後,劉嬤嬤急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主子,你何苦如此?怎麽樣日子都還要過下去,若是將皇上得罪狠了,可怎麽辦?”


    皇貴妃慘笑道,“如今哪裏還提什麽得罪皇上?我連他一麵都難見到了,鳳印也收迴了,我統共活了不到三十歲,一半時候都在戰戰兢兢中度過,誰知竟是白活了。當初羅家姐妹壓在我頭上,壓得人喘不過氣去,我為此還失了孩兒,傷了身體,好容易熬死了她們,我以為我能夠出頭了,誰知不知哪裏冒出來一個賤人,一下子就把皇上的心勾走了,你教本宮如何服氣?”


    劉嬤嬤垂淚道,“既然主子都忍了那麽久了,何不再忍幾日?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寵妃有好下場的,主子不妨好好保重身體,擦亮眼睛等著,終歸有她跌落泥濘的時候,到時候,憑主子的皇貴妃身份,還不是想怎麽磋磨她就怎麽磋磨她,不過隻需忍耐一段時日便可!”


    劉嬤嬤畫的這張大餅足夠吸引人,皇貴妃也不例外,她半眯著眼,仿佛已經看到容昭被皇上冷落後的淒慘場景,眼睛頓時亮了,“對,嬤嬤說得對,那種禍國殃民的賤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就等著看她是如何被皇上厭棄的!”


    李連海將鳳印帶迴了養心殿,自然也將皇貴妃說的話一字不漏地稟報了上去,秦瑄摩挲著那雕刻著鳳凰、閃耀冰涼的鳳印,嘴角扯出一絲嘲弄的笑。


    “這鳳印——”秦瑄本想讓李連海放起來,不過遲疑了一下,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吩咐道,“換一個匣子過來。”


    李連海另捧了一個空的紫檀木匣子出來,拿出一塊錦緞墊在下麵,將那象征著後宮至高無上權柄的鳳印挪了進去。


    秦瑄隨手攜著這匣子出了養心殿,往永壽宮去。


    李連海:……


    皇上,不是奴才想的那樣吧?那位主子再得寵,可還隻是個淑儀啊,若讓人知道她拿了鳳印——您這是在寵她還是害她?


    當看到秦瑄獻寶一樣把鳳印放在她麵前時,容昭腦中浮現了和李大總管一模一樣的疑問——臥槽,她是和他上輩子有仇吧?是吧?是吧?


    為什麽他總是不遺餘力地給她拉仇恨值呢?她真不覺得他到底有多寵她,可前朝後宮關於她的得寵印象都牢不可摧了!


    秦瑄看到容昭臉色不對,驚詫倒是有,就是沒有他期待中的驚喜,他原本滿心的喜悅也慢慢逸散了,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哦?昭昭不高興?”


    容昭知曉自己無意識的行為戳到了對方那顆敏感的帝王心,不過為了顧忌對方的心情而傻叉地越級接受鳳印,她為難的就是自己了!


    沉甸甸的鳳印就拿在手中,容昭再不能忽略秦瑄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心思,如果換成現代,秦瑄這種行為跟那些拿錢砸人的紈絝也沒差什麽,能砸中的也隻是貪慕富貴圍上來的女人罷了,而在這裏,如果說之前那些珍貴的賞賜、細節處的用心還可以說是皇帝針對寵妃的正常寵愛方式,當這個鳳印在手時,容昭也無法說服自己了。


    鳳印對於皇帝的重要性,並不在於名正言順,不在於不可輕易廢立,而是一種並肩而立,共享權力。


    乾朝的皇帝,除了原配外,鮮少再有繼後之流,連四妃都不得輕易廢立,皇後是關國運,對皇帝的舒服更大,立原配為後是不得已,而一旦原配早逝,基本上沒有皇帝願意再立一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分享自己權力的人。


    所以,秦瑄是認真地,認真地陷了進去。


    容昭抬頭看向這個貌似平常而眼底卻蘊著一絲緊張的男人。


    在容昭的經曆中,有多少男人捧著一顆真心站在她麵前,祈求她收下,可沒一個能打動她,而眼前這個,除了皇帝身份,無疑是條件最差的一個了,不說女人,孩子都一大堆了,換成以前,她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可是經曆過世事滄桑,容昭已經不再那麽天真,那麽理想化,自己都做不到至純至淨,又如何去要求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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