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曇終於不耐,向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妹妹,但也是大姐的妹妹!憑什麽大姐比我們地位高,就憑我們的娘隻是繼母帶來的丫鬟,而她的娘是父親的原配結發妻子!我們是卑賤的婢生子,而大姐是尊貴的嫡出長女!三姐,你再這麽口無柵欄,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詆毀,被父親聽到,誰都保不住你!”


    容晶一股悶氣憋在胸口,她剛才一鼓作氣說了難聽的話,發泄得是痛快了,可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繼續下去了。


    雖說她和容曦都找過容昭麻煩,但比起自幼備受寵愛因而養出了一副驕縱脾氣的容曦,並不大得寵的容晶,膽子卻比容曦小多了,盡管還是不忿,卻也心知容曇的話是對的。


    說又說不過容曇,又沒膽子再撒潑,容晶臉色發黑,氣哼哼一甩袖子迴屋了。


    容曇長出了一口氣,有這樣一對沒腦子整天還惹是生非的娘和姐姐,她一整天做的事就是給她們收拾爛攤子——她才是容家姑娘們中過得最辛苦的!


    還是大姐活得瀟灑,誰都不顧忌,誰都不在乎,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最重要的是,想做什麽都能做成,這般一來,反倒讓人不敢小覷她!


    她想著想著迴頭看向容昭離去的方向,卻嚇了一大跳,本以為早就離去的容昭,竟還帶著淺淺的笑意站在她身後,顯然將她們姐妹剛才的爭吵都聽到了耳中。


    想到容晶方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容曇嚇得腿都軟了,容昭那精美絕倫的清冷容顏,在她眼中卻透出了淩厲的刀光劍影,一層層地逼向她,她哆哆嗦嗦地道,“大姐——”


    容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四妹妹,你是個明白人,不如請你轉告三妹妹一聲,她若敢再這麽放誕無禮,侮辱嫡母,不如我讓她也嚐嚐沒娘的孩子是什麽滋味?”


    容昭撂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容曇站在門口,滿頭冷汗,臉色僵硬,渾身從身體到心都涼透了!


    她知道,大姐的話不止是帶給三姐的,也是在警告她,警告她再不約束好姨娘和三姐……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在容昭眼裏,容晶和容曇各有著明顯的性格缺陷和人性弱點,隻要她想,輕而易舉就能將這兩個姐妹掌握在手中,所以她雖然生氣容晶言談侮辱到了林婉,到底並未把容晶容曇姐妹放在眼裏。


    閑庭散步般來到了容永清書房前,站定,玲瓏向守門的小廝道,“請煩告老爺一聲,大姑娘找老爺說些事。”


    這小廝是容永清的心腹,隱隱綽綽明白些容永清對容昭的態度,因此並不敢怠慢,忙轉身進去稟告,很快出來了,“老爺請大姑娘進去!”


    容昭進了書房,這裏並不像鄭氏口中有著紅袖添香的風流雅趣,書房內隻伺候著一個*歲大專負責磨墨的小童,那椅子榻上鋪的蓋的都是群青藏青靛青之類色彩的厚錦,顯得整個書房分外簡樸莊重,挺襯托容永清當前的身份外表。


    容永清此刻正在筆走遊龍,容昭也不上前打擾,悠悠然立在桌前,極自然地打量著書房的環境。


    容永清寫好了字,擱下筆,方才看向容昭,親切地道,“找為父可是有事?”


    容昭斂眉垂眸,雙手攏在袖中,平放在小腹部,淡淡地道,“今兒個那位費嬤嬤對我說,我的容貌太過出眾,若一心想入宮,恐會給容家招來是非,倒不如不進宮的好。”


    容永清一頓,抬頭看向容昭道,“她是這麽說的?因你太過貌美,故而勸你不進宮?”


    容昭點了點頭。


    容永清長眉一擰,頓時滿臉都是不悅,沉思了好一會,才看向容昭道,“你不用聽她的話,當今、咳,秉性溫柔多情,喜歡各色美人,宮裏的娘娘們也知道皇上的癖好,每年都會在各地為當今物色幾名美人入宮,並不會專門排斥針對貌美之女,你若能上記名,不光是容家的榮耀,更是你自個的榮耀,你心中要有數才對。”


    容昭瞬間了然,溫柔多情的另一層潛意就是好色,不過當皇帝的嘛,也有好色的條件和資本,她心中早有準備,並不覺得失落。


    容永清見容昭神色並無變化,依舊八風不動,一派坦蕩,他一邊為自己女兒的這份沉穩的心性暗自讚歎,一邊心中卻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安,隻是轉瞬即逝,他並沒有抓住,說話倒更流暢了些,“這位費嬤嬤的來曆,之前我查過,但顯然查得並不準確,我會再去徹查,這幾日,你且表麵上敷衍一番,若能從她那裏套些話出來,於咱們更有利。”


    容昭見目的達成,也不再廢話,點頭道,“我記住了,老爺忙,我就不打擾了。”


    第二十二章 帝王心


    深夜,養心殿內的燈光依然明亮如昔,內侍侍衛數十名,卻整齊靜默如同樁子般立在暗處,內外一片肅靜,連唿吸都不聞,隻有毛筆落在紙上的細微動靜。


    高坐在明黃書案的皇帝終於批完了最後一本奏折,扔下筆,抬起了頭,赫然露出一張相對於帝王身份而言過於俊美的麵龐。


    不僅俊美,還很年輕,此刻,在滿室至尊至貴的明黃中,那廓形優美的桃花眼與白日大相徑庭,縱然麵無表情也壓不住那眉峰眼角流瀉出的絲絲鋒芒,既銳氣逼人,又深若淵海,充滿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勢,令人不敢窺測。


    “李連海,收拾下。”皇帝言簡意賅地道。


    那侍立在書案下方巨柱陰影中的內侍正是乾清宮總管李連海,聞言稍稍邁出一步,輕聲應諾,“是。”


    手向後揮了揮,兩個小太監便動作熟練地上前,小心地繞過那擺滿案頭的奏折以及巨大的印璽,眼珠都不敢轉一轉,手上動作卻十分麻利,眨眼間,原本鋪陳得滿滿的禦書案就幹幹淨淨了,顯是做慣了此事。


    按宮中慣例,伺候筆墨的一向是宮女兒,然而這位皇帝在女色方麵雖不大節製,後宮美人如雲,卻有自己的怪癖,打從他登基後,譬如處理政事時、喝茶用膳時、夜晚睡覺時等等,都極其不喜使用宮女,慢慢地,原本這些曆代宮女兒接近皇帝的最佳捷徑便被太監替代了,在這位皇帝的宮裏,倒形成了新的慣例。


    皇帝一停下來,那些如同木樁子的內侍們立刻便仿佛活過來了似的,開始進進出出,捧著錦帕,端著金盆,托著瓷盂,井井有條地服侍皇帝洗漱完畢,又有一撥捧了夜宵進來,牙箸配著銀器,清爽的小米粥,四塊攢成花形尚冒熱氣的點心,一碟素銀絲,一碟酸脆蘿卜,一碟抓炒腰花。


    一刻鍾後,皇帝食畢,再次漱口,擦臉,一切落定,再看側旁的落地黃金擺鍾,時辰已近子時,皇帝伸了伸懶腰終於決定歇一歇了。


    這時,李連海上前一步,低聲道,“皇上,尹大人迴來了。”


    皇帝動作一頓,道,“讓他進來吧!”


    一名三十出頭、麵容平庸、身形高瘦的男人低頭走了進來,跪伏在地下,正是皇帝麾下的影衛首領。


    “如何?”皇帝冷聲問道。


    “迴皇上,費嬤嬤背後的人終於浮出來了,如我們猜測的,正是羅太師,屬下已確定。”


    皇帝眼神微暗,“這人平時謹慎至極,你們跟了這麽久都沒抓住把柄,此次為何這麽快便露出痕跡?”


    尹若東麵上露出慶幸的笑容,“托皇上的鴻福,這費嬤嬤出宮後進了一戶官宦人家做教引嬤嬤,誰知見那秀女生得姿容絕世,唯恐她進宮礙了羅昭儀娘娘,一時昏了頭,竟連夜給羅家送了信,那信,直接送到了羅太師手中!”


    皇帝緊盯著尹若東,忽然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如何知道那女子姿容絕世?”


    尹若東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冷汗頓時下來了,“屬下不敢冒犯待選秀女,隻是從費嬤嬤的傳書中得知,費嬤嬤對那位秀女的容顏極為推崇,屬下已將這費嬤嬤送給羅太師的書信拓了一份,請皇上過目。”


    皇帝接過書信,極快地閱了一遍,麵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哦?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是把朕比作流連美色的昏君了?這容家姑娘真有傲視群美的資本?”


    尹若東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皇帝放下了書信,望向尹若東,“這麽說,羅太師是知道害死他嫡女的人是誰了?”


    尹若東道,“迴皇上,羅太師的確知曉是羅昭儀下的手,但是據屬下調查,羅太師並不打算興師問罪,甚至打算出手為羅昭儀娘娘掃尾,一來羅昭儀如今正養育著皇上的大皇子,二來,這羅昭儀的生母在太師府中卻比羅皇後的母親羅家正室夫人更得寵,羅太師的獨子也出自這二房夫人。”


    皇上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道,“自先皇去後,秦榮那老匹夫自以為權傾朝野,鬥倒了李相後,更是無人可以製衡,連朕都敢派人刺殺了,想學一把古人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我當是多麽雄心壯誌的‘梟雄’,卻原來也有兒女情長的一麵。”


    本該包含憎恨感情的話語,卻意外地並沒有半分語調起伏,平淡如水,然而皇上越是這樣,跪在地下的尹若東越是覺得背上冷汗直流——憑著他對這位帝王的些微觀感,他怒時未必真怒,然而越是如此輕描淡寫時,越是會浮屍千裏,帝王一怒,何人可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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