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謹言又夢到了八年後的那個早晨,他從衙門迴來,看見阿秀冰冷的屍體躺在血泊之中,腹部還高高的隆起,可腹中的孩子卻已經死了,再也不會隔著肚皮,蹬他父親的掌心。

    服侍阿秀的丫鬟們一個個含著淚站在門口,就連郡主也都紅著眼圈,在一旁勸慰道:“一早上寶育堂的人來過了,說是孩子太大,林姨娘生不出來,折騰了一晚上,人還是沒了。”

    蕭謹言從睡夢中嚇醒過來,腦門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忽然有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還活在八年後,以為迴過來的這半年,才是他的一場夢而已。

    “娘……娘子……”蕭謹言張嘴,有些艱難的喊了坐在他床前的欣悅郡主一聲,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容貌雖然沒有改變,但腦後長長的秀發,分明昭示著她還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欣悅郡主偶然聽見蕭謹言這麽喊她,也略略嚇了一跳,臉上緋紅起來,隻低下頭,裝作沒聽見而已。外頭的丫鬟們聽見裏頭有響動,忙不迭就從外麵進來。蕭謹言見清霜進來,隻有些結巴的問:“我……我娘呢?”

    清霜忙倒了一杯熱茶,送過去給蕭謹言道:“太太去前頭廟裏讓老和尚為世子爺念經祈福了,吩咐奴婢們好好服侍世子爺。郡主說一會兒就要迴去了,這才進來瞧了瞧世子爺。”

    蕭謹言這會兒的神色卻有些複雜,索性欣悅郡主已經從他的床前站了起來,往房外頭走了幾步,扭頭看著蕭謹言道:“言表哥方才說過的話,欣悅可已經記在了心上了,那欣悅就在家中靜候佳音了。”

    蕭謹言頓時臉色就起了變化,奈何當著下人的麵,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辯解,便索性冷著臉道:“郡主大概是誤會了,方才我並沒有說什麽話。”

    欣悅郡主畢竟是還是姑娘家,哪裏知道蕭謹言居然臉皮厚這個程度,直接就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吞了迴去。欣悅揚起頭,正打算辯駁,想了想忽然就把話頭給壓住了,隻笑著道:“沒事,我會想辦法讓你再說一遍的。”

    蕭謹言還想再說什麽,那邊早有丫鬟上前為欣悅郡主掀開了簾子,兩人一行就走了出去。

    清霜上前,見蕭謹言額頭上還滲著汗珠,隻拿了帕子上前為他輕輕的擦了起來。蕭謹言伸手摸了摸身上,忙問道:“方才你們服侍我更衣的時候,有沒有瞧見一個東西?”

    清霜隻笑著,從袖中拿出一個銀白色的荷包,上麵繡著淺碧色的青竹,甚是精細。蕭

    謹言忙不迭就荷包拿了過來,隻放在掌心反複的看來看去。那邊清霜見了,隻笑道:“這種荷包,也不知清瑤做了多少給你,從沒見你這樣寶貝的,怎麽房裏人做出來的東西你不懂得珍惜,偏就喜歡這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這話還當真說到了蕭謹言的痛處,他還當真不知道這荷包的主人現下在哪兒,隻小聲的把清霜喊道了門口道:“你悄悄的幫我出去打聽打聽,今兒都有哪些人家來紫廬寺上香了?”

    “世子爺,你該不會真的連這荷包是哪家姑娘的都不知道嗎?”清霜見蕭謹言一臉的為難,隻勸慰道:“爺,憑她是哪家姑娘,難道國公府的門第還不夠高嗎?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能進到國公府做個貴妾,那也不算糟蹋了,爺何必要受這相思之苦呢?依我看不如迴了太太,等爺和孔家表姑娘大婚之後,讓太太和少奶奶提一提,抬進了門也就是了。”

    蕭謹言卻是不說話,反而抬起頭問了清霜一句:“那若是我要納你做妾,你可願意?”

    清霜冷不防見蕭謹言問出這麽一句話,頓時漲紅了臉,一時間無言以答,怔了良久,才認命的開口道:“奴婢本就是爺房裏的人,爺要怎麽樣,自然都是聽爺的。”

    蕭謹言隻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隻安心替我去辦差去吧。”

    ※※※※※

    下午雪下的小了許多,用過了午膳,蘭嫣在房裏歇中覺,阿秀趁著這個空當,往觀音殿那邊跑了一趟。她本就身量矮小,方才的積雪還未來得及清掃,鋪在冗長的巷道裏頭,阿秀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

    走到一處禪院門口,瞧見一個小和尚正在那邊掃路上的積雪。院裏頭的積雪還未掃清,倒是先掃起了門口路人行走的地方。阿秀打著黃紙傘,頂著風雪前行,忽然腳下打滑,小身子整個往雪堆裏頭倒了下去。

    一旁的小和尚見了,忙不迭就上前,把阿秀扶了起來。阿秀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抬起頭瞧了一眼那小和尚,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那小和尚見阿秀長相秀氣,一雙大眼睛跟會說話一樣,且又是十來歲的孩子,也無端覺得有些喜歡,隻彎腰幫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道:“小姑娘,別亂跑了,這寺廟不小,小心迷路了。”

    阿秀雖然記性不算太好,但是這聲音他還是聽了出來,前世她隻來過這紫廬寺一次,便是和世子爺一起看望一個染病的故人。阿秀再抬起頭看了周顯一眼,忽然恍然大悟,眼前這個人,不正是世子爺口中所說的小郡王

    嗎?

    明明知道對方不可能認出自己,可阿秀還是緊張的渾身冒出冷汗來,撿起一旁的傘,一句話不說就跑了。阿秀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是白活了,隻要和世子爺有關的人和事,她遇上了,就怎麽也淡定不起來,索性她這小小的軀殼,成了她很好的掩飾。

    ※※※※※

    觀音殿中,王媽媽遞了一炷香給孔氏,孔氏三拜九叩,隻親自起身,將香插入了佛像前的香爐中。王媽媽上前扶了孔氏,開口道:“給世子爺祈福的經文已經念過了,香油錢也另外添了,方才小丫鬟來傳話說,世子爺已經醒了。”

    “阿彌陀佛。”孔氏忙不迭又雙手合十,對著菩薩念了一句。

    大殿的後方,朱氏正也跪在菩薩的跟前,口中也是念念有詞,邢媽媽上前扶了朱氏起身道:“太太,國公夫人那邊已經好了,太太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唿?”

    朱氏隻擺擺手道:“身份有別,還是不去了,我們在這兒跪了也有許久了,她身邊的王媽媽是認得我的,若是她沒向國公夫人提起,隻怕也是不方便。”

    邢媽媽隻想了想道:“不如一會兒我親自去把王媽媽喊出來,讓她……”

    朱氏忙不迭就搖了搖頭道:“千萬別,你若這麽做了,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她們若是當沒瞧見我們,我們也隻當沒讓她們瞧見而已。”朱氏說著,正轉身要走,就瞧見阿秀打著傘從遠處過來了。

    阿秀見朱氏在觀音殿後殿,隻忙上前行了禮,朱氏問了她幾句蘭嫣的事,又道:“這下著大雪的,你從禪院跑過來,可別凍壞了。”

    阿秀隻笑著道:“迴太太話,前幾日給姑娘繡了一個荷包,今兒趁著來廟裏,放在佛台上,受眾人叩拜開光,正好送給姑娘保平安用。”

    朱氏對阿秀也格外偏愛,明明才十歲的姑娘,這小腦瓜已經會關心別人,為別人著想,若是以後有她陪著蘭嫣,想必蘭嫣的日子也會過的好些。更何況……朱氏瞧了一眼阿秀這俊俏的眉眼,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這般秀美清靈,長大了,隻怕是一個了不得的美人坯子。

    “還是你有心,阿月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把她帶出來見見世麵了。”

    “阿月還小呢,以後她隻會比我更懂事。”

    朱氏隻寵愛的揉了揉阿秀的發頂,繼續道:“我和邢媽媽先迴去了,你一會兒也早些迴去,陪著蘭嫣。”

    阿秀送了朱氏離去,才繞到了前殿裏頭,

    孔氏正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去。阿秀瞧見孔氏的背影,便知道今日她隻怕沒有看錯,那一閃而過的背影,正是蕭謹言無疑。

    阿秀闔眸,跪在蒲團上,小小的雙手合並,默默許下心願。對阿秀來說,孔氏也是再寬厚不過的主子,雖然她不過是蕭謹言的一個通房而已,卻也從不曾苛待於她。

    “佛祖,若是你真的能顯靈,保佑許國公一家,平平安安。”

    ※※※※※

    孔氏迴到菩提院的時候,蕭謹言已經下床了,外頭的雪小了一點,但還是熙熙攘攘的。蕭謹言就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的風景發呆。孔氏見聞,忙不迭從王媽媽的傘下頭直接就上前幾步,走到蕭謹言的麵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腦門道:“怎麽起來了?”

    蕭謹言忙扶著孔氏進門,屋裏頭燒著滾熱的地龍,一下子嗬氣成白,蕭謹言隻笑道:“在屋裏覺得悶得慌,所以在外頭站了一會兒。”

    索性孔氏見蕭謹言身上披著大氅,手裏捧著暖爐,想來是丫鬟們死活也拗不過他,所以才這樣全副武裝的讓他出去。

    孔氏瞧著蕭謹言略帶病容的臉色,隻心疼道:“言哥兒,你如今也越發大了,以後可不要再動不動就不見人了,我可受不住這樣的嚇。萬一要是有些什麽,隻怕我也是要活不成的。”

    孔氏說著,是忍不住就擦了擦眼淚,蕭謹言也覺得對不起母親,他兩世為人,更深知母親在國公府的不易,自己便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既然知道阿秀就在這附近,他也應該定定神,想一想後麵的事情。

    “母親不用擔心,孩兒保證,以後絕不會再這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妾難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芷並收藏嬌妾難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