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竟是欠你的錢。”賈璉笑了,突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利子錢你好自為之!放利這事我全給你抹平了,二房那裏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如若你還是這般,別怪我給大哥兒換個娘!”說罷,他從左袖內掏出十張銀票,撂在炕桌上。


    聽了賈璉一通狂轟亂炸,王熙鳳頓時要發怒,手都要推倒桌邊的茶盞碗碟了,但怨她眼睛太尖銳,賈璉擱放在桌子上的那疊銀票,最頂上的那張麵值,居然好像是一千兩!


    一千兩?


    王熙鳳的唿吸一緊。


    ☆、第二二章


    賈璉眼裏帶絲嘲笑,瞬時隱沒了迴去。


    王熙鳳伸手拾起那一疊銀票,數了一數,底下九張也與那第一張是一模一樣的,竟是每張千兩白銀,十張就是一萬兩。


    她抬頭,驚愕地看著他,賈璉眼睛都沒眨一下:“這些都是給你的。銀子的事,往後你都別張羅了。我竟忘了我還欠你的錢。待會兒讓興兒再給你送十張來,可是夠了?”


    “盡夠了。”王熙鳳喃喃,好半天她才反過勁兒,先是興奮,後是疑惑:“二爺這錢——是……哪裏來的?”一出手就要給她兩萬兩,連丁點兒心痛的表情都沒有,這璉二得了多少萬兩銀子,才能這麽大方?


    王熙鳳神色驚疑,不敢置信。


    “林姑父給我了不少。”賈璉漫不經心道,“總之,往後缺銀子找我要便是了。畢竟你和大哥兒也是我的責任。”


    “那敢情好……”王熙鳳表情瞬時熱情起來,還要親自扶著賈璉脫鞋上炕坐下,並吩咐平兒打水給二爺洗腳捏腳。


    她心裏癢癢,好想問出最好是把賈璉身上的銀子都摳出來,不過這事得徐徐圖之。好個賈璉!他到底是得了多少萬兩銀子啊……


    賈璉並不習慣別人碰他,但到底對方是王熙鳳這個妻子,他蹙眉忍了忍坐下,卻沒接受洗腳捏腳的建議。


    一時,屋內言笑晏晏,賈璉有些後悔,早知道不來看大哥兒了,直接把銀票甩過來。但真若如此,不親自說清利子錢的事情,警告一下王熙鳳,他還是不放心。這個媳婦膽大包天的很,賈璉很清楚她的“膽量”。


    何況那邊——


    他們的好二嬸還沒下堂呢,隻和賈政分府別居,天長日久了,恐會生變。


    賈璉深知兩個王熙鳳也算計不過那王夫人,怕隻怕王氏一時又翻身了,反而把王熙鳳放利的事情抖落出來。


    果然,沒過兩日,朝野震動——太子被廢了!


    賈璉聽了,默然許久。


    賈府雖然沒落,可太子被廢,恐怕於榮寧二府並不是件好事。他腦袋裏又過了一遍紅樓原文和一些分析資料,想著東府那秦可卿神秘來曆……恐怕真是非凡。


    榮寧二府消息不甚靈通,這事等著下了明旨後,他們才知道。


    而郊外的某個莊子裏,王夫人撂下王子騰的來信,理了理發鬢,露出一抹笑容。


    寶玉,元春——娘不會讓你們有一個被休棄的母親的!


    這,榮國府早晚是我兒的。


    王夫人眼裏冷光一閃,然後斂目低頭,點燃了一炷香,供奉在屋內的佛像前。


    她肅穆跪下,拜了幾拜,默默低聲念著經,心裏卻想著這事還得落在東府的那人身上……


    又過了半個月,王夫人終於等到了她要的消息。


    ——寧國府那邊傳來一件大事:蓉哥兒的媳婦秦氏沒了。


    ******


    秦可卿死了?


    賈璉蹙眉,這秦氏按理說得了他的祈禱詞後,身體漸強,聽說夜裏也能安眠,氣色也好轉了,並不見早逝的症候。


    三根手指在膝蓋上彈了彈,賈璉眯起眼睛,這事裏麵恐有些玄妙。


    怕隻怕王氏,或王子騰,他們出手了!


    賈璉走了一趟賈珍那裏,見了賈珍,他哭得昏天地暗,十分悲戚,竟然比蓉哥兒看著還哀悔過甚,讓人覺得十分怪異。


    “珍大哥節哀順變。”賈璉提醒道。“過了,傷身呐!”


    可賈珍卻不管不顧,他最是喜歡秦可卿的容貌風流,可惜卻被蓉小子娶了迴去……


    東府的尤氏不想主持這戳心窩子的兒媳婦的喪葬,她裝作身子虛弱,要把這喪葬事宜推給王熙鳳。王熙鳳本性是最愛總攬事宜的人,謙讓兩聲,自然滿口答應。


    賈璉等她迴府,讓她退了這事。王熙鳳滿臉不情願,賈璉冷哼:“前些日給你的銀子還不夠你花銷?東府的錢……紮手得很!”


    “什麽意思?”王熙鳳不解。


    她倒是想到了秦可卿死的那夜,她居然托夢給她……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什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樹倒猢猻散”等等晦氣的話。


    賈璉臉色凝重,竟露出幾分不愉悅的神情。他道:“我估摸著,你那好姑媽就快迴府了。”


    王熙鳳迷糊。


    這又扯到哪裏去了?


    想著王夫人雖然沒被直接休棄迴王家,但畢竟是分府別居,二房的趙姨娘和環兒最近都抖擻起來,上次還跟她大吵大嚷,說公中該給他們多添些份例了。她那姑媽哪裏有機會再迴來?


    賈璉道:“你認為秦氏之死,是正常的病死嗎?”東府那邊雖然沒請他去治秦氏,可那賈珍畢竟也從賈瑞那裏得了那祈禱詞,後來見了他還說到這事,他手中的兩本法神書他也找個書生抄了一份。


    學是學不會的。賈璉並不在意這個,他想的是,秦可卿的病若是真的很嚴重,賈珍必然會特意請托他去瞧上一瞧。想是之前的祈禱詞是管用的,秦氏身體總是不好,還是她自己與賈珍的那些苟且之事,心思太過造成的。


    這事賈珍,甚至連戴了綠帽子的賈蓉,也是深知的。


    賈璉心裏厭惡極了這寧府。


    若說榮寧二府仗勢欺人,賣官弼爵,包攬訟司——那麽,寧府則單獨添了一份惡心!就是周圍幾條大姐都知道賈珍和秦可卿的醜事。


    那焦大之前喝些酒水,就嘴上沒了把門的,在街上就曾直接說起過“扒灰”二字。


    哼,哪裏能瞞得住呢。


    賈璉深覺得這寧國府好像是救不了的,如果秦可卿的身份果然那麽“高貴”的話。


    太子的私生女呐。


    可惜,榮國府和寧國府都沒有眼力見兒。以為太子胤礽倒台,就可以隨意殺死前太子的私生女?


    王氏和王子騰也是厲害,居然下手這麽狠又快!


    王熙鳳想了半天,神色恍惚,暈暈乎乎的說:“該不會吧?”


    賈璉譏笑地瞅了她一眼。


    “總不至於如此罷!”王熙鳳真的嚇了一跳。


    她從前與可卿最是要好……要說起可卿來,這人是千好萬好,就是容貌過甚,招惹的公公惦記。


    這事也是王熙鳳在秦可卿從前病重那時聽說了一星半點兒的,王熙鳳心裏最恨的便是那寧國府的賈珍了,豬狗不如的東西!


    還有那蓉兒,也是軟蛋一個!


    果然沒過幾天,宮裏傳來消息,氣得大房一家子都沒吃好飯,隻賈璉一人不出意料。


    元春竟然越級從一介女史封了貴人。


    賈母高興極了,賈政也臉帶笑意,畢竟是喜事。寶玉說了想姐姐了,賈母直摟著他,想了想吩咐賈政明天去接王氏迴府,畢竟貴人娘娘的母親身上不能有汙點。


    賈赦不服,可賈母一瞪眼,賈璉看著都搖頭,賈赦居然頓時就蔫了,悻悻然的迴了自己的書房。


    賈璉有時真不理解賈赦的“威風”,好像從前都對著自己的兒子和繼室使喚了,俗稱“窩裏橫”!


    他現在忙著進入欽天監,還沒空計劃奪了賈赦的爵位。賈璉真覺得賈赦這一等將軍的爵位做不做沒什麽區別,尤其是在賈母和那王夫人眼裏,他好像隻是個爵位過渡人物。


    賈政自從王夫人走後,在趙姨娘的滋潤下,心情其實很美好的,尤其是一直是個木頭人的周姨娘,他居然發現她居然會寫詩畫物。


    頓時,賈政對周姨娘引為知己,趙姨娘拈酸吃醋,可周姨娘事事謙讓,兩人這才和睦相處,何況之前周姨娘和趙姨娘的關係本來就好,兩人一來一迴把賈政侍候的每日紅袖添香,竟覺得後宅竟不是那麽壓抑無趣,連清客都甚少招來談話湊趣了。


    可賈政礙於賈母,不得不接王夫人迴府,下了車,賈政冷著臉,一甩袖子,直接扔下了王夫人。王夫人也不以為意,她現在和賈政已經撕破臉,但因為她生了個好女兒,她還是迴來了!


    一進屋,更衣後,王夫人去給賈母請安,又見了寶玉,瞬時眼睛紅了,淚水連襟。


    寶玉也甚是想念太太,不由勸了勸,賈母直摸著頭道“好孩子”,這才抬頭正眼看了王夫人。


    “往後你便在府裏吃齋念佛罷,府內的庫房鑰匙還是我管著,大事小情的也隻由著鳳丫頭和珠兒媳婦管著……”賈母淡淡說道。


    王夫人道“是”,麵色上看不出什麽。


    隻是,她走的時候腳步略微遲疑,引起賈母的注意。賈母並沒有喚住她,反而讓鴛鴦叫來一個於二家的婆子出去了一趟。


    王氏望了眼窗戶,剛剛的人影沉了下去。她嘴角撇出一抹譏笑,隻和周福家的說:“我是做錯了事……悔不當初……但,鳳丫頭唉。之前也不聽我的勸……非要放什麽利子錢,說來錢快,又多!”


    說罷,她用手絹摸了摸眼眶周圍,周福家的邊聽邊驚唿吸氣,還急忙道:“太太,二奶奶畢竟是太太的侄女,太太可得勸勸她別做這斷子絕孫的事了。”


    ……


    半晌,於婆子迴來,低聲稟告了幾句。賈母臉上生了怒氣。


    好個鳳丫頭!好個璉兒!賈母想起賈璉之前因王夫人的事情,對她也不甚恭敬,心中就一陣不喜。


    他眼裏這麽容不得沙子,也得管好自己的媳婦是罷。


    遂,她不僅叫了王熙鳳和賈璉一通叫過來,還把賈赦、賈政給喊了過來。


    ☆、第二三章


    此時是晚飯前的時刻,工部下午無事的早,賈政早就迴來了,賈赦則每天無事,不是宅在書房看他的古董,就是出去唿朋喚友的玩樂。


    “鳳丫頭,你說說這是怎麽迴事?”賈母在於婆子說完事情之後,沉聲質問王熙鳳,然後眼睛卻落向賈璉。


    賈璉詫異地看著王熙鳳,然後對賈母道:“老太太,這不大可能吧。我媳婦我還是了解的,她也不缺錢、更不缺嫁妝,怎麽會放利子錢呢?”


    “哼,我看也是,定是有人汙蔑!”賈赦也跟著添油加醋地補充,但他卻不怎麽相信這個媳婦,不過兒子既然這麽說了,就應當是沒有罷。


    賈赦發現賈璉這小子自從去年開始,什麽事情放到他手裏,都能一一擺平,辦得妥帖,可惜了那把變空白的扇子,璉兒卻是看走了眼。賈赦到如今也想不明白,那扇子的畫怎麽就沒了呢?就算是作假的,頂多褪色啊……


    賈母見賈璉和王熙鳳都矢口否認,皺起眉頭,“難道你二嬸還能冤枉了你……”


    “又是她?!”賈赦和賈政居然同時喊道。


    賈政看了賈赦一眼,先行出列:“母親,她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她是不是特意到您這裏告狀了?挑撥是非了?這個喪德婦人!迴來還不好好安靜地呆著!”


    賈政提起王夫人就感到厭惡。


    賈母搖頭說不是,隻說於婆子是從王氏那裏聽說的……


    “那哪裏能做的準。”賈赦嗤笑一聲,賈母若不是為了敲打一下璉兒夫妻,她也不會這麽興師動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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