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薛蟠恨不得揍死賈寶玉,心裏想著,大不了替他償了命,然後落得個幹淨!


    薛蟠此番來學堂裏,就是在青樓的老鴇子那裏得了一份兒“溫和”的藥,喝了它之後,保管讓人瞧不出來任何不對,隻要和身邊的人互相有情,郎情妾意、你情我願的稍微一挑撥,兩人幹柴,那烈火能熊熊燃燒……事後,當事人一般是想不出什麽不對來。


    薛蟠心裏想著這事,百抓撓肝的,麵上卻怕被人瞧出不對,裝模作樣的“無比認真”地聽了一堂課。


    賈瑞講的是差強人意,大家聽的也昏昏欲睡……等到了吃點心喝茶的時間,人人瞬時歡快地離開座位,而薛蟠則趁著寶玉和秦鍾並著憐香、玉愛去後院玩耍的時候,把藥下到了他們的茶水裏,連憐香和玉愛他都沒放過,這兩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薛大爺心性一起,害起表弟寶玉來,絲毫沒有猶豫。何況他本來隻是折騰他一番,頂多寶玉丟臉一次。


    鋤藥早就得了二奶奶的吩咐,隨時向她匯報寶二爺這邊的情況,可惜他不如茗煙得寶二爺的意,課餘寶玉竟然隻帶著茗煙一個小廝,讓他們三人在前院呆著,鋤藥心裏不高興,這些日子也沒像二奶奶報告些什麽,得的銀錢隻有一些銅版,可正因為留在前院,他看到了薛大爺的一番鬼祟動作。


    他想了想,覺得不好揭發,在寶玉麵前立功。別舉報不成,薛大爺到時候把他一拳頭打死了,然後估摸著二爺也就是事後在他墳前哭祭幾聲罷了。鋤藥索性決定,還是得把這事告訴二奶奶一聲,連忙跟雙瑞他們打了個哈哈,往榮國府內跑去了。


    ……


    王熙鳳得了鋤藥的信兒,讓平兒拿了十幾個銀裸子給他,臉上噙著笑意,整了整發鬢,讓平兒親自去二爺那裏說一下這事。


    哼,薛蟠給寶玉下藥?


    王熙鳳料定薛蟠還沒那個膽子和魄力給寶玉下毒,聯想到上迴學堂裏的事情,她心裏猜測了八、九分真相,越想越覺得是那麽一迴事情。


    賈璉得了信,眉毛意外的動了動。


    這個薛呆子,竟然也學會迂迴的套路了!


    唇邊帶著笑,賈璉撣了撣衣袖,負手往賈政的書房走去……


    ☆、第十七章


    薛蟠今日要做的事情,賈璉提前並不知道,也是巧了,今天也正是衙門的休沐之日,賈政雖然在家,但白日裏並不去後院,隻在前院和清客們談詩論詞。


    抄了一條小路,賈璉穿過一趟廊廡,來到了賈政的外書房,小廝進去稟告。


    沒多會兒,賈璉進去,拜見完賈政,也對書房裏的一幫清客們致意後,有一個叫卜固修的清客對賈政笑道:“府上的璉二爺倒是風流雅致,難得一見的人品。聽說都考上秀才了?這正是大大的喜事,府上若是辦席,還要討一杯酒喝。”


    賈政撚了短須道:“璉兒總算迷途知返,聰明上進了。寶玉若是能似璉兒這般,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唉。”


    “政公,想貴公子聰明絕倫,平日裏隻聽其詩詞,就知道他人才風流又雅致,此時這般,也隻是還是年紀還小的緣故。我猜想,再過十年,我等粗鄙之人,隻能仰望您這個狀元公之父了。”單聘仁嘴上似乎抹了蜜,奉承的賈政直道“不敢當”、“這話過了”,可臉上還是帶著絲絲笑意。


    賈璉在一旁看的都要臉紅了,但時間不等人,他也不想在這裏耽擱下去,不由主動說道:“二叔,璉兒來此是想請二叔一同去學堂裏,問問代儒先生一些事情。”


    賈政略奇怪:“什麽事?”


    賈璉“靦腆”,聲音略低道:“隻是想問問,璉兒是不是需要繼續考鄉試,鄉試又要注意些什麽而已……”


    賈政“哦”了一聲,沒多想賈璉用意,隻當自己被小輩尊重,讓璉兒居然沒找他父親。不過,賈政轉而一合計大哥賈赦的為人,心下忽然明了,估計大哥也不會為璉兒操心這等事情,反而會主動讓人叫了賈代儒過府問話,這樣豈不是影響府上“尊師重道”的名聲了。


    賈政讚賞的看了一眼賈璉,璉兒還是有分寸多了,知道這事得找自己。


    屋內清客們此時倒有心在賈政麵前露一手,指點指點賈璉考試迷津,可想了想自己最高的功名也就是個秀才,心下倒略微有些慚愧。倒是前些日子裏賈政門下唯一的一個舉人迴家溫書,正準備四十五歲前再試一次水,去參加來年的會試,


    清客們賈政和賈璉有正事,紛紛識趣的提出告辭,可賈政一揮手,說道:“正巧我家和親戚的子弟都在族裏的學堂讀書,咱們一塊去看看他們,也可考校考校,若有出色的孩子,先生們擇一看中的,也可單獨悉心教導,賈家並不吝嗇束修。”


    清客們一聽有利可圖,加上這賈府對他們也寬厚大方,平時和賈政一起也甚是清閑,三四個人竟然一同和賈政、賈璉兩人去了學堂。


    一來一迴等到了學堂,此時寶玉和秦鍾等四人早就喝完那茶了,因著賈代儒沒來,賈瑞下堂課隻要他們自習,中間的休息時間按例比往日賈代儒在時還寬泛了一刻鍾。


    正這一刻鍾裏寶玉和秦鍾,憐香與那玉愛,兩對有情人坐在一起,互相瞄了幾眼,個個眼泛秋水,眉目含情,竟覺得心下癢癢,不由拉起對方的手。


    賈寶玉和秦鍾早就有過在一起的經驗,竟不是頭一迴,學堂裏連年紀小的賈蘭早就看出了苗頭,賈環更是知道,他又沒有貼身伺候的小廝服侍,課間休息的時候,也沒人陪他玩耍,隻能幹坐在屋內,此時瞧見前頭這私人肉麻兮兮,不由厭惡大聲道:“鴛鴦戲水還找個樹蔭下呢,而有的人卻像餓狗見了肉骨頭,不分場合就要去啃!”


    賈寶玉和秦鍾兩人都不是蠢人,自然聽出了賈環話中的意思,秦鍾氣得臉通紅,寶玉也“謔”的站起身,迴頭怒視著賈環。


    賈環心裏不由一虛,可隨即想到昨晚太太又找了他和他姨娘的麻煩,害得姨娘繡花繡到了大半夜,早晨起床姨娘的眼白都是紅的。他心裏冷冷的,故意挺了挺身子,眼神挑釁的看著寶玉,眼裏的不忿一點兒都沒掩飾。


    寶玉就要發脾氣,可秦鍾性子靦腆,又被人戳中心窩,被賈環的那一番話給臊得不行,他手拉了拉寶玉的衣襟。寶玉一看,知他不想多事,隻好像看見什麽髒東西似的,挪開視線,不再瞧環兒。隻對秦鍾溫言溫語道:“這屋內竟是濁氣逼人得很!鯨卿,咱們外麵待會兒,還有小一刻鍾呢,再說就是晚迴來會兒子,瑞兄弟也不會多說些什麽的……”


    秦鍾點點頭,和寶玉一同又去了後院,找個寂靜單獨的地方,兩人單獨坐靠在一起。剩下的憐香和玉愛此時也互相看了一眼,俱是不耐煩在屋內,也尋到了後院另一隅隱蔽處。


    賈政和賈璉,並著清客們一行人,進了族學裏的前院,居然見院子裏不僅坐著賈府的陪讀貼身小廝們,幾個此時應當在書桌前坐下用功的正經學生,正在院子裏的中心空地上互相頑呢。


    賈政皺眉,臉“唰”的一下陰沉下來,嗬斥道:“都坐在這裏成何體統!還不快進屋溫書去!”


    學生們見了政老爺一窩蜂地飛進屋內做好,小廝們個個縮脖躬身,賈政進屋,瞧了瞧。賈瑞稟告道,說賈代儒訪友,下午才迴學裏,因此他上午管的鬆些,這堂課隻讓他們自己溫習功課。


    言畢,賈瑞臉色有些赧色。賈政也不好責備些什麽。


    他瞧了瞧空餘座位,質問麵前的其他學子:“寶玉呢?”


    屋內沒人答話。


    賈政看向賈瑞,賈瑞也一臉不知的樣子。賈政心裏哀歎。這個孽畜肯定又是逃學了!今天早晨還特意囑咐他要好好和秦鍾那孩子用功讀書,一轉眼他偶然間來了,居然連他的一抹人影子都不見——“寶玉去哪了?環兒你說。”


    賈政點名賈環。


    賈環搖頭不知,“寶二哥和秦鍾一同出去了……”說完他心裏想跟老爺再說那兩人的腤臢事情,可又憶起太太那裏成堆的佛經和隻點著一盞油燈的黑屋——他退縮了,閉口不言。


    賈政見賈環瑟縮的模樣,心中十分不喜,也就沒再多關注他。


    屋子裏缺了五個人的座位,除了寶玉和秦鍾,憐香和玉愛,薛蟠不知道何時踮著腳要從院子裏鑽出去。


    他是真沒想到姨父賈政會來這裏,原本他給寶玉下藥,也隻是為了看他和那秦鍾,在光天化日下做那事出醜出醜,可誰承想……唉,要是被人發覺是他動的手腳,不僅媽媽會打死他,估摸著姨父和他那未曾謀一麵的舅舅王子騰也會揍死他。


    薛蟠想到這裏渾身不禁一哆嗦,腳下虛虛就要成功的邁出學堂的院子了,可此時賈璉笑眯眯的喊道:“蟠兄弟,你這是——”


    賈政聞言,眼睛一下子就落在薛蟠身上。這又是個不省心的,若是寶玉不上進,這薛蟠就更不可救藥。


    賈政隻是礙於親戚的情麵讓薛蟠到學裏讀書,有道是有教無類,心裏還是期望著他能改好。“蟠兒,你這是又要逃學?”


    “沒,沒……姨父,我是家裏商號有點兒事情,所以正要迴去處理呢。”薛蟠被點名隻好站到賈政跟前。


    “真的?”賈政狐疑。


    “真的。”薛蟠點頭,恨不得舉手發誓。“我真的是要去鋪子裏見掌櫃。”


    “那你可瞧見你寶兄弟?”賈政隨意問問,他也沒期待薛蟠能知道寶玉去哪裏,估摸著不是出去逛街玩去了,就還是在房裏躲懶。


    可薛蟠急著走,心虛兼心急之下,脫口而出:“寶玉不就在後——”到底他舌頭硬是轉了一下,“在、在屋裏呢。嗬嗬。”


    賈政雖然不善於察言觀色,但看薛蟠這等“魯直天真”之人,還是看的出他在說謊。“蟠兒,寶玉在哪裏?你休得替他遮掩——”他厲色厲聲,故意嚇唬他。


    薛蟠從未見過賈政這般模樣對他,竟然有些看到從前拿著大棒子要揍自己的父親的影子,他喏喏的吐出真言:“在那裏——”手指指向後院。


    賈政冷哼了一聲,放過了薛蟠,抬腿徑直往後院走去。


    寶玉的小廝院子裏隻有三人,隻茗煙一人總是跟著寶玉走。


    侍候寶玉的雙瑞和雙壽早就想往後院去通風報信,好通知寶二爺避一避,可這學堂的前院太過空曠,他們剛剛又站在院子的另一側,而賈政不僅僅帶著璉二爺,又帶著一幫清客站在院子裏,如若他們走動到後院那裏,卻是太明顯了。雙瑞、雙壽兩人向來膽小,否則茗煙也不會一家獨大,連最先侍候寶二爺的鋤藥現今也不得不退避二線。


    三個小廝臉色此時苦哈哈,賈璉此時喝斥了他們一聲:“還不快跟上!寶玉這個主子去哪裏,你們豈不是應該就在哪裏侍候。”


    然後賈璉也跟著賈政往後院去了,一幫子清客麵麵相覷,有那聰明的想躲開,可轉而一想,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主家跟兒子發脾氣嗬斥打罵了,以往見了他們也能從中勸說賈政一二,事後主家的夫人聽了,還會私下裏備份不薄的禮送到家裏……若不是耐不住清苦,短些銀錢,他們也不會做清客。


    所以,單聘仁這迴先“嚴肅”的說:“咱們還是勸勸政公吧,那寶玉年紀還小著呢,恐政公會下狠手呢。”


    “正是。”“正是。”


    “咱們就該一同去勸勸……”


    賈政此時一人先進了後院,他先是瞧見了正百無聊賴替寶玉把風的茗煙,一腳踹倒他,喝斥他噤聲,並跪在地上不許動彈。然後賈政繼續疾步前行,他非要看看這個孽障此時到底做些什麽,跟後麵的賈璉倒是氣定神閑的踱步,不見一絲慌亂,隻偶爾唇邊會泄露出幾絲嘲諷的笑意。


    王熙鳳現在是他的妻子,肚子裏的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他接收的,既然自己沒想他們消失,那王夫人又有什麽權利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多次動手呢?不自量力!


    法師向來是以牙還牙,以暴製暴的性子,遇到眼前的這等現成的機會,隻讓那王氏的寶貝疙瘩隻在學裏丟臉一次,哪裏能滿足他的呢。


    賈璉兩根手指摩挲著,抬眼看到了一棵樹後,兩個露出股間白花花皮肉的人影……


    他默默收斂了笑意,悄聲站在賈政後麵。


    賈政此時,他真是睚眥欲裂!


    “你這個孽畜——”


    ☆、第十八章


    賈寶玉此刻和那秦鍾正值關鍵時刻,聽見父親的聲音,他先是一呆,身下的秦鍾更是身子一哆嗦,渾身冒著冷汗。


    兩人連忙分開身子,急急整理淩亂不堪的下裳。


    這時後麵的清客四人也跟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情形,都不禁一愣。


    “還不給我滾出來!看我不打死你這個孽畜!”賈政滿臉通紅,聽身後的腳步聲,其他人恐已瞧得這孽障兒子的醜事,他想到這裏腦袋一陣陣發懵。


    賈璉低聲輕喚了一句:“二叔。”伸手輕扶住賈政,賈政的身子仍然氣得顫抖:“孽畜,你真氣煞死我!”


    “二叔,保重啊!”賈璉在他耳邊建議道:“二叔,這裏人多嘈雜,咱們先讓寶玉他們穿好衣裳,等迴府了,再做處置不晚。”


    賈政頭暈目眩,定了定神兒,清客們也隻紛紛一拱手,告辭的話也不敢多說,默默的退場,讓主家處置自家的家事,隻是他們心裏怎麽想的,從他們每個人的臉色上就能看出不少精彩內容。賈璉唇角微微勾起。


    賈政見後院隻剩下自家人,心裏猶自氣得厲害,他往左右一看,抄起一把倚在牆角的掃帚,照著賈寶玉的身子上就是抽打。


    寶玉和秦鍾躲著,到底賈政雖然也深恨那秦家小子,但也顧忌著親戚情麵,隻追著寶玉打,寶玉抱著頭臉色慘白,冷不丁的被抽打了兩迴,實在受不了疼,一股風兒的跑到賈璉身後躲起來。


    賈政怒著臉,喘著氣,罵道:“孽畜!你個淫蟲!色棍!我今日非要打死你這個孽畜!”


    “老爺——”寶玉被喝嚇的顫抖,雙手禁不住揪住他身前賈璉的衣袍後襟。


    賈璉沉目,當即心裏不太舒服,他最討厭被人碰自己的衣裳,何況還是他不怎麽喜歡的賈寶玉。


    “寶玉!看你把二叔氣的!”他也沒轉過身,隻伸出一隻胳膊,一轉手腕緊抓住寶玉的手腕,一提溜兒的拽了他到前麵過來。


    寶玉隻覺得手腕生疼,沒反應過來呢,就直麵看見父親賈政,眼睛正閃著寒光望著他呢。


    他嘴巴張了張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秦鍾此時仍在賈政後麵的樹下彎腰躲著呢,他心裏替寶玉擔憂,但又見寶玉身後的賈璉突然抬眼看了他一下,還嘴邊帶著笑意——秦鍾身上一冷,歉意地看了一眼寶玉,悄聲無息的快速從後院的角門出去了。


    寶玉望見,心裏既歡喜,又有些空落落的。


    “孽畜,你還不給我跪下!”賈政眼睛又沒瞎,見眼前這個冤家孽障,此時竟然還往伸手看,他心裏恨得不行,更是遷怒了那秦小子,可等他迴頭一看,背後還哪裏有人。


    賈璉右手食指撫壓了下左邊略微疊起的衣袖邊角,聽見寶玉撲通一聲跪下,賈政伸腿就踹了他兩腳:“你看看你交的什麽朋友!淨是些狐朋狗友,我竟然以為你最近愛去學堂讀書了,沒想到你是確實真‘愛’呀!”說罷,他還沒解氣,就要繼續踹帶寶玉。賈璉卻伸手阻了。


    “璉兒,你別護著他。”賈政停下手說道。


    嗬嗬,他哪裏想真護著他?隻不過這裏的掃帚太不趁手了些,而賈政的院子裏什麽樣的打人板子都沒有。


    遂賈璉非常“盡責盡力”的勸說:“二叔還是迴家罷。寶玉到底年紀小,不懂輕重,這事也算不了什麽不是嗎?”


    這一路賈寶玉耷拉個腦袋在後邊走,心裏想跑也不敢跑,前麵是賈政和賈璉,眾小廝在寶玉身後,神色也萎靡,心裏俱是忐忑迴去之後恐怕得跟著寶二爺一起吃掛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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