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人現在離了鹿鳴巷,有一批人正盯著桃花班。”


    季微明頓時一愣:“撤掉監視阮肅的人去監視桃花班?”


    起初王如衍邀他聽戲的時候他以為這是季嘯派來試探的人,今早在蟲二樓遇見了季嘯,倘若是季嘯,那麽他何必去蟲二樓,還現身在樓裏?


    原因便是他也不清楚這桃花班的來曆。所以人不是季嘯安排的,那麽還會是誰?


    季微明轉念一想,立刻想到阮肅!


    可這也說不過去,桃花班明裏暗裏地唱著黑沙漠,如果是阮肅安排的,他的意思是想將眾人的目光轉移到黑沙漠還是東隅?


    猜不透,季微明突然覺得,自己在京城二十多年謹言慎行偽裝紈絝並非第一,那個在鹿鳴巷縮衣節食偽裝貧民的阮肅才是真的能人!


    “莫管桃花班的事,撤掉安排在阮肅身邊的人,也無須再監視阮棠綾。”季微明思索片刻,命令道。


    季東不解:“為什麽?”


    “老丈人的來曆不簡單,我估摸著他會讓阮棠綾來這裏並非害我,而是幫我。”季微明微微一笑,“幫我迴到西懷。”


    他很明白現在自己的處境,多少雙眼睛日夜盯著他,為的就是找出一絲絲的破綻而後擬造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強行留下他,前些天西懷來信說季舟身體日漸不佳,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一年裏出現任何問題。


    ……


    阮棠綾迴到喬木軒已是野外,對麵碧槐軒的燈還亮著,隔著長廊能看見幾條黑影進出,想必是秦拂玉的手下。


    阮大壯早已等在了屋頂,見阮棠綾迴來頓時翻了個身對著瓦片輕輕叩響。


    “棠綾。”


    “怎麽樣?”阮棠綾壓低聲音,生怕驚擾了對麵的人。


    “下午你和秦拂玉離開之後有人進了書房,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可能是找西懷來信。”阮棠綾和秦拂玉離開之後秦拂玉的手下比阮大壯率先動手,阮大壯躲在屋頂悄悄看著,從屋頂看不到臉,但能看出是給丫鬟打扮的女子。


    “不可能是信。”阮棠綾思前向後,書房桌子上的字帖是好幾天前的,還攤放在桌上便說明季微明這幾日沒去書房,而季東等人也沒過去,下人在打掃的時候不敢動季微明的東西,所以最近的信季微明絕不是放在書房。


    至於以前的信,放在書房的頂多是報平安的家書,若有什麽特殊的內容,想必季微明看過之後也會燒掉。


    阮棠綾轉念一想:“會不會是名冊,類似西懷封地官員名單或者稅收賬目,更有甚者,便是和黑沙漠或東隅相關?”


    阮大壯沉思了片刻,答道:“棠綾,你是不是跟季微明在一起所以腦子也變得聰明起來了?”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非說和季微明在一起有什麽被傳染了,那一定是病!神經病!


    不過細細想來,季微明真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一個經常不去的書房裏?


    依照阮棠綾目前對季微明的了解,他是個看似隨意卻每一步隨意的舉動都精打細算的人,就像阮肅那般不著調不靠譜,但阮棠綾知道阮肅根本不是給那樣的人。


    那麽書房裏還有什麽值得讓秦拂玉去找的東西?她連季微明的身邊都無法靠近。


    “看來我們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書房裏。”阮棠綾說道,“那書房裏一定沒有秦拂玉要找的東西,隻要盯住她就可以了。”


    “你今個還跟秦拂玉去了書市,你不是向來看人最準了麽?你覺得秦拂玉給皇帝辦事靠譜不?”阮大壯迎著夜晚的涼風躺在屋頂看星星看月亮,也能看見碧槐軒偶爾飄忽不定的黑影。


    今晚喬木軒附近沒有盯著阮棠綾的人,想必是季微明把人撤了。


    “這年頭給皇帝辦事都不靠譜了,那咱給老爹辦事不是更不靠譜?”阮棠綾想了想,秦拂玉雖漂亮卻是個挺冷淡的人,季嘯派秦拂玉來這裏定是看中了她的某些有點,可一個既不會撒嬌又不會取悅男人的女人,說白了和她阮棠綾也沒有差別。哪怕身手再高人再聰明,又有何用?


    “大壯,我覺得,秦拂玉的身上也有什麽鮮為人知的秘密。”阮棠綾低下頭說得很輕,那個秘密,一定和季微明有關。


    “跟一團亂麻似的。”阮大壯抓了抓頭疑惑,“棠綾,你說,咱們是盯著秦拂玉的動作,還是挖秦拂玉的秘密?你說皇帝老子知道麽?”


    “兩者並行。”阮棠綾並不是很確定,“大壯,你去問問老爹,那陸尋風又是個什麽人。”


    阮大壯答了一聲好,便飛簷走壁掠過世子府的上空消失在月色之下。


    阮肅正在院子裏望風,“嘩啦”一下一塊瓦片掉下來,阮肅伸手輕輕一接,將瓦片朝著上空一拋,瓦片又安然躺迴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老大好身手!”阮大壯蹲在房梁上看著下方的阮肅,“小姐問,陸尋風是什麽人。”


    “棠綾碰到陸尋風了?”阮肅頓時沉下聲,“如果隻是明麵上見的,陸尋風就是個看似普通的書生,可是這世間的人啊,哪一個會和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陸尋風我沒交過手,不過去書市淘書的時候倒是聽過些風聲。”


    阮肅頓了頓,繼續說道:“一本書幾十個銅子,一日三餐自給自足,有一次我在書市見到過他,人倒是沒什麽,隻不過……”


    “老大,請說重點!”


    阮肅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他的扇子。”


    阮肅沒繼續說下去,季嘯雖然把大頭放在了桃花班,可到底還是有些眼線留著,他能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長歎一口氣,唱道:“三更天作三更詩,鹿鳴巷填鹿鳴詞,不過是混吃等死……”


    ……


    阮棠綾收到阮大壯來信已是第三天,阮大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不能天天跟信鴿似的飛來飛去。


    阮棠綾還在思索著阮肅的意思,門外便有人來報,說陸尋風候在季府門口,要給世子夫人送書。


    這書來得夠快,季微明還在府裏,一聽便樂了,他們家棠棠要的全圖版的大紀野史,他覺得自己也能拿來好好拜讀一下。


    “請進來。”季微明心中偷樂,恰逢阮棠綾走進來,斜眼瞄了他一下,怒道:“笑什麽?”


    “我說棠棠啊,家裏有那麽好的資源可以利用,你為何要去外麵花錢請別人呢?”


    “什麽資源?”阮棠綾狐疑地看著季微明,“季東南西北?”


    “這不是還有為夫我麽?”季微明得意地一甩頭,便看見陸尋風已經站在了門口,搖著他的折扇打量著季微明。


    那扇麵上狂放不羈地寫著四個大字:我最風流!


    ☆、第12章 深夜談史


    阮棠綾盯著那四個字看了好久,終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陸尋風:“夫人為何如此愉悅?”


    季微明從來不管阮棠綾說什麽,但凡在他府裏他可以解決的,阮棠綾自有她的自由。


    “陸公子幾房妻妾幾處留情?”


    陸尋風答曰:“無。”


    “幾處紅顏落花蝶?”


    繼續答曰:“無。”


    “那風流一詞何解?”阮棠綾著實好奇,想來那些個聰明的不會天天說自己聰明,那些個有錢的不會嘴上掛著錢,秦拂玉雖說陸尋風為人風流,可阮棠綾卻不覺得。風流非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在金錢權至上的地方,想風流得先有社會地位。


    陸尋風答曰:“性本風流,奈何良辰好景虛設。”


    阮棠綾坐在一邊笑道:“那還不如他風流。”手一指季微明,衝著他挑眉以示挑釁。


    季微明悠閑地坐在一邊,覺得自己應該風流一迴給她看看。


    誰料陸尋風的扇子一轉,赫然換了四個字:所言極是!


    阮棠綾和季微明頓時驚呆了!


    所言極是這四個字可謂是通用神句,無論和誰說話,隻要對方帶著點主觀意思都可以用這四字表示讚同,而我最風流顯然是陸尋風用來表彰自己的。不得不說,隱藏在陸尋風安靜外表之下的是一顆輕狂的心。


    “咳咳。”季微明輕咳了一聲將話題拉了迴來,“閣下是來送書的?”


    陸尋風的手上有一本厚厚的書,全圖版的《深夜談史》,兩天功夫畫出一整本,不得不說他是下筆有如神助。


    墨跡未幹,看得出來是剛畫完便送了過來。


    阮棠綾便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點,做事不拖遝,出手速度快。


    季東上前將畫冊取了過來,陸尋風前後張望了幾眼,似乎在尋找秦拂玉。


    季微明翻了幾頁點了點頭:“有勞,季東,帶陸公子去領點賞錢。”


    陸尋風聽到賞錢二字眼前一亮,季微明看在眼裏,笑而不語。


    等到他們出去了,屋裏便隻剩他和阮棠綾兩人。


    書頁嘩嘩地翻響,季微明的手指染上了點墨汁,嗅了嗅,一股清淡的墨香味,季微明抿嘴一笑,繼續看畫冊。


    阮棠綾便稍有不滿:“季微明,這書是給我的,你還給我!”


    季微明抬頭看著一臉賭氣的阮棠綾,眼眸含笑:“娘子,你的就是我的。”


    他一喊娘子,阮棠綾隻覺得整個人都酥了一半,不是被迷酥的,而是被炸酥的。個中滋味猶如五香麵團,說不出酸甜苦辣。


    阮棠綾很是委屈,撅著嘴好似要哭出來:“你一個大紀郡王世子,有必要和我搶一本畫冊麽?”


    心道要哭了要哭了眼淚要留下來了,結果季微明拂袖站起在她麵前,半俯下身看著她眼眶裏怎麽都擠不出來的淚水,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棠棠不哭,一本畫冊而已,明天我給你親自畫一本!”


    “喂!”阮棠綾想扯住季微明,他已經走出了屋門,抱著陸尋風的畫冊美滋滋地迴房了。


    阮棠綾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真想問問季嘯這要是想抓季微明就快點抓,想殺就快殺,也好還她一個自由身。


    她這個名義上的世子妃實際上的免費保鏢,當得一點都不愉快。


    ……


    季微明隨手翻了翻這本書,季東已經送走了陸尋風。


    “世子,這書……”季東想說,這書不是夫人要的麽,您看這種全圖版的雜史,說不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季微明蹙著眉翻了幾頁,撕了幾頁紙下來,起身道:“走,去書房!”


    季東看著那本完整的書被季微明撕成了好幾份,思索著恐怕一會兒阮棠綾就該生氣了。


    可季微明為什麽要撕書,難道這書有什麽秘密?


    兩人去了書房,季微明翻開陸尋風送來的那本書,季東在一旁研磨。季微明的下筆速度很快,幾乎是飛速臨摹陸尋風的書,一頁一頁,直到深夜。


    阮棠綾左等右等季微明不把書送迴來,關了喬木軒屋子的門,獨自抽出一把扇子左右打量。


    阮肅說陸尋風的扇子有問題,可她隻看見扇子前後的八個大字,若說不正常,那便是扇子的材質!


    陸尋風既然落魄到要賣書為生,又怎用得起那般昂貴的黑紙扇?


    來曆不凡,此刻阮棠綾已經不覺得在書市碰見陸尋風是個偶然,而他突然願意為阮棠綾畫一本雜史也不是為了引起秦拂玉的注意。那麽他又是誰?


    最近在京城活動的人馬,除了季嘯手下和阮肅這一班,恐怕還有些魚目混雜,難怪即使季微明身邊高手雲集,阮肅還是不放心他的安全。


    阮棠綾盯著手上的折扇就好像那是陸尋風手裏的那把,想到秦拂玉早先對陸尋風的態度,又覺得她不至於是季嘯的人。倘若是秦拂玉的自己人,大抵不會讓阮棠綾產生那種兩人之間的疏離感。


    像季微明那種看起來放浪形骸又無所事事的人實則精明的很,阮棠綾斷定季微明突然拿走那本書一定和陸尋風有關。


    悄悄離了喬木軒,遠遠地看見書房裏的燈亮著,季東顯得不那麽精神,季微明卻專心致誌地在寫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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