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袖這時候正把冊子遞上來,道:“今科會試,拉攏了六十八個,等著放了杏榜,奴才再把名字給您勾上來。”


    “六十八個?”


    胤禛拿著名冊一翻:“今科會試主考官乃是趙申喬,參考的人裏還有你家裏兩位叔叔,如今張廷玉是一句話也說不上,六十八個能中多少?”


    正是手裏缺人,要網羅人的時候,張廷璐跟張廷瑑要考,張廷玉就得讓道,使不上勁兒啊。


    “我家二爺不是您的人,您能不能分清一些?”顧懷袖不止一次地強調,“至於最後這六十八人能中多少,您往後不就知道了嗎?”


    “刁奴……”胤禛皺了眉,“爺且問你,沈恙的底細你知道多少?我聽聞他與你有些故舊……”


    “你都差點賣了奴才,說什麽聽聞不聽聞故舊?”


    顧懷袖才是要冷笑了,她心裏覺得荒謬,又陡然有些可憐起胤禛來。


    “四爺,您是手裏缺人了,想問問沈恙手底下有誰能拉攏的嗎?”


    “算你聰明。”


    胤禛眉毛一揚,便背著手走到了湖前,看著矮矮的小山,掐了腰間玉佩,慢道:“太聰明的人,用著不放心。”


    太聰明的人,用著不放心。


    顧懷袖沒迴頭,隻看著那屏風,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沈恙是聰明,也沒跟四爺多久,他信不過是尋常,沈恙似乎也沒什麽大的把柄在胤禛手上,就更讓人信不過了。


    這人,越是接觸久了,越是能覺出可怕來。


    可顧懷袖覺出可怕來的,卻是胤禛。


    “現下還沒有,奴才給您留意著吧。”


    “沈取何如?”


    胤禛忽然問了一句。


    顧懷袖陡然迴身,看站在門口的胤禛:“您這是什麽意思?”


    “沈恙一直想要給他一家翻案,爺雖知他一家有冤,可就像張廷玉冤殺朱三太子與戴名世一樣,冤了也就冤了……沈恙身邊有一個鍾恆,聞說跟了他二三十年,素日裏行事讓人抓不住把柄,無甚好拉攏的;令有一個叫李衛的,聞說還要叫你一聲幹娘,卻是油鹽不進,比鍾恆還難纏。爺想著,也就你兒子有些意思了……”


    胤禛自打聽那當日高無庸在屏風後麵聽的“魚兒”一句,便知道沈取的身世,如今他看顧懷袖少見色變,隻覺得有意思。


    “雖則沈取沒入他沈家族譜,可爺要捏死他,也易如反掌。”


    “現下裏處理了沈恙,隻怕十四爺那邊您還扛不住,保不齊有誰背後捅刀子,而今李光地老大人跟八爺黨走得近,您還是別讓人拿住把柄比較好吧?”顧懷袖漸漸平複了心境,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隻是,她卻忽然起了別的心思。


    四爺這裏捏著沈恙,才是夜長夢多。


    按著胤禛的意思,沈恙孤家寡人一個,抄九族也抄不到沈取的身上,更何況隨時隻要把沈取的身世一抖落,也牽連不出來,反倒是沈恙罪加一等。


    現在懸在沈恙頭上最利的一把刀,已經不是張廷玉,而是四爺了。


    鳥盡弓藏……


    端看沈恙能熬到幾時了,他這輩子風雲激蕩,也足夠精彩,死了也足夠世人津津樂道。


    胤禛知道顧懷袖不肯在這件事上鬆口,多半還因為她那個兒子,如今也不勉強她,隻跟她說孫連翹的事情,迴頭轉來,要緊的還是今科會試,不一會兒戴鐸來了,連著隆科多來,說了一會兒見著天晚,這才叫他們散了。


    戴鐸繞出去便沒見了人,倒是隆科多要迴城,竟不小心跟顧懷袖一路。


    兩個人本身有仇,隆科多都習慣了,他現在還在理藩院,不過這一陣有些鬱鬱不得誌。


    周道新沒多久改授了通政使司,如今混得是風生水起,年羹堯在四川天高皇帝遠誰也逮不著,四爺手底下隆科多如今雖離皇帝最近,也最不自在。


    他抓耳撓腮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顧懷袖過去的時候便笑:“看見您不舒坦,我這心裏就舒坦得厲害。”


    隆科多才是歎氣:“您說人家都是步步高升,怎麽就我混得這麽慘?四爺老跟我說,要等著什麽缺,我瞅著理藩院這種破地兒,說是跟六部齊名,也沒覺得有什麽好。四爺說步軍統領是個好職位,可如今也沒見著空出來啊……”


    他是說話的時候沒注意,被顧懷袖聽了個正著。


    步軍統領?


    顧懷袖眼皮子一跳,胤禛心也夠大,想要將自己的人安插到皇帝身邊,這步軍統領的位置未免也……


    “佟老大人都跟著馬齊一起作呢,合該你如今不受重視,可您不是先皇後的弟弟嗎?皇上念著您的好,且把心放迴肚子裏去吧。”


    康熙人越老,越念舊,指不定什麽時候想起皇後的好來,就賞了隆科多高官當當。


    隆科多倒是沒想到這裏去,他家裏人都是八爺黨,隻有他巴巴跑來貼四爺,算是個大冷門,不過現在看看,竟然也覺得四爺這裏好。


    到底局勢還看不清楚,皇上身子也沒見著有什麽大差錯,老是老了,還沒死呢。


    心裏想著些大不敬的話,隆科多覺得顧懷袖說的也未必沒有道理,“我倒是看如今三殿兩閣空虛,怎沒見你為張老先生著著急?”


    顧懷袖已經出了圓門,隻笑道:“您還是想想,四爺要為您謀個步軍統領的職,是想要幹什麽。”


    說完,她便直接走了,留隆科多在原地。


    隆科多才是活活被這女人一句話給驚出一身冷汗。


    娘誒,這刁婦怕是嚇他吧?


    他素來是個不學無術的,想得多,也沒往這個方麵想啊。


    他還想問問清楚,不過看見顧懷袖轎子已經走了,隻揣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顧懷袖離了圓明園,出來的時候才想起,該給年沉魚備份禮,她生了個小格格,如今也是當娘的人了。


    “青黛迴去挑幾件吉祥東西送去,意思意思就成。”


    青黛聽了顧懷袖的話,便去辦事。


    說起來,年羹堯那邊的事情,也是頗多波折。


    年羹堯還沒來得及把休書遞出去,納蘭沁華自個兒倒是上吊了。顧懷袖對納蘭沁華完全無感,隻想起當年明珠府的盛況來,納蘭揆敘是她叔叔,現在自己侄女在年府投繯自盡,卻是讓如今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納蘭揆敘火大了,年府與納蘭府這裏就算是結仇。年羹堯也不是那輕易咽氣的人,人死了,還把早寫好的休書給拍迴納蘭府邸,兩家人早沒打算當什麽親家了。


    剛開春,休完妻,年羹堯便瀟灑走人,留了納蘭府的人背後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也懶得搭理他們,素性竟也是個渾人,不管不顧。


    顧懷袖不由想著這些人的結局,又想想張廷玉心裏藏著的那些東西,一時之間是有些分不清。


    她迴了府,依舊料理府中事,隔幾日便是會試,這一迴主考官乃是趙申喬,張廷璐張廷瑑兩個人竟然雙雙落榜,張廷玉在接了抄錄的杏榜之後,便砸了茶盞。


    趙申喬敢這樣做,背後沒人才是見了鬼。


    可張廷玉暗自使人往康熙那邊試探過口風,不像是他要追究趙申喬,想來是覺得張廷璐張廷瑑這裏應該。


    從張英到張廷瓚,再到張廷玉,一門已經足夠榮耀,要再有人,也得往後壓。


    張廷璐與張廷瑑兄弟兩人卻沒怎麽在意,反過來寬慰張廷玉,說什麽“大器晚成”,張廷玉差點被兩位弟弟氣笑了,左右無奈,隻先給在六部裏尋了主事位置來做著事,再等三年了。


    會試之中唯一值得高興的,興許隻有顧懷袖此前著人拉攏的六十八個人,竟然全數過了會試,進了殿試,甚至六十八人之中有半數過了朝考,入了翰林。


    為著顧懷袖這難得的好眼光,四爺那邊直接打發人撥了她兩個鋪子,又送了一座郊外別院,說是賞她辦事牢靠的,顧懷袖心說他小恩小惠倒是難得出手大方。


    隻是顧懷袖的事情順,張廷玉這邊的事情就不一定了。


    念叨乞休許久的李光地,終於在會試結束之後,被康熙放了兩年的假,迴福建去,大學士一時之間隻有四個在京,張廷玉明明已經成了南書房真正辦事的那個,可連個內閣學士都進不去,倒讓他鬱悶許久。


    終歸這裏還是講個熬資曆。


    一直等到年底,張廷玉辦完了差事,掃了身上雪,把手按進銅盆裏,看著漫散出來的朱砂紅,聲音沉沉地:“今兒寫福字給群臣的時候,皇上說馬齊辦事得力,你猜怎麽著?”


    顧懷袖用銀箸撥著手爐裏的爐灰,聞言一頓:“馬齊?”


    八爺黨心腹重臣,不過如今轉而支持十四爺了。


    年初的時候,李光地便說要走,忙完了會試,人終於離了京城,休假兩年迴南邊養病,滿以為是時候了,可哪裏想到啊……


    張廷玉看著指甲縫裏已經洗不去的紅,看著小指略長的指甲,竟然笑了一聲:“明年他又是內務府總管,兼戶部滿尚書,被皇上塞迴武英殿了。”


    四十八年因為顧懷袖當初使計,令馬齊輕易舉薦八爺上位,最終馬齊被革;如今是五十四年年尾,五十五年,馬齊爬迴武英殿大學士的位置,真不知是誰算計了誰。


    顧懷袖也皺了眉,索性扔了銀箸,看張廷玉背影,走過來給他遞帕子,隻道:“你心裏不舒坦?”


    要能舒坦才是見鬼了。


    入翰林便是儲相,當初走的便不是陽關道,而是獨木橋,可再艱再難,也已經成為皇帝近臣。


    可現在的康熙提拔的都是什麽人?


    張廷玉同科進士之中,年羹堯去歲迴來,興許以為能加官進爵,結果還是帶著巡撫大印迴了四川;張廷玉這裏除去丁憂的三年,在南書房也有快八年了,林林總總算下來,彈指一揮十年間。還有個隆科多,何嚐不是鬱鬱不得誌?


    如今康熙就喜歡那些個老頭子,偶有年紀輕被重視的,也隻是前兩年,興許唯有一個十四阿哥得他喜歡,旁的都疏遠了。


    這樣下去,什麽時候能熬出來?


    “最近四爺那邊也沒動靜,十四爺倒是混得風生水起……”


    張廷玉慢慢擦著手,說著話。


    他聽見外麵有爆竹聲,又是一年過去了。


    “還記得方苞嗎?李光地薦上來的,也不堪什麽大用,現在幾個大學士年紀大了,事情都是我在辦……長此以往下去,我怕是要忍不住了。”


    辦的是四個大學士的事,得的是一個南書房行走和奉直大夫的名,張廷玉想著總是不平衡啊。


    他也不過是個俗人。


    顧懷袖情知他庸俗,隻道:“憋著吧,忍著吧,總有出頭時候。”


    “人是看著我麵上風光,心裏的苦我自己知道。”


    接了帕子,張廷玉借著燭火一看自己手,微微眯眼,思索良久。


    “我尋思一下,皇上還是早日駕崩的好。”


    ☆、第二四二章 內閣學士


    除夕夜裏,四麵燈火通明,內城之中還聽得見歡聲笑語,顧懷袖與張廷玉好生生地過了年,又給了孩子們壓歲錢,商量了一下什麽時候給兩個孩子開蒙,沒注意竟然也過夜了。


    因著守歲的事情,顧懷袖睡得很晚,不過初一天還是起來得很早。


    新年頭七天裏給各府的禮物已經流水一樣散出去,宮裏正熱鬧,是皇帝難得的休息日子,張廷玉琢磨了一會兒,一麵沏茶,一麵跟顧懷袖說:“過了今天,馬齊肯定又成了大學士,我這裏也該休息休息了。”


    “這是何意?”


    顧懷袖攏眉,竟然是一時之間沒明白。


    張廷玉也不解釋,他隻在屋裏陪著家人賞雪看梅花,根本不再提這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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