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聲:“我得罪了考官,唉,不說也罷,如今是沒心思去想別的了。諸位盡歡,林某迴去大睡一場……”


    彭維新,彭氏的哥哥,就站在這邊,笑看著林之濬。


    他與張廷玉有姻親關係,不在五服之內,也不用避嫌,今科會試他定然榜上有名,所以胸有成竹。雖然之前彭氏叫人來傳過張二夫人的話,可一個婦道人家的話有什麽了不起?


    彭維新壓根兒沒把顧懷袖放在眼底,還慫恿自己的妹妹,好歹在張府多表現表現,別讓顧懷袖壓著了。


    彭氏在張府被顧懷修壓得死死的,讓彭維新很不高興。


    尤其是在顧懷袖叫彭冰瑩傳了那一句話之後,彭維新便對張廷玉這一位夫人心生厭惡了。


    現在旁人都說他彭維新是定然榜上有名,彭維新一麵得意,表麵上卻還謙虛得很。


    顧懷袖這些天都在家,每天都自己一個人吃飯,反正張廷玉要一直忙到會試結束了。


    一場考完,就要開始糊名易書,前麵在考,後麵就已經在房內閱卷,十八房官齊上陣,張廷玉隻坐在房內喝茶。


    這會兒幾名主考官終於可以聊會兒天了。


    李錄予與彭會淇都不是皇帝黨,他們一個給八阿哥辦事,一個給大千歲辦事,還好主考官是中立的皇帝派。


    張廷玉想著便道:“房官們一會兒薦卷上來,還請兩位掌掌眼……”


    下麵閱卷的十八房官都是翰林院裏麵出來的,以前也有舉人擔任十八房官,可現在是非進士不當房官,不然被考的人就要問了:你一個舉人,憑什麽改咱們這些舉人的試卷?


    為了避免爭議,大多數的房官都從翰林院出了。


    不僅是進士,還是翰林,誰敢再議論兩句?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人心底都傲氣著呢。


    張廷玉說著,正喝著茶,下頭房官們便已經將頭場考試之後的試卷給薦上來了。


    會試閱卷,從下到上一層一層提選,房官們在簾外讀卷,如遇到漂亮的試卷,便圈點勾畫貼上一張紙條寫個上點評批語,然後著人往主考官那裏薦卷。


    三位主考官要一起商量裁定,這才能選定是不是要錄此人。


    張廷玉早先就看過一些人的作品,如今薦卷一上來,放在最上麵一張,張廷玉細一讀用典及其文風,一下就知道了。


    ——範琇。


    他是主考官,頭一個便該他看卷,看完了試卷,他又掃了一眼房官留下的批語。


    這個薦範琇答卷上來的房官姓周,叫周涵,乃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老進士了,幾乎當了大半輩子的翰林。


    張廷玉掃了這人一眼,看人走了,便將這一張朱卷給扔在了地上。


    這叫做“落卷”。


    意思很簡單,他張廷玉覺得這人沒有被選中的資格。


    彭會淇一見,便是眼睛微微一眯。


    薦卷這個周房官乃是八爺的人,好不容易打通了其中的關竅,就是要讓範琇上來,已經說好了將範琇的答卷放在頭一張,能在會試閱卷之中做手腳,八爺的手段可謂是通天。


    可這是見鬼了不成?


    這個張廷玉,竟然頭一個就將範琇的答卷扔掉了!


    他竟然隻是飛快地掃了一眼,就讓範琇“落卷”!


    彭會淇不敢暴露什麽,隻給旁邊的人打了個眼色。


    然後,彭會淇道:“張大人,您這試卷還沒給咱們看過,怎麽就落了呢?”


    “我是主考官還是你是主考官?”


    會試說是三名主考官,實則是正考官最有話語權,官階最高的最有本事,張廷玉於吏部掛了個職,特被皇帝加封了二品,恰好壓這兩個一頭,李錄予與彭會淇也隻有憋屈的份兒了。


    隻見張廷玉直接信手將薦上來的答卷迅速翻看了一迴,然後扔掉了其中三分之二的試卷,就丟在地上,手法堪稱是行雲流水,看得人膽戰心驚。


    隻怕那些參加會試的舉子們,見到張廷玉這樣漫不經心閱卷的神情姿態,都要嘔出一口血來吧?


    他隻將自己看中的試卷進行了圈點勾畫,然後寫上主考官的批語。


    被落了的卷,自然有人收拾起來,容後讓張廷玉等人寫上落卷的批語。


    若是彭會淇與李錄予對被落了的試卷有異議,也可以跟張廷玉說。


    可對於範琇的那一張答卷,張廷玉隻有一個字:“落。”


    就是不給過,能耐我何?


    反正誰也不知道張廷玉是不是清楚那是誰的試卷,彭會淇更不敢說,他要是一說,立刻暴露了八爺在當中做手腳的事情。


    張廷玉這裏不給範琇過卷,就要讓下麵的人努力一把了。


    落卷寫上落卷的批語之後,下麵人就講卷子捧迴簾外,交給十八房官。


    這還是頭一場考試的試卷,那個周涵剛剛膽戰心驚了一迴,隻覺得方才張老先生的眼神格外紮人,這會兒驚魂未定地啃了個餑餑,就見到剛剛薦上去的答卷被捧迴來一大堆,周涵隨手一翻,心底咯噔地一下。


    範琇的這一張怎的被落了?


    這可不行,迴頭來八爺教訓,他可怎麽過得去?


    範琇此人,乃是反對張廷玉的一枚要緊棋子,若是能提拔上來,往後朝中多的是根張廷玉對著幹的人。


    周涵心一狠,隻將範琇的朱卷給挑出來,針對著張廷玉給的批語,提筆就要寫反駁的話,可是他看了張廷玉給的批語半天,冷汗涔涔而下。


    一個房官要薦卷,是他的職責,可如今麵對才高八鬥的主考官寫出來的批語,周涵心裏沒底。


    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其文筆與張廷玉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可為了完成差事,還是要寫。


    周涵重新找了範琇此卷之中的亮點,然後交給人,重新薦給張廷玉。


    張廷玉那邊剛剛批過一輪,正在喝茶,忽然又見到這一份落卷被人給薦上來,一眯眼。


    他看了看周涵寫迴來的薦言,頓時笑了一聲。提筆刷刷就寫了下去,手法熟練極了,照舊提著卷便朝地上一扔:“落迴去。”


    彭會淇眼皮子已經狂跳了起來,隻覺得張廷玉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擦了擦冷汗。


    一旁的李錄予隻道張廷玉落人卷落上了癮,“張大人,您落了這麽多份卷,到時候錄不夠人,可怎麽辦?”


    張廷玉不緊不慢:“不急,這不是還有大半薦卷沒上來嗎?”


    這一迴,範琇的落卷再次迴了周涵手裏。


    周涵手抖得厲害,旁邊一個房官上來看,隻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主考批語寫得可比這文章要精彩得多了,你怎的想不開,要跟張老先生‘抬轎’呢?”


    抬轎這個詞,也是閱卷場上用的。


    房官們看了試卷,覺得不錯,往上舉薦,就成了“薦卷”,考官覺得這卷子不行,給你扔下來,就像張廷玉那樣,那就叫“落卷”。


    若是房官覺得這試卷的確還有可圈可點之處,硬要舉薦上去,便重新寫批語上薦,再次被打落……


    這樣一份試卷,起起伏伏,多次被薦被落,稱之為“抬轎”。


    周涵哪裏想跟張廷玉抬轎?


    他現在提筆手都在抖。


    老實說範琇這一張試卷的確不錯,可在張廷玉如刀鋒筆的撻伐之下,簡直不值一文!


    考官批語寫得比文章本身精彩十萬分,還叫人怎麽把試卷往上薦?!


    這個張廷玉,他是故意的!


    周涵幾乎氣得吐血,含著老淚,抖著手,將本已經貼滿了紙條的試卷,再次貼了一大張紙條,原本隻是薄薄的一張朱卷,這時候拿起來簡直厚得像本書。他寫了長長的薦語,再次薦卷。


    張廷玉那邊隻道這周涵不識好歹,多次跟他抬轎,他還要偏將這卷給他落下去!


    想著,張廷玉終於改了方才批卷時候漫不經心的表情,他喝了一大口茶,才將茶盞遞給旁人,以防染汙答卷。


    彭會淇早已經不敢說什麽了,就是李錄予跟張廷玉抬杠了好幾迴,也全部駁了迴來。


    管你是大千歲的人,還是八爺黨的人,在張廷玉這裏都不叫人,與牲口無異。


    提了墨筆,這一迴張廷玉也洋洋灑灑地噴了周涵一大篇,最後收筆時候幾乎是墨跡橫溢!


    他隻抬手將毛筆投入筆筒之中,懶得管它是不是還沾著墨,便將一篇批語貼在了朱卷上,照舊手起卷落,一個字:“落!”


    還是一個“落”!


    整個簾內的考官都完全愣住了,外頭十八房官閱卷,也都聽說了這拉鋸一般“抬轎”的事情,一時之間都暗中關注著。


    眼見著人將那一份貼得麵目全非的朱卷給捧迴來,又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這等場麵,多少年沒見過了?


    周涵也真是有膽氣啊!


    那範琇落卷送到周涵麵前,周涵看著洋洋灑灑一大篇駁斥他的話,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他一口氣沒喘上來,手拿著那批語,竟然眼皮子一翻,“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砸了桌椅板凳一幹!


    “不好了!周房官氣暈了!”


    ☆、第一八六章 峰迴路轉


    張廷玉已然瘋了。


    閱卷出禮部,所有考官房官乃至於知貢舉,都隻有這一個想法。


    張廷玉則淡淡解了名牌扔給交接之人,準備休息了。現在已經讓人將今科會試的名單排了出來,五六千人參試,有資格參加殿試的也不過數百。


    除了中途有一個房官被張廷玉氣暈,兩個房官差點摔桌子走人以外,整個順天貢院的氣氛還算是相當和諧。


    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房官之中竟然少有人敢上前與張廷玉搭話的,更不用說那兩名副總裁,就差被張廷玉氣得癆病發作了。


    如此總裁官,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凡是他看中,別的考卷覺得不好答卷,都要據理力爭一番。


    偏偏最憋屈的是,此人有大才,一般人還跟他理論不上!


    臭不要臉的張廷玉!


    什麽老先生!


    整個一老油條!


    真要跟張廷玉理論起來,他就一條:我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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