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權衡。


    明珠黨跟索額圖黨,如今是勢均力敵。


    身為皇帝,康熙要做的,就是將這兩方放在同一杆秤上,左右加減,讓他們保持平衡。這樣一來,康熙坐在中間,才會有安全的感覺。


    也就是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康熙就是這個漁翁。


    隻要索額圖一天不倒,那明珠作為康熙手中的一塊石頭,就要一直壓在索額圖的對麵。


    所以,明珠也不會倒。


    既然明珠注定是個不倒的,那張廷玉又何妨順手救了他,送他個人情呢?


    反正明珠和老狐狸的人情是不好拿到的,張廷玉早早地捏住這人情,不是什麽壞事。


    半路上,他就把明珠這樣扔下了馬車,還告訴他千萬不能一起迴去,不然讓人看了懷疑。


    就那樣,可憐的明珠老大人隻能自己走著路在冷風裏溜達了。


    於是才有之前阿德來報的時候,發生在廳堂之中的一幕:皇帝都到了,詢問張英,名相何在,可等他們說完了,人明珠才慢悠悠地進來。


    一個時間的錯開,足夠讓明珠跟張英都從這次的事情之中摘出去。


    管你大阿哥是要談什麽,反正我明珠不清楚。


    我去找張英了啊!


    啥?你說張英不能給我作證?


    這有什麽辦法,他是太子一黨啊,我還要到他家蹭飯呢,他要是不給我蹭飯,我還能參他一本。


    在皇帝麵前,明珠那就是兢兢業業一隻一直算計張英的老狐狸。


    他進門那一番言論,完全符合自己在皇帝心目之中的印象。


    所以明珠贏了,張英也不會受到牽連。


    算來算去,張廷玉這一手棋雖然下得很險,可卡的位置太關鍵,剛好合適。


    張廷玉心裏做了一番加減,便料定這一次自己興許是個任何人都沒想到的贏家,隻是背後還藏著一個操縱這一切的人。


    這個人,就站在他大哥張廷瓚的背後,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興許這還是剛剛開始的算計,到底日後會發展成什麽樣,還很難說。


    輕輕用手指頭點了茶水,張廷玉在桌麵上輕輕畫了一下,又瞧著桌麵,卻是一笑。


    “還沒考慮好?”


    他似乎終於想完了,把自己的念頭全部□□,不去想這些,而後抬眼看顧懷袖。


    顧懷袖還鎖著眉頭:“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阿德,你去前院探探。”


    跟皇帝對著幹這種事,誰也不敢啊。


    廚房那邊早來了消息,說小石方果然跟著一起做了菜,他們去的時候已經遲了,菜已經端上桌了。


    阿德看了張廷玉一眼,張廷玉隨意點了點頭:“少奶奶叫你去你就去,看我幹什麽……”


    阿德無言,小的這還不是怕您泛酸嗎?


    這好心當做驢肝肺的。


    得,阿德一躬身,任勞任怨地打聽去了。


    他一路從西麵繞出來,過了西邊廂房,慢慢地接近了堂屋。


    康熙爺正坐在最中間,大叫了三聲“好”,張英似乎也沒想到,自家竟然還有這樣厲害的廚子。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這廚子不是自家的,而是二兒媳帶來的。


    喲,這可是要壞事啊。


    念頭剛剛這麽一轉,明珠那烏鴉嘴就開始叨咕了:“張英啊,你說你家這廚子,竟然比主子爺禦膳房裏的廚子還要厲害,這不是抹咱們萬歲爺的臉麵嗎?”


    明珠這老王八蛋就知道往別人頭上扣帽子。


    張英臉都綠了半截,生硬道:“若是沒了明珠大人在這裏胡說八道,咱萬歲爺的麵子還好好掛咋臉上呢。”


    今晚這一頓,確實是吃得康熙食指大動,雖然身邊三德子一直在勸,讓少吃些少吃些,可康熙哪兒忍得住?


    紅燒鐵獅子頭,四喜丸子,西湖醋魚……


    都是些好菜啊。


    原本康熙還覺得自己宮裏的廚子,真是南邊的北邊的都有了,天下美食,宮裏都有。


    可而今,往張英這席麵兒上一坐。


    哎喲,朕那皇宮裏的東西真是忒磕磣了!


    同樣一道菜,不同的廚子做出來,那味道可差遠了。


    你說說,你說說,人家一個府裏的廚子都比宮裏的好,朕這皇帝不是憋屈嗎?


    一麵吃著,一麵想著,康熙老爺子這心思就開始活動起來了。


    他夾了一筷子醋溜白菜,瞥了一左一右一滿一漢,正鬥嘴得厲害的明珠跟張英。


    其實多半都是明珠在說,張英一般不輕易說話,一說話必定是拿捏住了明珠的七寸,時不時氣得明珠說不出話來。


    “咳。”


    康熙爺輕咳了一聲。


    今兒給這兩個大臣賜座,他們坐在皇帝身邊,莫不是當自己有本事了?


    他這還沒站起來,還沒離席,還在吃呢,這兩人吵吵個什麽勁兒?


    “食不言寢不語,明珠,張英,你倆瞎說個什麽勁兒呢!”


    明珠一哆嗦,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奴才這還不是被張英大人給逼的嗎?要有這麽好的廚子,早早拿出來不就好了?”


    明裏暗裏的,不就是說他張英私藏好東西嗎?


    張英自有張英的道理,懶得搭理。


    整個席麵上最著急的莫過於太子了,他還真沒覺得這席麵上的東西好吃。現在胤礽心底裝著事兒,吃山珍海味都跟嚼蠟沒區別。


    康熙冷眼將太子的著急看在眼底,卻依舊老神在在地吃東西。他現在是年富力強,卻要眼看著下麵兒子們爭鬥,這心裏不大高興了。


    等到這一桌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康熙爺才慢慢地呷了一口茶,順了口氣兒。


    他清了清嗓子,先誇了一句:“張英,你家的廚子,果真是不凡啊。”


    張英有些為難起來,不敢領這樣的稱讚。


    他忙謙遜道:“萬歲爺不過是吃慣了宮裏廚子做的,很少吃到外頭民間的東西,所以一時新鮮……”


    瞧瞧這推脫的。康熙哪兒能不清楚?他吃得出來,是不是一時新鮮,誰知道?


    “張英,朕這可是好生跟你說話呢。”


    張英惶恐:“老臣也是在好生跟萬歲爺說話呢。”


    “好,你若是好生跟朕說話,那——”康熙話一頓,看了一眼沒怎麽剩下菜的席麵,道,“去把你家做菜的那個廚子給我找來,就做獅子頭的那個廚子。”


    眼看著張英開口就要辯駁什麽,康熙開口就斷了他後話:“別說什麽你不認識這廚子,也別隨便找個普通廚子糊弄我,那是欺君之罪,趕緊把廚子給朕交出來,朕還趕著迴宮呢。宮門要是下鑰了,明兒朕就坐你張大人的轎子上朝去了。”


    明珠擱一邊兒幸災樂禍地笑著,張英苦了臉。


    “萬歲爺,這真不是臣不把廚子給你,實在是這廚子算不得我張英能做主的……”


    “怪了,這張府裏難道還有比你更大的?”


    康熙有些生氣了,指著張英就道,“朕可跟你說,別倚老賣老,拿些瞎話來糊弄我,趕緊去給朕找廚子。”


    “不是,臣這個……”張英真是一邊歎氣一邊跌腳,隻揮手叫福伯,“你去問問二少奶奶,跟二少奶奶知會一聲兒,就說萬歲爺看上她那陪嫁廚子了。”


    康熙一聽,奇了,“敢情這廚子不是你的,而是你兒媳婦那邊陪嫁過來的?你二兒媳婦又是誰啊?”


    這一迴,明珠有插話的機會了,他笑著道:“萬歲爺,您是貴人多忘事,可不就是您上次在李光地大人府上誇過蕙質蘭心的那一位嗎?是顧貞觀老員外家的姑娘,後來成了張英大人的二兒媳。”


    這一迴,康熙倒是想起來了。


    也不是因為這一位顧家姑娘的詩詞都好,而是因著那一手歪字,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至極。


    “這倒不打緊,你這二兒媳婦,朕清楚,是個乖順的人。”


    福伯那邊下去跟二少奶奶說事兒,沒料想二少奶奶一聽,便拍案起來,一路殺到前院來。


    大半夜裏頭風還冷了,廊前掛著幾盞燈籠,照著顧懷袖那影子拉下來一片,在台階上折折疊疊。


    “民婦給萬歲爺磕頭,給公公請安,拜見太子、明珠大人……”


    顧懷袖挨個地問了好,聲音爽利得很。


    可她麵色其實一點也不好。


    康熙還記得她對聯,忙道:“請二少奶奶進來一迴。”


    於是顧懷袖低頭躬身走了進來,張英往常跟這二兒媳還是見過幾迴,總覺得二兒媳跟自己那女兒望仙很相似。他一見顧懷袖那臉色,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張英道:“懷袖啊,萬歲爺恩典,想要賜你那廚子進宮,你……”


    “民以食為天,懷袖乃是平民百姓之一,以食為天。萬歲爺吃可以,喝可以,玩也成,樂也成,要民婦的廚子,民婦沒法子答應。”


    她耷拉著眼皮,一臉的喪氣樣子。


    別說是康熙,就是明珠張英都被她給嚇住了。


    拒絕是可以的,可怎麽能拒絕得這麽幹脆?


    胤礽本就不耐煩,而今聽見這一句,上去便指著她道:“大膽!皇阿瑪看得起你的廚子,那是恩典,無知蠢婦竟然如此不識抬舉!”


    顧懷袖眉頭一皺,這太子胤礽活該被廢!


    漫說他隻是一個遲早被廢的太子,就他是天王老子,顧懷袖也不能將自己的廚子讓出去啊!


    沒了小石方,顧懷袖早上吃什麽,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喝西北風啊?


    連皇宮裏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到了小石方的廚藝麵前,都要乖乖獻上自己的舌頭,她顧懷袖還能上哪裏找到一個跟小石方一樣的廚子?


    往後若是找不見了,誰來伺候她這刁鑽的舌頭,刁鑽的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鏡並收藏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