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懷疑他有沒有看到我說這麽一句的時候,夜尋才終於開口,應了一句,”恩。”


    我一陣,接踵而來的喜意還沒來得及蔓延開口,便又聽得他風輕雲淡的含笑道,“我明個便要迴仙界了,自然再不會欺負你。”


    “什麽?”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鎮住了,心中的一點小心思唰的被抽空,瞬間空茫得厲害。


    “我本仙體,在魔界調養傷勢見效頗慢,遂而得迴仙界一趟。”


    他這一句說得在理,我之前也是想問他這件事的。可夜尋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無堅不摧、風輕雲淡的,他竟然需得調養,本身就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於是支支吾吾,“倘若傷勢不重,應該很快就會迴來吧?”


    “我尚有別的事需得處理。”


    我稍驚,“你有什麽事?”夜尋他在我魔界這般多年,也不怎迴去過仙界,何談有事一說,我幾乎下意識的以為是他傷勢頗重,以此為托詞延遲迴來的時間了。


    “滄生海禁域陣法受損,我自改將之補迴來。”夜尋的聲音淡淡的,每一字都很尋常,可連接成一句話後,卻驀然叫我耳中咋起一陣嗡鳴,“滄生海靈尚且羸弱,自愈能力不足,滄生海畢竟是為我所有之物,我不能讓它出任何岔子。“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夜尋也隨我靜默著,像是一份難得的耐心。


    待我終於緩過來,一點點的鬆掉拉住的衣角,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攏,有點不敢確定的輕聲道,”你,你就是仙界的帝君?“


    我心底某處恍然了一下,緊接著又深深的茫然。的確,夜尋這般的法力,怎可能是一無名小卒。


    我隻是沒想到他名頭響到如此的地步。


    而且,他還答應了會留在我離鏡宮。


    陰謀?


    我心底默默搖頭,他若害我,我早該死了幾萬次。


    或許他看不上我這點智商,是衝著千溯來的?


    可憑千溯之謹慎,他前不久還親口同我道他與夜尋並沒有過節。


    我腦中一下子混沌起來,除了問出那毫無意義的一句外,便不曉得該作何反應了。


    夜尋同樣默了,而後衣袖微斂,淡淡道,”你這反應,倒是頗叫人寒心的。“


    我心神一斂,便是升騰起一陣羞愧,”不,不是,我隻是……“解釋也不曉得從何解釋起,我在他說出身份的那一瞬,心中的確極快的豎起了一道戒備。


    可這戒備在他一句平淡落下之後又是愧疚得煙消雲散,反倒忽略了他隱瞞身份這麽些年的事實。事後想來,隻覺自個心神全跟著夜尋在走,實在是失策。


    “你隻是最重視千溯而已,對誰都可以是頭白眼狼,唯獨對他不行。”夜尋語調中倒是沒有多少起伏,依舊是淡淡的,甚至連一絲他方才所道的寒心的情緒都無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合上,垂下頭。處了多年,夜尋早對我性子了若指掌,再辯解也沒有了意義。


    可他說這麽一句,卻叫我很難受,莫名其妙的難受。


    周遭靜下來,我胸口情緒湧動,或似又想說什麽,卻因方才的默認失了開口的機會。且而有些話,並不是我如今的身份能說的。


    兩廂靜立時,夜尋忽而伸手,兩根修長的指用力,狠狠捏住了我的臉頰。


    我一個不察,嗷的一聲叫喚出聲,趕忙捧著臉,一把辛酸淚就是要落下。


    鑒於當時的情況,我也沒好喚疼,更不敢強行掙脫,隻得苦著臉豎起手掌,使勁的晃,”我,我不當白眼狼了,真不當了。“


    “我有陰謀?”夜尋淡淡問。


    “沒有沒有,夜尋帝君乃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好的帝君,溫柔又和善,怎會陰我。”


    昧良心的話說完之後,他指尖果不其然的稍鬆,“我看不上你智商,是衝著千溯去的?”


    我接著搖手,怒表真心,“怎會怎會,帝君之能,獨步天下,一人橫掃離鏡宮都無礙,怎會用這種手段。”


    該是因為我的迴複還頗得夜尋尊上的心,他偏涼的指尖在我麵上頓了頓,好整以暇的摩挲的兩下,卸去了力道。


    近在咫尺的人,衣袖隨風清幽浮動間觸上我的,難言的親昵。我的心也跟著夜尋的指尖輕動而微微顫著。


    指腹溫軟,停留在我的眼角。就在我以為夜尋他終於能就此放過我時,身前之人倏爾一笑,淡淡開口,”誰是阿呆?“


    我背後虛無的包袱猛的一抖,叫我生生頹然了幾分。麵上卻依舊是擠出來了一份笑,無力且弱弱道,“我……”


    夜尋終於滿意的撫了撫我的發,像是要將我麵上的頹廢順去,風輕雲淡道,“乖,阿瓜會迴來看你的。”


    “……”


    我眼睛看不見之後,總覺著夜尋幼稚了不少,同我能屬一個等級了。


    ☆、第121章 贈心


    夜尋隔日就離開了,離鏡宮的結界輕輕一晃,神識之中那縷內斂的仙澤便徹底的消失不見,叫我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他是帝君這麽一件事實。


    我屈身坐在床上,歎息一聲便沉入調養狀態。


    夜尋不再,便不會有人陪著我滿離鏡宮亂逛的熟悉環境了,我的眼睛需得快些好才是。


    沉心調養,及至快要入暮,緊閉的房門忽而吱呀一聲的給人推開。


    我擱在膝上的手指輕輕一縮,心緒稍湧一句夜尋險些就要喚出口。


    好在門口之人很快的便開了口,“尊上,您要找的煉器師靈塵已經帶來了。”


    說話的人是小紗,前幾日我為了支開他,順道也派遣她去尋了一趟魔界最為聲名顯赫的煉器師靈塵。


    可惜我如今還是瞎的,沒法子好好打量一番那個傳說中的人物,不過神識一掃,帶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仙澤時,微微的抿了抿唇,對小紗道,”恩,讓他進來。”


    靈塵的腳步很輕,帶著一股飄渺之意,更無半點的卑微,沉穩邁入。


    我請他來自然是花了大價錢的,雙方本就是合作關係,我也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問題。


    我那‘次心’所要的耗材大多珍惜,禁不起多次的失敗。倘若是我眼睛沒壞之前倒是可以自己大包大攬的自行煉製,但如今失去視覺,煉器是個精細的活,失敗率便大大的增長了,故而才需得這麽一位煉器宗師。


    待得小紗退下之後,我便開門見山的對靈塵拖出了“次心”的事,以及我如今眼睛不好的事實,這次的事大多要依靠他來完成。


    靈塵分外的寡言,不做多評的應下了。


    我將煉製之法告知於他,絲毫不懼他得此法日後來針對我,不說旁的,隻“魂縈”一味藥,便能讓心有不軌者死上數萬次了。


    三日之後,煉器一事才正式步入正軌。


    靈塵比我想象的要靠譜得多,近半月的不眠不休,那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終是鍛煉完美的橫呈在我的手掌。


    我已是受傷之體,兼之半月煉器精神力大量消耗,心中鬆一口氣之時,腦中便是一陣恍惚。靈台深處甚至有隱隱的刺痛,一波強於一波,眼睛之中更是痛楚極盛,微微恍惚。


    踉蹌之下,有偏涼的手輕輕將我扶了一把。


    我本能的握緊手中的匕首,稍稍偏身,原是要掙開,卻無意識的感知到一股頗為善意的神識相觸。猶豫一下,還是沒有逞強的定住了。


    穩住身形後,我不著痕跡的拂開他的手,是因為不喜歡陌生人的觸碰,淺笑道,“這次的事,靈塵你功不可沒,往後有事,我自當鼎力相助。”


    “……”


    抱著匕首迴寢宮,一睡便是三日。


    醒來之際,離鏡宮外遭熱鬧非凡,西殿之中更是人聲鼎沸。


    我知道這是折清生辰的宴會。


    這等的事禮部自有人張羅,隻不過前些年折清的生辰都低調些,而如今他掌統領一職,乃是握有實權之人。禮部掌管或是有巴結之意,這宴會便越辦越是奢華,折清對此從不多言。


    靈台深處的刺痛仍在,我很是奇怪自個是怎麽能在這種刺痛下沉沉的睡過去的,撫摸著手中冰冷的匕首,或似想到折清震驚的模樣,唇角不自覺的上揚了些。


    “小紗。”


    “是。”


    “將天羅軟玉盒拿來。”


    小紗微微遲疑了一下,才應,“……是。”


    送禮麽,總該講究個門麵的。那天羅軟玉盒正是儲物一類的神器,無論生物死物,擱置進去便可十成十的保持著原本的模樣,是儲極品靈丹的最佳之物。


    雖說用來當個禮盒浪費了些,但是贈送給折清的,我沒覺著有什麽不妥。


    待得玉盒送來之後,我將匕首擱進去,又緊張兮兮的倒騰了許多迴。一時想端個盒子送過去不好,外麵打個大禮結的又太花。腦中兀自的想,那晶瑩剔透的盒子裏頭裝著個黑漆漆的匕首,可能有點反差,色調不大好。


    在屋裏背著手轉來轉去,小紗都給我繞暈了,建議道,“隱靈閣中還有個在用的、紫天羅軟玉盒,要不要換一個?”


    我兩手一合,嗒的一聲,”唔,這個好,去換吧。”


    我如今眼神不好,出席宴會怕是會出岔子,故抱著玉盒早早的到了折清的庭院。


    無人的庭院,我百無聊賴的坐在長廊的欄杆上,垂著頭,晃著腳,有些局促的想著一會要說的話。


    至少不能同往前一樣的強硬了,我是來同他和好的,不能再吵架。


    不過一會他收了我的“次心”,該就知道我是真心待他的了。想到這,我抱著玉盒緊張的心情也漸漸化作期待,偶爾分散幾縷神識,去探探院前的境況。


    橫亙的黑暗之中,我也弄不清如今是什麽時辰了,隻是西殿那方的動靜小了許多,該也到散場的境地。


    正是恍神間,不遠處風聲微動,竟是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心緒一頓,來不及驚喜,便錯愕的辨別到,那腳步聲,實為兩道。


    碎石路上錦靴輕踏,女子的聲音低低傳來,像是忍著軟懦的哭腔,“殿下如是隱忍,想必日子並不好過。好在鳳淮神君道帝君確然在世,再幾年,再幾年便就夠了……姐姐她,也是盼著殿下迴去的。”


    “這等的事,不要輕易再提。”句句清晰,分明是折清的聲音。


    渺水輕輕的抽噎了一下,應一句恩,然後才緩緩平靜下來。“姐姐的婚事是天帝陛下欽點的,並非姐姐本意。姐姐也反抗過,隻是她一人勢單力薄,天帝態度又決然不讓,怕是,怕是……”言及此,後頭的話我也算聽明白,隻不過她終究還是顧及,沒有說出口。


    “那鶴君殿下是個混蛋,姐姐亦是被迫的。當姐姐知曉自個懷了孩子的時候,險些心死,昏厥了過去。我族端端洛神後裔,竟然被逼迫到如今境地,實在可憐。殿下,殿下萬不可被那千洛魔尊動搖了本心。她那張麵皮,不過扒了九天玄女畫上去的,實則內心醜惡。我求求殿下,不看在渺音姐姐如此可悲的境況之下,也看看如今天族之落寞備受欺淩的事實,兩族大恨,定是要報的。所以,殿下早前說的……”


    “渺水仙子遠道而來,卻是情緒得很,想必是我魔界招待不周。”這個牆角,我以為自個也是沒必要再聽下去,省得自己堵得慌。


    我自院門處緩步而出,直麵著院外碎石路上的兩人,眼前渾濁漆黑的一片,我卻也知曉,折清如今的表情並不會很好。


    而渺水卻是整個呆立住了,稍微往折清身後挪了挪。


    半晌折清才穩下來,輕聲為之解圍道,”渺水年紀尚輕,難免情緒化,還望尊上不要介懷。“


    我搖了搖頭,然後道,”折清,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我當然不會跟一個小輩介懷,這樣的流言我聽得實在太多,隻是當著折清的麵,這還是頭一迴。


    折清給背後的渺水拉著,沒有動靜。我想了想,便抱著玉盒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一麵也笑著,伸手遞上玉盒,輕聲道,”今個是你的生辰,我沒去宴席實在是對不住。這是我準備的禮物,希望你能收下。“


    渺水縮在折清的身後,小小訝異的嘀咕了一聲,”居然是天羅軟玉。”


    折清遲疑了一會,終於伸手來接,我收迴手。明曉到他接過盒子的事實,心中兀自高興得多跳了幾下,緊張的捏了捏袖口,“唔,其實真正的禮物在裏頭。”


    盒子哢嚓一聲被打開了,有輕微的聲響,好似是折清執起了那把匕首。


    ”這是?“他語調平淡的問。


    ”‘次心’“我盡量和善溫柔的笑著,”我的‘次心’。我想把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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