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前也隱隱感知到一些,但一路走來簡單粗暴難慣了,藝高人膽大的沒擱在心上,這才著了道。


    如今境況,我們尚且可以淡定,但梨樰好似同那阿塵過些什麽聯係,曉得情況不樂觀,心中自然焦急。但我基本可算是為了救他而傷的,他不能昧良心的催促我早點動身,夜尋和果子又是我這一邊的,除了裝睡的置身事外,他如今說什麽都尷尬。


    正想這事要如何解決,夜尋在身後開口道,“想什麽?過來睡覺。”


    我趕忙低低應了一聲哦,臨起身之際又意味深長的睨了果子一眼,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孩子,分明知道夜尋真實的身份,一路上盡知道賣乖去了,卻當真是連一句真話都沒對我說。


    果子觸到我眸光,一愣,隻是苦笑。


    ……


    我大概是熟知的人並不多,所以在遇事上總是對人比對事多些,通俗說來,便是沒什麽公正的原則。


    我將知道”折清“就是”夜尋“時,的確混亂過一陣,待得他親口承認,我腦中微妙別扭之處終於對上緣由,才又並不迷惘了。


    原本對待”折清“,我總免不得在他對我好的時候猜度其間緣由,又在他對我冷淡的時候思忖是不是往後的靠山沒了。一個沒心沒肝的我整天在琢磨這個也是挺累人的,若是夜尋,我自然也就不會再擔心這個。


    打個簡單的比方,就如同你迫不得已獨身行走江湖,身子頗虛需得求助一位陌生人共乘,上了車才覺此情此景自個雖是輕便許多,卻又是很容易被拐騙了,晃晃悠悠的一路擔心著。擔心畢了,那人才突然告訴你,他是你自小結緣的未婚夫,是來接你迴家的。


    我不曉得別人是如何作想的,但是在我看來,我總是歡喜多於其他,感覺麵前叢生的荊棘霎時改作海闊天空,很是明朗。


    夜尋同我相處了大半輩子,已然算是大半個自家人,我頗為放心。


    ……


    我原以為我一晚上光是琢磨些亂七八糟的事也能琢磨的一宿睡不著,但我顯然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就著依靠著岩壁的坐姿,身上僅披著麾衣禦寒也能一覺到天亮,睡得還挺香。


    第二天醒來看到夜尋就傻笑了幾聲,突兀得我自己都沒想到。


    彼時果子和梨樰還睡著,外頭隻有灰蒙蒙的微光,夜尋剛起身,也是被我弄得錯愕了一下的形容,轉瞬眉眼含了絲幾不可辨的笑意,一麵往火堆裏頭添柴,一麵問我笑什麽,這麽呆。


    也不是句疑問的語氣,言罷便朝我勾了勾手,讓我過去。


    我上前,順從的在夜尋側坐下,他伸手過來,突然就開始解我的腰帶。


    大概是早上起來迷糊,我愣是自己搭手幫襯著將腰帶鬆了一圈才猛的反應過來這是個怎樣的境況,一把按住他的手。不用看也知道自個臉全紅了,熱得厲害,連舌頭的都不利索,”你這是……光,光天化日的,果子都還在呢。”


    “……”


    看著夜尋的表情,我愣了許久,一下子含蓄而矜持的笑了,幹咳,“唔,你繼續。“


    腰帶解開後,外衣一抖便從裏麵滾出來個毛茸茸的東西,骨碌骨碌的撞到岩壁上,痛唿般的嚶了一聲,隨後撒腿就跑到洞穴內部的黑暗中去了。


    我呆了,愣愣的去摸自己的肚子,有點難以置信的傻在原地。


    夜尋道,“這是駱雲貂,不是什麽兇惡的魔獸,這裏本就是它的洞穴,它到你那去大抵是為了禦寒。”


    我依舊有點蒙,“我方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衣服裏麵有東西。”縱然是隔著中衣的,但身上多了這麽團毛茸茸的,我怎麽都不曉,靜了一會,“它什麽時候鑽進來的?”


    夜尋淡淡迴道,“昨天晚上。”


    我心道,這怎麽可能,千溯不在的時候,我機警性一直很好,莫說是這麽大個貂,半米之內即便是有個蚊子都能讓我迴到淺眠的狀態。


    夜尋攏上我的外衣,不知道為何神色就有點奇怪。我又揉了揉肚子,問怎麽了。


    他風輕雲淡道,”昨夜給你暖身的溫玉被那貂含了去,沒想到此等低階的貂也有些心智。“


    ”……“


    這麽說,我被人在睡夢中寬衣解帶了一迴自個卻不知道?!我怎對得起千溯多年來潺潺的教誨……


    複又想好在是夜尋,若是換了旁人,我的清白怎還說得清楚。


    思及此,我又莫名其妙的樂觀起來。


    ……


    清晨後一行人啟程,梨樰一直隱沒在陰雲中,我飛揚的情緒也沒好表現的太出,就隻是悶頭趕路。


    相去不過多遠,便又再迴到了鏡世那個被破開的封印的缺口之下,冥水已經放幹,周遭的獸吼聲亦明顯的起伏起來,時日已是不多。


    沉默著爬上雲頭,漸漸接近鏡世,四人都不自覺站攏了些。


    果子的封印是在鏡世隨意開的口子,所以會從鏡世內部哪方出現完全是隨機的,若是口子在半空之中,人員分散了就不曉得會摔到哪裏去了。


    然而所幸,我們時運還沒不濟到那個境界,沒入鏡世之後,是穩穩妥妥落在一處平地上。


    看到眼前景色,心知不妙。


    我曾經聽千溯說過一點創a世之術,最開始的時候是混沌,後凝聚元素,化為實物。實物又以金木水火土為先,是為基本,可這鏡世之內已無“水”之元素,想必是自毀長城,抽離了作為防盜的冥水來用的罷。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的確沒救了,以我之能還不能憑空的調度凝出“水”元素,重塑鏡世的。


    落地之後,鏡世的內部其實一目了然,一望無際平整的沙漠,沒有一點起伏,無風。空曠荒蕪。


    迴望西角,有一獨山,好似一柄直插入沙漠的蒼古之劍,筆直而高聳,大抵可丈量整個鏡世。


    我尚且還記得,數萬年以前,那座山名為鏡山,高聳入雲,靈氣繚繞,草木橫生,盛產一種奇石,我當時就是為那奇石而來的。


    梨樰到這裏已經完全沒了笑容,並沒有同我說什麽起因經過,徑直道,“阿塵該是在那鏡山上,我們沒時間了。”


    我望了望夜尋,不曉得該不該同梨樰說,這模樣大抵已經遲了,而且不隻一天兩天,世界崩毀成這樣,主宰者不可能還活著。


    夜尋道,“既然鏡世已經成了一具軀殼,想必也沒什麽危險了。”我以為他這是動了惻隱之心,要給梨樰最後一點希望,正欲歎息,卻又聽他道,“梨樰你體質本就不該來十八層地獄之下,此迴上鏡山,你需得留下,果子便在這照看你。”


    梨樰明顯有一個晃神,那種神情叫人有點不忍看,“帝君是說,沒救了?“


    果子沒吭聲,夜尋隻道了六字,風輕雲淡,帶著點漠然,“盡人事,聽天命。”


    這其實很不像他說出來的話,於我看來,他的淡然之中橫亙存在著一種傲,睥睨天道輪迴,可以罔顧一切的傲。四界之間未有能牽絆困住他之物,所以他始終風輕雲淡。但這話說出來,卻帶了一絲勸人隨命的妥協,與事不關己的淡漠。


    梨樰聽罷,隻是笑,笑得淚都溢了出來,”帝君怎也會說這話。”


    那時夜尋正背對著我,我瞧不見他的神情,可他的聲音依舊如故,是古井無波的從容,“前車之鑒而已。”


    ☆、第84章 輕浮


    梨樰竟然就真留下來了,幾乎沒怎麽試圖挽留掙紮,像是很快就接受了這麽個結果,導致我一番話爛在了肚裏,緘口未語。


    我以為男兒淚是很珍貴的一種東西,梨樰他既然哭得如此寧靜,必當是傷心傷肝的了。又到了我這個境況,手上血腥太多,說有憐憫倒算矯情,走到這裏其實心裏的觸動並不深,但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想問梨樰,那阿塵,是不是你妹妹?


    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是因為看氛圍還挺沉重的,我的問題則有點無厘頭。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麽就冒出個這樣的想法。


    果子和梨樰留下,我跟著夜尋開始步行在平整的沙漠之中,這種平坦給人感覺很是異樣。有種刻意而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我們不是走在一處沙漠,而是一副畫中,畫中沙漠並不寫實,一筆帶過,平整若鏡,如此的怪異感。


    最開始的那一段,夜尋並沒有同我說話,我下意識總覺他同梨樰說話之後像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緒有點沉,便安分的在他身後走著,等他好轉。


    後來一陣,我在千篇一律的沙漠荒涼景色中有點瞌睡,不自覺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嗬欠。這裏並沒有風,也沒有沙迷了眼睛這麽一說,但我總覺眼睛幹幹的,像是進了什麽小東西,抬手揉了揉。


    揉到一半,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別亂揉。”


    夜尋的聲音很是平淡,低眉看我的時候也沒有過往生氣時那種極強卻無痕跡的氣場。愣了愣,“我眼睛有點難受。”


    我以為是周遭環境所致,自個看不出來,夜尋會解釋兩句。但他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而後牽過我的手,“那便將眼睛閉上休息一會,我帶你走。”


    我先是聽話的將眼睛閉上了,小移兩步靠近他些,走了一陣才發現不對。我感覺我很適應這種行走的方式。


    怎麽說,一個正常的人若是閉著眼睛跟著一個人走,往往都有一點遲疑,會不自覺的用手或其他部分來探探前方的路,或者幹脆身子僵硬,像是給人拖著走。


    縱然眼前的景致我都已經看過,是平整的沙漠,不會有什麽懸崖與小石頭需得我擔心,但我本身是個對人安全感極弱的,我以為我不一定適應得來,但事實上我走得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毫不遲疑。


    心有所想,嘴上便不自覺的道了,”我近來眼睛越來越差了,過往看人不過有點勉強,現在卻很是費力,夜尋……我是不是……“


    他並沒有瞞我,想必是覺著沒有必要,”你到冥界之前,眼睛的確有一陣的不好,但是是可以養迴來的,隻是要點時間。”


    我又問,“為什麽眼睛會壞了?”這純屬好奇。


    “為了折清。”他的聲音不痛不癢。


    我哦了一聲,忽然覺著我可能對這件事有點印象,因為近百年內,我有過一次很嚴重的傷,這眼傷該也是那次留下來的。


    一陣沉默,周遭連點風聲都沒有,腳步踏在沙地上亦很輕,聽不出什麽聲響。


    我握著夜尋的手,閉著眼,毫無由來、很是衝動的道出了一句話語 ,“夜尋,我喜歡你。”


    這應該是豆蔻年華少女做的事,我心中默默的想。自個一把年紀也有如此衝動到口不擇言,口不擇言完了又小鹿亂撞的境況,實在是我前所未料的。


    夜尋至少往前走了七八步才迴了一句恩,很淡,然後道,“我知道。”


    他這麽波瀾不驚讓我有點失落,但想起他過往的那些話語,忽然又覺著這一句話已經很中聽了,所以轉瞬又沒心沒肺的笑起來,“你知道就好,我怕我前世沒說出口,這一世又忘了說,就早些補上。”


    這話題有點尷尬,我話說完之後就準備換個話題,哪想夜尋卻開口接話道,“所以呢?”


    所以?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就隻是一股腦將自己想說的說出來,“所以我告白完了,能至少親你一下麽?”


    夜尋身子微不可查的頓了頓,像是怔忪了一瞬,想必是覺著我這想法太簡單粗暴、行動派了。


    而我心裏頭則是滿意地直笑,心說可算有點反應了。


    睜眼,夜尋正風輕雲淡迴眸將我望著,眼底色澤有點複雜。我隨後問,“不給親?”


    他沒搭話。


    我吭哧吭哧的上前,像是個架勢十足準備輕薄良家兒郎的登徒子。然真一湊近他,就有點慌了,腦中空白得厲害,盯著那雙墨黑若淵的眼,在離他唇角還有薄紙距離的時候人道的停了停。語氣縱然誠懇,聽上去像還是有些輕浮,“親一下不會怎樣的,唔,成麽?”


    這等的事,雖是我要求的,但還是希望他盡量自願的。


    夜尋低頭時眸子微微斂起,然我離得頗近卻正好將他眸底風光盡收,好似無波深譚中忽而一絲輕微的漣漪蕩過,霎時瀲灩不可方物起來。


    帶著輕笑,風輕雲淡的在我唇上舔了一口,夜尋玩笑似的低應道,“成。”


    ……


    我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就聽得胸腔內鼓動若雷,臉更是燒得厲害。然夜尋後來牽著我走時,卻分外的淡定,讓我也稍微鎮定了些。


    從果子切的那個入口到鏡山的距離看似不遠,真正走卻走了小半個下午,隨後便是登山。這裏環境和外麵差太多,空間又脆弱,夜尋和我都不好用法術,便一路小聊,加緊步調的又走了許久的山路,到達山頂的時候天色已是全黑。


    如今的鏡山就好像一座被搬空了家具擺設的房子,比我想象中的甚至更空曠些,更沒有什麽有看頭的東西,甚至未有十八層地獄外的事物來得刺激。


    ……


    鏡山頂上有一方大約方圓二十丈的幾近通透的玉台,我過往來的時候亦見過,但是彼時並未能多想。後聽木槿解說這空間是父君留下的塵鏡所造,那想必這平台就是擱置塵鏡本體之所。


    當時的塵鏡是若水一般平散在這玉台之上的,看不出鏡的形態,不過普通模樣,我也沒多想。


    如今的境況更是簡單明了到人失望。玉台仍在,隻是看上去像是靈力盡失的樣子,通透的色澤不再,蒙上一層薄薄的灰色的砂質。上頭坐著一個著鵝黃外衫的女子,抱膝眺望著遠端,一動不動,肩膀很是僵硬。


    我繞到前麵去看了一眼,但見她眸光早已渙散,眼卻未閉,好似怔怔的看著雲海的遠端。麵目呈現出異常僵硬的青灰色,但饒是如此也依稀辨得出昔日她活力可愛的麵容。


    是個瞧上去很開朗的女孩,最後的盡時都是安靜的表情。


    我看了一會,然後道,“阿塵已經死了。”沒想到這事就這麽毫無起伏的了了。


    夜尋並未上前,而是低頭以指輕撫著玉台,淡淡應了一句,算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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