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引魂鈴係在帳內繩邊,枕手舒服的躺在床上,半瞌睡的守著鈴,嗬欠連連。


    柳棠挑燈坐在窗邊的桌上,專心致誌的吃著各種甜點,偶爾瑟瑟看眼窗外,尚還算安分。


    今個正是拖他的福,我才能順當的以女子裝扮的白色鬥篷與麵紗作掩,扮作柳棠家侍女,入住了這家客棧。


    我原本對柳棠的身世以及如何墮魔的過程一點不感興趣,但當此注定無眠的夜中,人家吃完東西之後,搬個小凳子,閑著無聊的坐在我身邊,絮絮叨叨的開始說了,我也就半魂遊天外的聽著。


    一段描述了小半夜的話語,大體可用兩句話來總結。


    他從小起就已經完成了灌魔的儀式,之後一直被安置在一處偏遠的山莊中,月前偷溜出來,遇著了個得道高人,拜了師。


    那‘得道高人’聽聞他是個魔,直讚他有靈根,是個好胚子。將‘仙界至寶’高價賣給他之後,便讓他自個出去曆練,收服妖物來抵消為魔的戾氣,往後定然能修成正果。


    我其實不知道柳棠他作為一個魔,是怎麽好意思相信一個修仙的道者的話語的,且而還深信不疑的高價入手仙界至寶,巴巴跑去收妖。委實是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想那道士該是嫌這廝身份上是個麻煩,得了錢後打發跑路為上,壓根就沒將柳棠的小命擱在心上。


    聽罷,我有點唏噓,”你逢人都把自己身世半點不漏的抖出來的麽?“


    正說得口幹舌燥的柳棠,麵色微滯,呆呆道,”可你不是救了我?“


    我翻了個身,略焦心,“往後這等的事,同誰也不要說,不然就走人吧。”省得我看了煩心。


    背後靜了一陣,小心問道,”走去哪?“


    我胸口一悶,險些吐出一口老血,整個人都不好了,蔫蔫的掃他一眼,“沒什麽,你去休息罷。”


    ……


    柳棠他果真是個很能寬心的少年,明知會有鬼魂聚集的夜晚,他卻將將挨著枕頭沒一刻,便睡熟了。


    我起身將門扉打開,迴眸又見窗邊趴著的紅衣女鬼死死的盯著柳棠的臉,頗為垂涎的形容。無言將身上的鬥篷褪下了,給他拉上臉的蓋好,免得他一會給旁的鬼吸幾口元氣,再褪幾分精神頭去。


    我坐在窗邊,一夜見著少說百來的魂魄,可真正搭上一二句話的卻寥寥無幾。大多是神識不清,連自己是什麽都不曉的,殘餘一份執念而殘喘。


    亦有一上來就搶引魂鈴的,更有甚者,趁我同鬼攀談之時繞到我身後頭來偷。我像進了瘋人院與牢獄的共存處,被折騰得好不歡快,一夜下來卻未能得到絲毫有用的訊息。


    想必正同折清所說,目及當初人界浩劫,璃音離世之人,大抵已經輪迴多世了罷。


    冥界的一年之前,就是人界三百餘年前,可現在遇見的鬼魂,八成都是近百年的。年代更久遠者,卻不知道去了何處。


    天將拂曉之際,鬼魂隻剩寥寥幾個還留在我房中,不肯離去。


    我在窗口,但見幽然的青石板路上行人無幾,其中一人身著青銅鎧甲,行動遲緩。


    自我這個方位,唯能瞅見他側臉不正常灰白的膚色,手中握著青銅鈴,身後飄忽跟著幾個魂靈。驟然抬眸時,眸光幽綠,森然落在我身上。


    鬼將。


    我擰眉,一把卷起尚還熟睡的柳棠,收好引魂鈴,拉下鬥篷上的連帽,低著頭便自另一端的窗口跳了出去。


    柳棠大概是被嚇醒的,身子在失重之時極為明顯的狠狠一縮,分明還沒醒透徹,眼淚就先開始答吧了。聲音微微倦懶,“你好端端的,為什麽……”


    我道,“睡你的,別說話。”


    城中鬼魂莫名聚集,原本就會引來近處的陰兵,我隻是沒料到,此番來的卻是個鬼將級別者,委實是時運不濟了。


    要逃開有公職在身的鬼將並不難,可一城之內若是有鬼將過路,不出一月,必當有滅城大禍,遂才準備早些離開此是非之地。


    柳棠租下一輛馬車,陪同我晝夜不停的趕了三天的路程。


    隻不過這廝在馬車中依舊睡得如魚得水,我卻因要守著引魂鈴,整整三天四夜沒能合眼,體驗了一番在凡界生存的艱辛。


    南方,雨鎮。


    驅馬趕至這方之時,外遭正是煙雨朦朧,如霧般籠罩著整個清雅的小鎮,意境若畫。


    可惜,這裏卻是死城一座,古巷之中獨餘三兩虛無的漂浮著的鬼魂,神情木然,飄然而過。


    說也奇妙,現下人界正值血腥戰亂。在位君主昏庸,企圖奪位的外族殘暴,屠城之事已有幾起,這小小雨鎮便是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


    人界的是非不是我能插手的,當次紛亂之際,陰兵四下收魂,唯有這死城,是我最合適的暫時落定之所。


    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才進車去將柳棠喊醒。他一路上與我不少便利,我自然不好將他利用完了就丟棄,老老實實的將之帶著。


    柳棠起床一般都有一陣的磨蹭,我一麵等,一麵蹲在臨近的一處小河邊上,同一個被溺死的小孩說話,問問他這裏有沒有一個名為璃音的遊魂。


    小孩乖乖的搖頭,便去玩他的石子去了。


    我聽到身後的下車的聲響,便迴頭去瞧柳棠,哪想他瞅見我,正打著嗬欠的一呆,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直燒到耳根。朝車內退了兩步,不自然的整了整衣擺,小聲問道,“姑……姑娘可看見了一具……白骨?……”


    姑娘?


    我迴頭時目光正好被額邊的發遮擋,低首所見十指好好的都帶上了些皮肉,微怔忪間,也能明白過來他這突然的反應是何緣由。


    一時半會雖然沒有想通這副皮囊怎麽說好就好了,還是氣定神閑的迴道,“看見了,可不就是我麽。”


    ☆、第70章 搶人


    這緊接的一覺差不多等到了妖界才醒來。


    我基本淺眠,難得一迴睡這般久是因為做了個混沌而綿延的夢,像是意識給什麽拖著,總是舍不得醒來,也便一直模模糊糊的睡著了。


    我記得自己夢見了夜尋,等醒來之後卻已經忘記了夢裏發生了什麽,隻覺心口有些悶,像是殘餘著夢中的情緒。


    睜眼瞅了他好一陣之後,默然正準備從他身上爬起,卻給之一把拎住,勾迴來,“你這埋怨譴責的眼神是怎麽迴事?”


    我訕笑,“沒有的事。”但見夜尋沒個鬆開我的意思,又幹巴巴道,“我,我是睡迷糊了。”


    夜尋挑挑眉,“起床氣?”


    聽到這個詞腦海中不由晃了一遭千溯的臉,連連點頭,“大概,是吧。”


    勾著我的腰的手一鬆,我直往旁邊挪了兩下,大有無罪釋放的輕鬆感。


    眼光在雲頭上一掃,轉眸便瞧見雲尾上的木槿,背對著我們這方,垂頭喪氣且難得安靜的撐著頭看朝陽。


    忽想夜尋已經一整日沒有休息了,便對他道,“你也休息一下吧?禦雲交給我就好。”


    夜尋瞟我一眼,道,“已經快到了。”


    我一聽,詫異隨他的眸光望去,不遠處的天際隱隱暗紫色的妖氣若霧,一道極長的甬道邊悠悠妖火亮起,掛出各色的燈籠。這裏就是妖魔交易最頻繁之地,紫月走廊。


    原本計劃的兩日路程,生生提前到了一日多,而夜尋麵色絲毫不改,亦無憊態。木槿自下了雲頭,一直拉著我的手嘰嘰喳喳的講個沒完,好似將憋了多少分量的話一次性傾倒而出。


    開始進到“紫月走廊”的時候,人影攢動,我被木槿拖著走,不由便迴頭看了一眼夜尋。


    他原是漫不經心的、不遠不近的走在我同木槿的身後,瞧著兩旁奔走、長著一對兔兒的小妖,觸到我迴首的眸光後微微一怔,隨即勾唇輕淺朝我揚起一個微笑。


    我大概是被迷了心竅,才會覺著他這一笑中含了幾分繾綣的溫柔,猶若月光的清雅。


    紫月走廊實質上就是魔界到妖界的通道,當初為了加固這麽個入口,我同千溯也耗費了不少氣力。如今因為這方的空間穩定,諸多的商人便在此匯聚,漸漸演變作一方頗具名氣的交易之所。


    人道,但凡魔妖兩界有的玩意,紫月走廊裏都有。


    順帶一提,這走廊攤位的租金委實不是個小數目,也虧得靠著這塊黃金寶地,我才能以私房錢玩起煉丹這麽種燒錢的職業,拉拔養成木槿這隻紙老虎。


    進到紫月走廊後,四周便是霎時的黯黑下來,倒扣的結界有十丈高,除開店麵可得行走的路寬約三丈,紫瑩瑩的廊頂上透著悠悠的光澤似玉,抬眸望去好似有一輪清月懸掛其上,可隨人走,可隨人留。細細的停駐觀看的話,還會漸漸從那頂上瞧見些紛繁的星光,好似隱沒在雲中一般,若隱若現。故而時時會有好奇孩子,趴在廊頂的上空,說要摘星星。


    沒人知道廊頂上空是什麽,但作為這裏的設計人之一,我曉得這廊頂上還有一人高的夾層,其中都是遊蕩的”鬼影“,用來監控維持紫月長廊的安定。隻是從走廊內部看來,卻什麽都看不到。再往上就是撕裂的紊亂空間,任何一個低於魔主級別的人落進去,便是個死。


    木槿第一迴來著,難免大驚小怪,便要多留一陣。我尋思本就是陪同她來的,多留一陣也並無所謂,正要同夜尋說我們進店子看看,身側的木槿卻忽而道,“嘖嘖,姑姑,我要是你的話,有姑父這麽個曠古絕今的美人在身邊,那是打死也不願意帶出來的。”


    我有一瞬的迷蒙,“怎麽說?”


    木槿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黑色的東西,擱在嘴裏咬了口,然後手指一揚,“你看,有人纏住姑父了。”


    隔著裏外三層的人牆,我瞧見有一妖族的女子端坐在頗為高大,通體漆黑的骨麒麟之上。綺羅珠履,骨鞭玉鞍無比彰顯著其身份的高貴,遂喃喃了一聲,“這人是誰?怎的沒見過?”


    木槿好似沒聽到我說話一般,扒開人牆就往裏麵擠過去,看模樣還略比我焦急幾分。


    我爬她走丟,也跟著她分開的人流朝前挪了挪位置,恰好聽到端坐在骨麒麟上的女子清脆利落道,“你是誰?娶妻了嗎?”


    聽這話我也知道是同夜尋說的,能叫人一見傾心的顏必須得是強大得無與倫比的。


    擠了半天,木槿生生從我眼前被擠得沒影了,我四顧一遭,卻聽得人牆裏頭木槿聲音朝氣蓬勃的傳來,“這麽大架子,小姐你是哪家的千金啊?”


    木槿朝氣蓬勃,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自她嫁給了果子之後,一貫都是收斂許多了的,唔,至少表麵如此。


    而她之所以會跟那女子嗆聲,一是她最不喜歡旁人占我的便宜,二是她作為一個從頭到腳實打實的世襲魔二代,很不樂見旁人拿勢力壓人。


    我終於鑽到人牆的邊上,往中間一望,木槿站在骨麒麟身前不遠,頗有氣勢的負著手。夜尋則是事不關己,徹底忽視周遭境況,偏頭垂眸打量呈在店鋪透明的展覽台麵上的物件。


    我留心瞅眼夜尋的側臉,邁出人牆的腳步猛然一頓,縮了迴去,準備做好一個打醬油的角色。


    女子一看木槿出頭,臉色就變了,“你是來搶人的,還是同他一起的?“周遭的人見情況有變,又知道貴族家的小姐使起性子來是不計較後果的,怕被殃及池魚紛紛避讓開了些。本就甚為繁華的紫月走廊因為一群人的駐足而擁堵不堪起來。


    木槿聽罷這句之後,眼睛直往人群中瞟,我猜她覺著自己已經打了先鋒,就該我來武力解決了,一時也沒想清楚是搭理她好還是不搭理好。


    而女子見木槿許久沒迴,覺著自己被忽略了,心裏很不好受的哼哼兩聲,”我為妖界帝姬木翎雪,你若是識相的話,還是莫要同我搶人得好。”


    木槿四下亂瞟的眼神一頓,迴過頭去,麵色古怪,“你說你是誰?”


    女子臉上一黑,明顯不耐,”我說我是木翎雪,木花痕的女兒!“


    木槿聽罷,靜了靜,捋起袖子就衝上去了。


    我嚇了一跳,趕忙上前去拉木槿。


    好在她法力不濟,才在還未走一步的境況下便給我攔腰拎了起來,手中把握著的某種黑色硬質食物還是毫不含糊且執拗的擲了出去,恰好砸在那木翎雪的骨鞭上,噔的一聲清脆被彈開了。


    木槿被我抓住的時候還在亂踢,恨恨道,”姑姑,我跟這個人沒關係,一點關係的都沒有。”


    我安撫她,”我知道,我知道。”


    木翎雪頓時也紅了眼,“你好大的膽,居然敢打我!水冥,水冥!給我抓住她!”


    木槿在被我拎著的境況下還涼涼的嘖了一聲,”不就是個老色鬼的女兒,還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


    我聽到木槿垂頭的這一句沒忍住,笑了出來。


    話音落後,圍攏在木翎雪身後的護衛中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提溜著把比他本身還高的黑色鐮刀,麵無表情的望著我以及我手中的木槿。


    我一怔,見他這個模樣幾分眼熟,卻一時沒有想起來。木槿也咦了一聲,支起頭道,“這算什麽?抄襲形象?“


    前一刻還麵無表情冷冷酷酷的水冥,在聽罷木槿的話之後自耳根起一直到脖頸都通紅了,擰著眉、眼中都似泛起了些水光,咬著唇支吾且憤憤道,”反正我就是喜歡這樣,你管我!”


    我在他揚起委屈的八字眉時,心裏頭就同被貓撓了一下般,癢癢的。


    正要心軟的上前寬慰兩句,脖頸卻給什麽繞上,拉了迴來。夜尋手中握著一隻白瓷的茶盞繞過我的肩膀、亮在我眼前,下巴也懶懶的抵著我的頭,淡聲道,“唔,瞧瞧,這跟你弄壞的那一隻是不是很像?”


    我低頭稍稍一迴想,心神也全不在水冥身上了,“好似……是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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