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尋迴來的時候,入夜已有段時間。


    我挑著燈,書桌之上堆放了七八本雜書,橫七豎八的躺著。


    夜尋進門之後,目光有意無意的帶過我桌上的雜書,而後徑直走到茶幾邊,俯身執起茶壺,悠悠給自個斟了杯涼茶,順道般同我道,“今個怎麽想起看看書了?”


    我揉了揉眼睛,“閑著無聊,便拿來看了,先前沒有同你打過招唿,對不住。”


    夜尋唔了一聲,“你這模樣倒沒讓我瞧出多對不住的情緒來。”擱下茶杯走到我跟前,整了整被我擺放得亂七八糟的書,”瞧見什麽上心的東西了麽?“


    他一走近,我便將頭低得更低了些,再揉了揉眼睛,”恩……“


    夜尋瞥我一眼,轉身將書放迴書架。


    我稍微鬆一口氣,偷偷在眼角抹了兩下,”我剛才看了本記載妖獸的書,聽……聽聞狐狸在極度不安的時候,會寧願自己咬死自個的幼崽,一般……都會這樣麽?“


    燈火微閃,夜尋依舊是背對著我,細致的將書籍放迴原處時淡淡道,“個別而已。”


    我默了良久一陣。


    夜尋忙了一會之後,再度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些靠近了,隨手挑起我的下巴。我沒意識的隨他抬頭,眸光落入他平靜若鏡的眼底,聽他緩聲道,“張嘴。”


    我聽話的張嘴,莫名其妙吞下一粒散著濃濃藥香的丹藥,費力的咽了下去。


    夜尋眸色平靜的抹去我尚掛著淚痕,“你既然想通,能自個走了否?”


    迴想起在千溯懷中失去最後的意識之前,他道的那些話語,明悟之後縱然有一瞬的錯愕,但更多的是設身處地後的心疼。我並不知曉,我落入蛇窟險些成卻血屍之事會予他如此強烈的不安。


    “你做什麽總想趕我走?”我垂下頭,“即便是曉得緣由,現下同當初的情況並無改變,我依舊隻能靠著他才能活下去,千溯不會接納我是不變的事實。“


    夜尋挑了挑眉, ”所以你預備如何?“


    我想了想,認真道, ”等我成卻魔尊實力之後,便會迴去了。”


    “……”


    ……


    翌日,我為了散心,打算出去晃晃。


    在門口默默的瞅了夜尋良久,夜尋隨意翻了頁書頁,掃也沒掃我一眼,”自個去。“


    我靜了靜,受傷的獨身出門了。


    人道心靈受傷的時候,可以尋個寵物聊以慰藉,於是我孜孜不倦的追一隻野兔,一連追出去七八裏路。


    抹一把艱辛的汗滴,將筋疲力竭的野兔心滿意足的抱起時,風吹草動,卷積起的枯葉飄然紛飛,擾亂了視野。


    我撫摸著野兔皮毛的手微微一僵,心跳猛然劇烈起來,無甚表情,緩緩迴眸……


    楓林絢爛鋪就一層火似的色澤,灼得人眼睛一陣刺痛。楓樹之下,千溯半倚而坐,紫衣雍容,桃花似的眸微斂,瞧見我時神情之中同樣一絲空茫。


    遙遙隔著數十步清淡的一瞥,便如刺骨寒風飄忽帶過,猶墜冰窖。


    這樣的感覺我再熟悉不過,心髒狠狠揪緊,自顧自的迴憶起那份穿心的痛楚。大驚失色下一甩手將野兔丟進林中,轉身沒命的逃。


    幾乎是轉瞬,我簡單綁起的馬尾被人一把揪住,手臂上亦扶上一隻異常冰冷的手,”洛……”


    我倒抽一口氣,忍不住在那樣冰冷的觸感之下打了個寒顫,猛然揮手甩開他的手臂。


    我無法形容再給千溯抓住時的情緒,那是遠遠超脫於死亡之上的恐慌。


    故而當我手指一翻,亮出隱在袖中的匕首,一把毫不猶豫割斷自個的長發以求掙脫之際,其實半點未能想過,這份決絕有多麽傷人。


    刀過發斷,一絲牽連都未能殘餘。我揮開束縛後猛然往前栽了兩步,險些摔倒,卻一步不敢停歇,連迴頭都不敢的逃命。


    我從未如此絕望過,即便尚未被擒,卻依舊有種求生不能的無助。


    可一連氣都沒敢喘的跑出去十來米,楓葉紛然,身後卻感知不到追來的煞氣,周遭靜得寂然。


    我若有所感,漸漸停下沒命逃跑的腳步……


    迴首時,千溯臉色煞白,凝眸之處,斷裂的墨絲紛散在地,襯著厚重的楓葉,莫名落寞。


    見我迴頭,眼光微微一顫,猶若寸寸盡裂,卻是隻是溫和笑了笑,與我道,“洛兒,你不要我了麽?”


    我怔怔將他望著,心跳依舊因為恐慌而劇烈著,雙腳卻莫名定定站住不動,一時失語。


    千溯握緊手中最後一縷的斷發,似笑非笑,”這樣也好。”那笑意牽強,幾近僵硬,“魔族血親大多都是以自相殘殺結局,你若要複仇,我也並無怨言。”


    “……”


    記得千溯曾對我說過,我縱然不是個男子,但是他的親妹妹,一舉一措都是掛著他的三分顏麵在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人屈膝。


    我也不曉得當時為何要頂著這份大忌,在他麵前跪下。興許長兄如父,我在他麵前提不起所謂的尊嚴央求。又興許我知曉,若是今朝不能將話說明白,我以後,永永遠遠都無法再見他一麵。


    我抖抖索索,忍著想要逃命的衝動,捂著膝蓋規規矩矩的跪下,聲音發顫道,“我不要複仇,也不要同你自相殘殺。”話未兩句,便是喉中哽得厲害,語無倫次,“我知道是我不聽話在先,可我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那麽多的事……但我當真沒事的,我不怕蛇,也不怕蜘蛛,更沒有成為血屍,我好好的從蛇窟裏爬出來了。”


    瞅著千溯無甚表情的臉,我愈發緊張,掌心出汗的揪著裙擺。著急著道歉,卻不曉得該從何處說起,“我以後都不會亂跑,乖乖聽話,也會勤加練習法術。哥……哥哥,你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


    “……”


    兩廂無言間,我依舊是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的不安。


    良久之後千溯才終於有了動靜,卻是毫不猶豫,轉身走遠。


    我望著他走遠,像是霎時明白了什麽,心中狠狠一抽,忍了半晌的淚終是決堤,湧出眼眶。


    耳中驀然響起低沉的轟鳴,揮之不散。


    叫我真真切切的體會到,這世間最可怕的事,便是千溯他不要我了。


    ……


    ”別跪著,過來。“十丈開外,千溯迴頭平靜與我如是道。


    我甚至來不及反應,身子便自發行動一般,在千溯的眸光注視下趕忙爬起身,連眼淚都忘了抹,幹幹的往他那走了兩步。


    千溯見我挪步,遂也不再停留繼而朝前走去。


    我慌了神,想也沒想的朝他跑過去,一把大力拉住千溯手臂的時候,他的眸中也有微微的錯愕。


    我鐵了心的抓緊他, ”哥哥,你原諒我了嗎?之後怎麽都好,別不理我……”


    千溯斂眸瞧著我,良久,勾唇時似笑非笑,輕聲道,”洛兒,你在抖。“


    我一愣,旋即也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卻依舊死命的抓著他的手,”我緩緩就好,不礙事。”


    “你怕我。”


    我咬牙道,“才不怕。”


    千溯輕輕揮開我的手,“別睜著眼說瞎話,至少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還是分辨得出的。你這段時間,應該沒少做噩夢才是。”


    千溯移眸開時,神色中潛藏不住淡淡的愧疚與心疼,我想起他方才那句即便我複仇他也毫無怨言的話語,不由心中一疼,攥緊恐懼,小跑到他麵前張開手腳的將他攔著,死皮賴臉的撒著謊,“我方才嚇得腿軟了,走不動路了,要抱。”


    千溯定了定,不過掃我一眼,從我身側繞開,緩聲道,“知道你多大了麽?”


    我臉默然的紅了一遭,賴上去,“不管多大,反正我現在是凡人十三歲的模樣,還是個小姑娘。”


    “……”


    “……”再度上前,張手攔住。


    “……唔,過來。”


    ☆、第44章 詭異


    早前對千溯有心理陰影的確不假,可我大抵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那類的人,安逸窩在千溯懷裏的時候,唯有失而複得的滿滿歡喜。


    千溯並未驅動法術,而是徒步的前進,一麵問我,“你的修為是怎麽迴事,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何以增長如此之快?”


    言辭語態都是我所熟悉的輕慢,我心中一動,不由湊上去,啾啾的親了兩下千溯的臉頰,“之前是以毒淬了骨,而後夜尋予我一枚丹藥,不曉為何修為一夜之間又蹭蹭漲了大截。”


    “夜尋是誰?”


    我一愣,“恩?可夜尋道他是見過你的。”想了想,又覺得興許夜尋道他見過千溯,但千溯不見得認得他也是有可能的,遂道,“我這幾日都是同他處在一起,就住在相去七八裏的地方,離開前也該同他道個謝。”


    可當我同千溯再度迴往那間木屋所在之處,莫說是人,便連那我居住了月餘的木屋也一並消失不見,原處所在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那參天的大樹未有百年是不可能長成的。


    我訝異得連嘴都合不上,在原地跑來跑去更瞧不出一絲熟悉的痕跡,“莫……莫非是我記錯了路?”


    千溯將我拉迴來,“別亂跑。”牽著我的手,躍上百丈古樹,緊接著便是一言不發。


    我心中好奇且震驚,遂按捺不住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瞧出什麽端倪了麽?”


    千溯靜了好一陣,低首瞧我時卻是似笑非笑,“你想是幻覺了罷,這方圓千裏,並無一絲活人的氣息。”


    我被他唬得半晌沒緩過來,可夜尋的容顏仍明晰在眼前,我怎麽可能是幻覺。還有那丹藥,若非是那丹藥,我要煉化體內尚餘的毒素少說還需三年。


    我仍準備再辯解什麽,千溯伸手撫了撫我的發,亦算是間接止了我的言論,“不管是真是假,當下想要在此尋著夜尋也是不可能的了。”頓一頓,“我們迴去吧。”


    ……


    一路禦空,我修為有限跟不上千溯的腳程,遂由他帶著,半日下來望著身邊千篇一律的浮雲,便開始犯困。


    落地之時,正值黃昏,我睡得暈暈乎乎被千溯抱起往殿中走去。


    原是準備就這般睡過去,怎想外遭撲進來一個人,正是照看我起居的小絲,像是喜出望外,聲音都含了哭腔,“小主上……你迴來了。”


    我動了動,意識已然清醒,卻沒睜開眼來。


    千溯頓了頓腳步,言簡意賅低聲道,“她睡了。”


    小絲語氣一弱,像是轉瞬反應過來,慌忙恭敬的低頭,讓開兩步,“讓,讓我抱小主上進屋吧。”


    千溯將徑直邁步入了殿,將她忽略了去。


    殿中石柱前站著一人,見千溯進殿,小聲道,”主上既然尋著小主上,那飄渺穀中的數萬血屍……“


    千溯腳步未停,淡聲道,”葬了。“


    那人應一聲後退下,我睜開眼,原是奇怪那人的聲音怎生如此奇怪,沙啞得猶若給人扼住喉嚨般。可正要仰頭去瞧,千溯卻一把將我按下,“別看。“一頓,”‘紫羅’是具血屍,當下是啟悟以操縱之術控製了它,沒什麽可看的。”


    我默然躺迴去,心中卻是千迴百轉,千溯他讓啟悟控製血屍是為何?


    ……


    翌日一早,沒想我未能主動去尋啟悟,啟悟反倒先找上門來,束手站在門前,像是等了有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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