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他一眼,爬過去,在他膝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衝著外頭道,“恩,可以走了。”


    夜尋是我寵愛最久的麵首,無事的時候我也會將他帶在身邊,幾乎無話不談。除卻千溯,我便是與他最為親近了。故而這迴仙魔締結和平條約,他道想去看看仙,我便二話不說允了帶他一同前往。


    其實也不止是夜尋,千溯說我好歹掛著魔尊的名頭,頭一迴光明正大踏足仙界領土,總不能在排場上落了下乘。可迴顧那些武將,虎背熊腰,麵目坎坷而嶙峋,嚇嚇人還好,要撐排場就略不足了。遂親自在我後宮挑選了十八名各色各款的美人,隨隊同行。


    對千溯說的話,我一貫是默然聽從的,好在夜尋從不介意什麽,風輕雲淡,一如往昔。


    隨行浩浩湯湯,一路眾魔俯首參拜,好歹是將這個排場給撐了起來。想必魔界眾魔後來侃侃論及此事,少不得將我在麵子工程上砸下的資本扯出來談上一談。


    及至仙界,珞音山穀。


    因為千溯堅決不予聯合一事在九重天宮商議,仙魔雙方遂定在離兩界邊界亦不遠的珞音山穀。


    當初我一劍不小心的辟開了阻隔仙魔兩境的結界,踏入仙界時,首先便到了這一方小山穀,當時覺著幽靜雅致,水秀山明。現下卻給那漫山遍野騰騰仙氣暈染,生生多了幾分世俗的意味。


    穀中山水清幽,錯落建了幾處仙台,無暇白石為階,細膩溫玉為椅,軟羅輕紗作墊,自得奢華尊崇,卻不顯豔麗庸俗。幾日之內便擺置出一番如此的模樣,顯然天帝他的確是超出我預想的好排場。


    按照千溯的設定,我應該等眾仙來齊之後,才姍姍來遲,自虛空步步走下,好讓那羸弱的眾仙們好好瞻仰瞻仰我的風姿。


    但我沒想到仙界的眾仙們都有這個麽姍姍來遲,壓軸的愛好,不過提前了小半個刻鍾,空蕩蕩的仙台唯零星坐著幾位仙者。於我行過禮後,便若雕塑般動也不動彈的僵立著。但凡我眼神掃過去,那些古板肅然的臉上總有那麽幾分輕微的色變,無趣得很。


    好在引路的小仙還算機靈,將我帶到位置上安置好後,便呈上來些水果糕點,模樣精致,是我們魔界沒有的。


    見我有興致,那小仙歡喜的俯下身子,似是準備給我遞上來個剝好的葡萄,夜尋抬手截了小仙的殷勤,不急不緩的對之道,“下去吧。”


    我自己撚了個不知名的糕點在手上,迴顧小仙詢問的眼神,點點頭。


    果真,在小仙走遠之後,夜尋才開口,“別吃擺在桌子四角的東西。”


    我一怔,訝異,“那天帝還真敢做手腳?”


    夜尋將我手上已經拿起的糕點擱迴去,換了一個,塞迴我嘴裏。這動作意欲很是明顯,是讓我閉嘴。


    我嘴中勤勤懇懇的嚼著,眼睛仍是孜孜不倦、探求的望著夜尋,直待他說,“不是什麽致命的東西,隻是為測一測你修為深淺罷了。”我才再點頭,默然去吃手邊擺著的酥糕去了。


    埋頭滅一盤糕點之後,難免有些口幹,目光一掃宴席呈置,我微怔。


    夜尋聲音在我耳邊淡淡提點道,“愣著做什麽,天帝到了。”


    我先是敷衍的去看一眼那團霞光萬丈,好似絢爛太陽般落在山穀之中的天帝,而後在席位下扯了扯夜尋的袖子,隻待他移目才暗暗道,”這些仙者也忒狠了,擺了這些個糕點,居然一杯水都不給我。“茶盞都擺置在邊角,顯然是他說的,下了什麽藥的。


    夜尋掃我一眼,莫名道,”喚人再添不就可了?“


    人麽,大多都有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時刻,可夜尋掃我的那一眼,頗淡,頗涼薄,讓我有點受傷。


    我沒法反駁,隻得受傷的喚來小仙,受傷的當著小仙的麵將杯中原來的水倒了,受傷的道,”本尊隻喝葉尖上集的晨露,把這水給我撤了。“


    那小仙估一眼瞧出我心情不好,典型的在找茬,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小手抖啊抖的,”稟,稟魔尊大人,可,可這就是晨露之水。“


    我臉皮一僵,便看見夜尋在一邊不厚道的笑了,眸中星光熠熠,印一張我尷尬的臉。


    夜尋他能如此展顏的笑一迴,我覺得很難得。默了默,望著抖成篩糠般的小仙,巋然,”許是你們仙界晨露水的滋味都與我魔界微有差別,唔,既然如此,便再給我添上一盞就好。“


    小仙慌張諾諾應著,又給我添了水,退下。


    這事原本到這就算完,但幹淨光溜的仙台之上,承了我潑下的一盞涼水,又兼之那小仙給我嚇得瑟瑟發虛,恰得一腳踏空,眾目睽睽下竟就那麽大模大樣的栽了下去。


    這仙台少說兩三人高,原本一個仙這麽摔一下也不算大事,可當即正是眾仙雲集。將儀容整的一絲不苟的仙者們皆正襟危坐臨於四方下仙台,若是那小仙自上仙台這麽隨意的一摔……


    嗬嗬,也不曉會是那位仙家得生生受了這美少年投懷送抱的好事。


    這事擱在我魔界,也就是宴會插曲,挺多兩句打趣也就過了。但仙界風氣肅然,乃是個開不起玩笑的地界,那小仙恰好摔在一個空置的席位上,手肘甩到桌上的果盤糕點。擺盤甚好的桌麵,霎時零散一片狼藉。而且說巧不巧,一曼妙的女仙正踩著標準的蓮步往席位上走,給小仙這麽一摔,崩裂飛起的瓷片擦過那女仙的臉頰,瞬間便見了血。


    我湊到夜尋身邊,打算與之熱切討論道,”你說這天界莫不都是一群隻曉得談詩論經的了?怎的連一片瓷片也躲不過去。“


    夜尋道,”你東西吃完了嗎?“


    我一卡,心領神會的閉上嘴,整了整衣襟,心中默然著繼續嗟歎萬千。


    上仙台中,獨坐了我和天帝二人。不同的是我的席位架設起輕紗帳,又顯得獨立遊離。


    此行來,關鍵的交涉人員並不是我,我是那起震懾作用的後台。就連我家小侄女木槿也說,我捋袖子打架還成,學人家運籌帷幄,貌合神離就還差了不止一二等階,讓我乖乖去一邊歇著。


    故我這個具化了的精神象征一聲不吭的杵在輕紗帳中,一雙眼掃到尷尬正欲離場的小仙與那女仙,安分歇著去了。


    歇得久了,我就有點犯困。


    仙界的陽光空靈澄澈,散落在這清幽的山水間時,總覺明媚到了刺眼的境地,像是虛化了一份切實,暈照之下便顯得夢幻。在我昏沉欲睡的視野之中,就更是迷蒙。


    我便是在那一份陽光下瞧見折清的,萬般因果,像是冥冥之中設好的劫數。


    初陽絢爛下,白玉階梯上已無旁人,唯餘他一人踽踽獨行。抬頭時,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的淺笑,眸中朗朗明媚,正是我喜歡的模樣。


    我當時並未意識到所謂砰然心動是個帶有何等衝擊性的詞,不過霎時感知眼前的山水明秀,似是蒙上淺淺一層薄紗,恍然微醺迷蒙。 目光落定在那一人身上,便再也挪不開眼了。


    看其落座之時,不經意將他衣襟上繡著的五爪金龍一掃,心中更登時柳暗花明,風光霽月。


    說也老套,兩處勢力和平宣言大多都是締結在所謂聯姻之上,我來這仙界也是準備按著慣例,走一走這個流程的。


    自我那姐姐千涼承了一負心男子的背叛而仙逝之後,目及一切前因後果的千溯就再對情字無意,莫說是聯姻,身邊就連一個相伴的妃子都無。倒是自各地進貢的使魔手上弄來了不少體貌皆美的男子轉贈於我,要我學的便是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性子,練就一副狼心狗肺,不再走一走千涼的老路。


    千溯這般清心寡欲,聯姻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我的頭上。我當時想著不過是在後宮三千之內再添一位仙,這不算多大的事,遂也允了,不管天帝到時候塞個怎樣的人過來,我都無所挑剔,照單全收。好看不好看的,不都是擺設。


    聯姻的對象是天帝膝下的兒女,縱然輩分不對,然念在原本名額上用來聯姻的木槿已經嫁為人婦,我魔族又不及天族人丁興旺,下一輩中獨餘一個木槿,我也就將就將就的對付著了。


    我既然看中了折清,遂也不再多磨蹭的招來一位小仙,咳嗽一聲後低聲問他,”那方來的仙者姓甚名誰?“


    這迴的小仙生得嚴謹,模樣也穩重,見我問話,畢恭畢敬迴道,”是折清殿下。“


    折清?我微微訝異。


    然因著本就對天族一幹龐大的族落人脈弄不甚清,遂隻不過笑著點了點頭,”唔,知道了。“


    夜尋掃一眼躬身退出輕紗帳的小仙,未發一語。


    直到那個時候,我心中仍是一片寧和的,以為讓折清留在我身邊不過一句話落定。輕而易舉,不曾會讓我為之片刻擔憂。


    從未知曉過,要得一個人的喜歡,竟是那般艱難的一件事。


    ☆、第7章 婚事


    長篇的寒暄與鋪墊之後,流程自然而然的引渡到婚契一事上。


    原本天帝一家開枝散葉得早,以至於當下枝繁葉茂,我至今不曉他大概會挑哪一位‘入贅’來我魔界。我過往可以不在意,現下卻有個稱心的人選,自然不能默不作聲的任由天帝安排。


    在我魔界,但凡是個好東西,都不會自發的落在手心。若是想要了,必得主動上前去征討一番。


    遂當我挑開帳前輕紗,立身站與仙台之前打算將折清爭一爭時,並沒有覺得此番舉動有何不妥。此後的千年,也沒能感悟出來,我這麽個咄咄逼人、隻按自己興致的強勢性子,其實是不討人喜歡的。


    適時,掌心束著的輕紗微動,我在挑開簾子的一瞬便發覺了周遭無一例外彌漫而起的緊繃感,連天帝正連貫著的言語也生硬的卡了卡,伴著眾仙友不約而同移目過來,怔然的仰望這方。


    我不明就裏,淡聲問,“看什麽?”


    一句,眾仙色變,倉促低頭。


    天帝手中的酒盞一顫,不知為何臉色有些發白。


    我將下仙台中眾仙輕微抖動著的手都看了個遍,終於緩緩反應過來,唔,嚇著人了。


    天帝縱然對我頗有忌憚,此情此景也隻有他方便挺身而出了,艱難緬起一張和煦若暖陽的笑臉道,“千洛魔尊可是對我仙魔二族之聯合有何賜教?”


    我心中別扭了一下,自那慘白笑著的容顏中,依稀辨出他的潛台詞,”鎮場的無事跑出來作甚?嚇人麽?”


    然表麵上還是佯裝恍然的恩了一聲,徑直道,”聯姻一事,仙族那邊可是定好了人選?”


    全場仙者又是一陣死寂。


    我向來不懂拿捏人心,尤其是不熟知之人的人心。這次靜得毫無緣由,在場的好似沒一個還在喘氣,個個呆立麵目凝滯。我心下打鼓的迴首望了眼夜尋,莫非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夜尋仍是坐在原處,施施然拿起我的杯子,淺飲了一口,道,“仙界甚少有如你一般將話說得如此直白的,所以一時有點大驚小怪罷了。”


    我霎時心安,便又轉迴去,以眼神接著詢問天帝。


    天帝咳嗽一聲,“誠然,誠然千洛魔尊親臨,聯姻人選的抉擇自然也會多考慮魔尊的意見。”


    我一聽,緩緩激動了。


    夜尋在我身後漫不經心道,”把你那歡喜收一收,這不過是句客套,當不得真的。“


    這話我不甚讚同,當著眾仙魔的麵,即便是句客套,不也有三分威嚴了麽?千溯就從不亂應允承諾。我還是決定要勇往直前些。


    ”既是要問我的意見。“我往上仙台的邊緣走了兩步,目光在那鬱鬱蔥蔥,明秀的山水之間尋到一翩月白的身影。


    似是感應,他亦悠悠抬起頭,隔著暖陽萬丈觸上我的目光,姣好的麵容上顯出一瞬怔忪。


    我情不自禁帶了點笑意,是因為他怔怔的表情,叫我心中莫名一軟。”那折清殿下,如何?“


    眾仙霎時嘩然。


    千溯常勸我,缺什麽都好,千萬莫要缺心眼。


    而我活到這個歲數,戰場上的大風大浪,血腥廝殺都過來了,也便早練就一副刀槍不入軀殼。自然,這軀殼中還含了一張城牆拐角處一般的麵皮。


    故而當天帝不自然的顫著聲音迴我,折清是他孫子輩的人時,我其實不懂他為什麽要說這麽一句。


    之前的安排是入贅個他兒子輩的,與我差了一輩,算是晚輩。如今我看上個孫子輩的,還是晚輩。既然都是晚輩,晚了一輩和兩輩又有什麽幹係?


    於是我想了半晌,後知後覺道,“你是覺得我太老了,襯不上你孫兒麽?”


    也是,我見著折清,甚至依稀感覺他身邊的陽光都粲然幾分,似乎帶了多少清新的朝氣。果然,年輕就是好。


    這麽一想,我也認可讓折清入贅到我這裏來,實在是虧待了他,人家大好青年,何必和我這一個不曉得活了多少萬年的老婆子浪費青春。


    正要道一句,“若是如此,那就算了。”的言語,那天帝卻急急迴應,語氣裏頭都含了幾分倉皇,“怎會是襯不上,我是擔心折清資曆不足,性子不夠沉穩,不得魔尊的喜歡。”


    我對於天帝言語中一番的彎繞,基本找不到中心點,不曉得他要表達一個怎樣的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故隻就著我的看法奇怪道,”這倒是有趣了,我選他,自然就是喜歡他的,你又何必擔心。”頓一頓,直言不諱,“再者,千溯讓我自天族中帶一個人迴去,卻並不要求這個人一定多麽討喜,折清他性子沉穩與否,與我又有何幹係。”左右,我喜歡的是他的臉。


    多年之後,我再迴想當初的那麽一句,才覺著天底下大概再沒有比我更缺心眼的人了。


    而當年天帝得了我這一句,半點沒猶豫便將折清定下了。我心中一喜,再度探目迴望折清,卻不見他再抬頭看我,水秀山明之間,他隻是俯首,中規中矩的承了聖意。


    折清他如此順從的態度,雖讓我少了些獵捕與征服的樂趣,但結果是一樣的,我依舊甚寬慰。


    至於他是如何作想的,彼時的我從未細想過,恍似一切都天經地義。


    在魔界的萬年,除了千溯,未有一人能從容對我說過拒絕。


    我提議,他同意,一紙婚約便如此定下。


    ……


    迴往魔界之後,我興衝衝的同千溯說道起折清,說他模樣生得很是好看,叫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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