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王氏正被劉老三又拉又拽的往劉七巧家來。見劉七巧一家都在門口呢,也就不要意思拽了,王氏抻了抻衣服,笑臉迎人的走上來道:“哎呀,這不是老三嗎?怎麽才迴來幾日又要走啦?聽我我們家老二說,你這是要接嫂子和娃出去呢?”

    劉老二瞄了王氏一眼,點了點頭,也沒喊她一聲二嫂子,王氏臉上有些掛不住,便不開口了,劉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老二,這不是見你要走了,過來跟你說聲對不住嗎?”劉老三說完,扯了王氏一袖子道:“你還要不要臉了?誰讓你來套近乎的,好好說了。”

    王氏有些忸怩的低著頭,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劉老二。不得不說,劉七巧他爹這幾年在外頭給大人物做事,臉上的神情動作都跟著牛家莊裏頭的農民漢子不大一樣了,很有一股讓中年婦女心動的彪悍男人味。王氏小聲道:“他二叔,這事兒是我犯渾,我想著老劉家的地,怎麽能讓老李家種去呢,心裏一個氣氛就做了那爛事兒。那些人都是以前我趙家村的親戚朋友,我這不也是想著要幫襯著他們一把嗎?我腦子不好使,盡出不了好主意,就隻有那餿主意了,他們也都是一些村婦,欺負不了七巧和嫂子。”

    劉老二神色冷峻的聽完,點了點頭,然後開口道:“地是我劉老二家的,不是老劉家的。欺負不了七巧和她娘,也並不代表你們可以來欺負。三弟妹,你是什麽心思的人,咱們這麽多年親戚下來,我心裏一門清。我捎給七巧和她娘的東西,這些年打你手裏過少了的,她娘從來沒往我這裏說一聲,都睜一眼閉一眼,我跟三弟是好哥們,不想讓他為了一個女人為難。說句不中聽的話,我三弟要是心裏沒你了,前腳他休你出門,後腳我劉老二就給他介紹個新媳婦,我劉老二說的出做得到。”

    劉七巧看著劉老二,瞬間覺得他爹的形象艾瑪簡直從來沒有比今日更高大威猛的了。牽著劉老二的手激動道:“爹,你可算說了一迴實話了。”

    劉老三臉上無光,可是他向來服劉老二,隻拉著王氏道:“行了,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說完了就迴去帶孩子吧。省的在這裏討人嫌。”

    王氏被劉老二一番話說的已抬不起頭,便也沒好氣的就往迴走。劉老二見王氏走了,抬起頭來拍拍劉老三的肩膀道:“老三,剛才那些話我不是說來嚇唬人的,不過你和王氏這麽多年的情分,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有一句話我得跟你說,你是家裏的男人,頂梁柱,什麽事情得你做主,不能軟了耳根讓女人爬到你前頭去,尤其是這樣的女人

    。”

    劉七巧聽著他爹的話,覺得他爹簡直天生是女人的克星啊。

    劉老三推搡著臉道:“二哥,你也知道,我年輕時候就沒用,我娘給我配個厲害媳婦是為了不讓我吃虧的,誰成想她也厲害過頭了。”

    劉老二拍拍他的肩膀道:“她在厲害,也是你的女人,一個女人降服不了,你下輩子幹脆也當女人的了。”

    劉七巧聽著這話又覺得不對了,看來男人還真不能誇,她才誇她爹呢,她爹就自信到天上去了。

    劉老三又在那邊奉承:“我沒二哥你的命好,能娶到嫂子這樣的人,就算是整個牛家莊那也是難找的啊。”劉老三憨實的笑了笑,繼續道:“二哥,要是沒啥事兒我就先走了,家裏的地還沒弄完呢。”

    劉老二點點頭,目送劉老三離去,又喊住了他道:“十二那天我會去莊上,你和大哥記得過來,那邊老莊主的賬簿大概已經整理好了,我們一起去看看,交接一下,省的到時候說不清。”

    劉老三點著頭應了,獨自一個人離去。眾人把劉老二送上馬車,劉老二揮起鞭子一甩,馬便慢慢的跑了起來,李氏看著馬車跑出了村口的槐樹,這才轉身迴房。

    劉老三走後,李氏見劉七巧雀躍的心情,又想了想昨夜的事情,便聞她:“七巧,今兒你三叔是你喊來的?”

    劉七巧皺了皺鼻頭道:“我可沒,我哪能喊的動三嬸呢。”

    李氏搖了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麽就是這麽一個直性子呢,你信不信,一會兒你三叔迴家,他們兩準又吵一頓!”

    “真的?”劉七巧有點不相信的問道。

    “你三嬸子是個什麽性子,在外頭吃了虧能這麽算完?依我看肯定會在你三叔麵前好好的數落一陣子才是。”李氏想想,也懶得去煩,對劉七巧道:“算了,你三嬸也是活該的,這些年沒少受她的閑氣,就當是教訓拉到。”

    再說那劉老三迴了家,見王氏一邊在那邊抱娃一邊抱怨道:“你說那老二,怎麽一點麵子也不給你呢?好歹你們是兄弟,怎麽就能說出這種話來?他那種人,肯定是在外頭混的日子長了,見慣了年輕漂亮的姑娘家,覺得我們年紀大了,自己壞了也就算了,怎麽還跟你說這種話,明擺著是沒想我跟你好嗎?”

    劉老三聽的實在聒噪,反手就是一巴掌把王氏打得愣在了當場,吼道:“你給我少說幾句,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你要覺得心裏不舒坦,你就迴娘家,這裏沒人

    求人你留下來。”

    王氏不過就是抱怨了幾句,誰想著劉老三還真發起了狠來,嚇得她當場噤聲了,捂著半邊臉頰嗚咽,最終還是忍不住道:“光知道迴來打女人有什麽用,有本事你也跟人劉老三一樣,在城裏做有頭有臉的人。我這是為了什麽,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要不是我們全家要靠著他,我能有這麽多牢騷這麽多委屈,怪就怪你沒本事,沒本事還要迴家打女人!”

    王氏哇哇大哭了起來,懷裏的小寶貝兒也大哭了起來,小王氏從房裏出來,見了這陣仗,上去也不是,迴去也不是,隻好硬著道:“公公、婆婆,你們別吵了,看把子辰都嚇哭了。”

    王氏抹了把眼淚,上前把孩子往小王氏的懷裏一丟,摔了門就出去了。

    劉七巧吃過午飯,去田裏找王老四,商量著一起去林家莊赴滿月酒的事情。王老四的親事也定下了,所以劉七巧和王老四見麵反而沒有以前那麽拘謹了。

    劉七巧找到王老四的時候,王老四正在挑水灌地。牛家莊算是在北方,平常雨水不多,種菜種果蔬之類,都需要挑水灌溉。王老四肩上挑著一擔水,一邊往前一邊跟劉七巧聊天。

    “七巧,聽說你爹今兒一早又走了,你們家啥時候搬家呀?”

    “就十六,我爹來接我們出去,我娘已經在整理東西了,老四,下次再見麵,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劉七巧說到這裏,莫名就有些傷感。

    “七巧,我嫂子還沒生呢,你可不能走啊,萬一我嫂子要生了那可怎麽辦呢?”

    “隔壁村不就有穩婆嗎?才幾裏路,你架了驢車,也不就是半柱香時間麽,我哪裏就那麽重要。”劉七巧覺得人生有些迷茫,不禁感歎道:“我爹以後不準我給人接生了,我想我是真的不能跟他們對著幹了。”作為劉家的一份子,劉七巧覺得,她不能不考慮到家中其他人的想法,畢竟那些都是她最親的人,也是最關心她的人。

    王老四放下擔子,劉七巧蹲在水桶邊上,拿著水瓢瓦著水澆著地裏的蔬菜。王老四則拿著鋤頭給菜秧們鬆土,見劉七巧不太開心,便勸慰道:“其實七巧,我不覺得你接生有什麽不好,起碼你可以救人,要不是因為你,林莊頭家的少奶奶和孩子就都沒命了。如果她們都死了的話,那麽就沒有過兩天的滿月宴了,七巧,你給別人家帶去了希望和歡樂,你應該開心才是啊。”

    王老四的話很樸實,但確實是劉七巧來到古代之後,得到過的最真實也最質樸的讚美。

    他讓劉七巧稍微有些失落的心情慢慢的似乎又燃起了一線希望。是啊……如果是一件好事,如果這個時代需要我……劉七巧抱著雙膝,默默的想著,也許去了京城,她的路會越來越寬廣的。

    “老四,那你呢?你有什麽夢想嗎?你是打算明年乖乖的娶親然後生兒子嗎?老四要是你媳婦生兒子,我一定幫她接生的!”劉七巧很有仗義的說。

    “我也不知道。”王老四留下手裏的鋤頭,反手枕著頭靠在大樹上,蹙著眉頭道:“七巧,你說人為什麽非要長大,然後娶媳婦嫁人生孩子,然後又變老,最後死掉,這一輩子有啥意思呢?就為了這麽走一著,感覺老沒意思的。我就想著,要是北邊還打不過,我就偷偷的跑去從軍,你說我要是上了戰場,能當將軍不?”

    劉七巧見王老四心心念念都是從軍當將軍,心裏也不免有些擔憂,牛家莊祖祖輩輩都是種田人,他要是去,也隻能當炮灰,將軍隻怕是沒指望了。

    “這樣吧老四,等我去了城裏,看看能不能在城裏給你謀個差事,咱沒必要非要從軍當將軍,就是去城裏小店裏當個店小二,那也算是開了眼界了,你說是不?”

    “七巧,那可說定了啊!”王老四從樹底下跳起來道:“能跟你爹一樣,那也夠威風的了!”

    44.

    春生拿著林家送到杜家的請帖,匆匆的往杜若住的百草院去了。杜若這時候這在院子裏侍弄藥草,這些都是他的老寶貝,當初杜家的院子擴建,他搬到這裏來住,所有的花草樹木都不準家裏的花匠園藝動手,愣是把院子改造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田畦,在這裏種下了各種的藥草。

    “少爺,林莊頭派人送帖子來了,邀您和老爺二老爺過幾天一起往林家莊去,他孫子辦滿月酒。”

    “這麽快就滿月了?”杜若掐指算算,好像時間是過的挺快的,丫鬟打了水來,讓杜若洗了洗手,擦幹之後,杜若拿起了汗巾擦了擦,將帖子看了一遍,又問:“林莊頭派來的人有沒有說些別的?”

    春生抓抓腦門道:“說些別的?說那些別的呢?”他擰著眉想了半天,抬起頭道:“哦哦,那送帖子的人說,你們要見的人,他也派帖子送過去了,就是不知道來不來,聽說是要搬家了。”

    杜若是知道劉七巧家是有搬家這麽一說,可也沒想到這麽就趕巧了。原來他迴來之後,把在林家莊、趙家村的所見所聞告訴了他在宮裏當太醫的二叔。林二老爺也對這個劉七巧非常感興趣,認為這樣

    的人物,一定要坐在對麵好好攀談一番,所以特地給林莊頭去了信,讓他辦滿月酒的時候,把劉七巧一起給請過來。

    杜若想起劉七巧那張帶著肉的小臉以及完全沒有幾兩肉的小身板,不由的笑了笑,轉身道:“春生,你去替我到店裏打五斤紅糖、三兩當歸、半斤大棗、半斤阿膠、半斤益母草迴來。”

    春生的爹是藥鋪裏的掌櫃,所以他對這些藥材也很是熟悉,笑著道:“少爺,你要這些做什麽?這些不都是給女人吃的麽?”

    杜若瞥了他一眼道:“少廢話,在廢話就給你吃,快去幫我弄了來。”

    其實是杜若這幾天研究一本醫典古籍,看見上麵記載了前朝有一些南方的偏遠山村,用古法熬製紅糖,在裏麵放上可以調理女性身體的藥材,做成成品,既可以當平常的休閑食品,又有保健的作用。杜若見過劉七巧,雖然沒有給她把過脈,但是望聞問切,四項裏麵有兩項他還是做到了。所以,按照杜若的判斷,劉七巧應該是有血虛的毛病,癸水大抵是不太準的。

    杜若在院子裏生了一個小爐子,將當歸、大棗、益母草等都熬成了湯汁,然後放入紅糖,最後等所有的藥湯收汁,隻剩下濃厚的汁液,才把它們分罐裝在瓷罐裏麵,等涼了以後,用蓋子改好封口。

    幾個小丫鬟都在外頭遠遠看著,也不懂他在弄什麽,要上前幫忙吧,他也不讓插手,而且這院子裏種的東西她們也不認識。所以隻好在外頭看著。可是那一股子藥味夾雜著甜味,倒是有一種香香的味道。

    杜若把藥罐子裏剩下的最後一點棕色濃厚的液體倒在一隻瓷碗裏麵,用熱水兌了,見外頭幾個小丫鬟探頭探腦的,便招招手讓她們進來,指著碗裏麵被稀釋過的藥湯道:“你們都來嚐一嚐,這難吃嗎?”

    方巧兒也在其中,見杜若這麽說,便裝著膽量,第一個上前,心想不就是試藥嗎?喝一口應該不會死的。

    方巧兒一開始先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沒嚐出啥味道來,便咬牙多喝了一口,在嘴裏咂了味道出來,才道:“不苦,是甜的,就是藥味比較濃,還有一股香香的大棗味道,就是湯裏頭渾渾的,是有什麽東西吧?”

    杜若點點頭道:“渾渾的那是阿膠,我已經磨的很細了,又怕當成藥渣子倒了可惜,可能影響了點兒口感,不過這本來就是藥,有幾分藥的樣子也好。”

    另外幾個丫頭也喝過了,都道:“這哪裏是藥,這比我們平常生病時候吃的藥好吃多了,甜甜的

    ,還有一股子大棗香,跟大奶奶喝的玫瑰露也沒什麽區別,就是聞著藥味挺衝的。”

    杜若聽了眾位丫鬟們的評論,心想這試驗差不多也算成功了,劉七巧再不好伺候,應該也挑不出什麽不妥之處了。杜若頓時心情大好,抱著瓷罐子迴房去了。

    眾丫鬟們看著自家公子難得笑嘻嘻的離開,懷裏還抱著個瓷罐子,心想這一罐子東西最後也不知道會出現在誰的房裏。沒準就是老太太,或者大太太的房裏。她們怎麽知道,老太太現在已經用不著這東西了,大太太呢,也快用不著了。

    到了十二這日,劉七巧一早就和王老四講好了地方,在村口會麵。劉七巧穿著李氏給她新做的裙子,下頭是雪青色的流仙裙,上麵是雪青色鑲嵌月白色的上襦,這是平日裏村裏姑娘們都不穿的樣子,但是李氏說城裏的姑娘都這麽穿,今天既然是去參加宴會,自然要穿的好看一點。

    劉七巧還未及笄,所以隻梳了兩個垂髻,李氏給紮上了帶流蘇的絲帶,看著也很好看。

    李氏把劉七巧打扮好了,囑咐道:“中午吃完了和主人家打個招唿就迴來,不然娘會擔心的。”

    劉七巧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李氏又道:“去了別人家不要太多走動,跟女眷在一起就好,別亂跑。”

    “行了,娘我知道,娘你這麽不放心,不如我們一起去。”

    李氏忙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少說幾句總可以的,還是那句話,禮到了人早些迴來,別弄的人盡皆知的,知道不?”

    劉七巧很認真的聽玩了李氏的話,蹦蹦跳跳的往村口去。王老四已經在趕著驢車在村口等她,王老四穿了一件嶄新的短打,看上去肌肉發呆,威武雄壯的樣子。見劉七巧今天穿的這麽好看,不由有些臉紅道:“七巧,你今兒穿的真好看,我去過幾次城裏,城裏的姑娘都沒你好看。”

    劉七巧瞅了眼王老四,嗔笑道:“你這到底是誇我衣裳好看呢,還是誇我人好看呢?”

    王老四被劉七巧這麽一問,頓時臉更紅了,結巴道:“衣裳好看……人人人更好看。”

    劉七巧跳上了王老四的牛車,從懷裏掏了一個荷包出來,裏麵是用紅繩子串著的一個小小的金元寶。去參加人家滿月宴總不能空手而去。

    “老四,這就是我們送的賀禮,一會兒咱們吃了中飯就迴來,我娘又擔心我在外頭瞎混。”

    王老四啪啪的趕著牛車,迴頭瞧了眼坐在後頭的劉七巧,

    心裏那個美滋滋喲。隻可惜,他這一顆青春懵懂的少男心,劉七巧能懂幾分呢?

    這一路上還算順當,所以剛到午時,劉七巧就已經到了林家莊。林莊頭家得了孫子,這可是林家莊的大喜事。遠遠就看見林宅的門口就掛著紅繡球,一路上遇到幾個村戶,也都說是往林家莊去的。

    劉七巧見有一個村婦一隻手抱著小孩,一隻手還牽著一個,便讓王老四停下來,抱著那小孩子一同坐在了牛車上。那村婦上車的時候,劉七巧才看清她的肚子已經又有七八個月那麽大了。

    “嫂子,你這是第三個呢?”劉七巧問她。

    “是啊,前頭兩個丫頭了……”那村婦說到這裏有些吞吞吐吐。

    劉七巧笑著道:“是不是婆家不樂意了?非要生個男孩子才行?”

    那村婦為難道:“姑娘可快別這麽說,為夫家傳宗接代那是應該的,我哪好意思說不樂意呢,隻是……”那村婦想了想繼續道:“隻是我總覺得這一個還是女娃,和懷前兩個的時候,沒啥區別,聽人家說懷的男娃都像是皮娃子一樣,整日整夜的吵著睡不著,我這個,安安靜靜的,到跟沒事兒人一樣。”

    劉七巧聽了,不由就有些奇怪了,按照道理,胎兒是每天都會有胎動的。孕期檢查的時候,數胎動也是孕婦的必要功課。她再看看這位村婦的臉色,竟然是暗黃色的,唇角有一些發黑。劉七巧想了想便問那村婦:“大嫂子,你這娃幾天沒動了?”

    那村婦想了想道:“我這倒沒在意,平常家裏事情多,我又要照顧老的,又要忙小的,肚子裏這個還真沒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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