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慌!保持鎮定!”


    柏木大喊,視線緊盯著前方齜牙咧嘴的大狼犬和堵攔熊。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兩隻寶可夢已經不剩多少理智了,完全被自身的獸性本能與沒來由的戾氣吞噬。


    健多半是知道這點,所以從剛才開始就保持緘默。


    眼下。


    兩隻寶可夢正緩步靠近,目光死死地鎖定在低吼恐嚇它們的可可多拉,尋覓一個容易將其撕成碎片的部位。


    而它們集火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潛意識覺得可可多拉更具備威脅性,未釋放招式的吉利蛋與嘴上喊喊的柏木則過於弱小,可以暫時放置到一旁。


    ……或許能利用這點。


    柏木背靠著堅實的岩壁,心中的躁動逐漸平息。


    毫無疑問就物理方麵,他與自己的寶可夢們已經失去了退路,對手越來越近,相隔距離甚至拉到了三米,堪稱近在咫尺。


    這固然提高了招式的命中率,卻也讓招式成功放出來的概率變低。


    找不到漏洞就自己創造!


    “岩石封鎖!”


    對手的痛覺大幅度弱化,又仿佛開了第二管血條,硬扛著招式也要上來擂他們一拳一爪,正常寶可夢哪裏頂得住。


    更別提可可多拉作為肉盾和主要輸出手,需以一敵二,纏鬥對其十分不利。


    當他發聲的刹那,大狼犬與堵攔熊齊刷刷動了!


    咚!


    隻是早就預備著的可可多拉更快,雙爪重踏地麵,無數亂石破土而出,混雜著新鮮的泥土和塵埃,如暴雨般向大狼犬與堵攔熊傾覆而去。


    乍一看,這岩石封閉竟宛若一道烏壓壓的土浪高牆,任誰看了也不禁膽寒。


    可堵攔熊與大狼犬卻像沒瞧見似的,毫不猶豫地悶頭前衝肉身開道,兇猛地朝亂石撞了過去。


    前者更是連專屬招式【攔堵】都不動用。


    嘭嘭嘭嘭!


    一連串的悶響,悸動的烏光乍亮,將岩石撞成無數碎石子與灰塵,瞬間淹沒了周遭的這一大片區域。


    碎石砸的吉利蛋吃痛不已,但比起肉體上的疼痛,它更在意自己為什麽沒能得到柏木的指令,哪怕對方就位於身後,心中仍難免有些忐忑不安。


    它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可可多拉釋放治愈波動。


    就在此時。


    一道高大的人影竟已然穿過了岩石與沙土所鑄就壁障,揮動強有力的胳膊朝可可多拉砸下去!


    轉而。


    又是一道身影撲出,同樣針對的是可可多拉!


    嘭!


    “咕!”


    可可多拉發出一聲悶哼,被兩隻寶可夢按到地上,掙紮中遭受拳打腳踢、牙撕爪扯的猛烈攻擊。


    後兩者滿是戾氣的雙眼在晦暗的塵土間散發出血色的光彩,著實有些滲人。


    但在其未能察覺之處,有兩道身影悄悄離開了原地。


    “就現在!唱歌!可可多拉挖洞下去!”


    尋覓到退路的柏木大喊。


    吉利蛋焦急地看著被堵攔熊與大狼犬用招式狂毆的可可多拉,想等它先行挖洞下去,奈何後者似乎有些神情恍惚,一時間沒能有所反應。


    不能等了!


    它舉起兩隻小手,仰頭唱了起來。


    “啦?~啦啦啦?~啦啦哩?~啦啦哩啦?~”


    粉色的光波與彩色的音符向前擴散出去,引得大狼犬與堵攔熊猝然扭頭。


    滿是怒意的視線讓吉利蛋心底發寒,可它並未就此停下唱歌的動作,相反還放大了歌聲,仿佛在給自己壯膽一樣。


    不遠處。


    健聽到這股歌聲麵容閃爍,賣他藥的人說吃了以後由於精神高度亢奮,各方麵的抗性都會增強。


    但他無法確定唱歌帶來的睡眠狀態是否也在其中。


    說到底,柏木的兩隻寶可夢怎麽會如此難纏?可可多拉耐打就算了,吉利蛋又那麽的惡心人,兩兩相加硬是撐到現在。


    一念至此,健的表情不由得更為難看,心間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仿佛在驗證他的猜測,當覆蓋周遭的塵煙消散,顯露出大狼犬等寶可夢所在方位之時,那三道搖搖擺擺的身影變得無比明顯。


    嘭嘭嘭!


    接連三聲倒下的悶響。


    “艸!”


    健瞪大眼睛,毫不猶豫地扭頭逃跑。


    怕什麽來什麽,唱歌直接“三殺”,連本該挖洞下去的可可多拉也沒有放過,但柏木手中卻還有吉利蛋這張牌。


    他手中的話——


    “烏鴉頭頭!”


    健仰頭大喊起來,期望天空中與超音波幼蟲纏鬥的烏鴉頭頭能飛下來支援。


    隻可惜,比起烏鴉頭頭更快的是柏木。


    “吉利蛋把可可多拉搬走,用治愈鈴聲!”他一邊喊,一邊埋頭前衝,爆發出來的速度使他的腳步如炸雷般。


    健微微轉頭,當即瞧見持刀奔來的柏木,不由得亡魂大冒。


    這家夥怎麽迴事?


    怎麽自己一個人拿著刀就衝過來了!?


    搞不清狀況的健不敢遲疑,拚了命逃跑,這個家夥太過詭異讓他連嚐試反抗的欲望都升不起來。


    然而。


    就在柏木與健一追一逃之時,他倆的身後忽然傳來了吉利蛋的驚叫聲。


    “lucky!”


    旋即惡風唿嘯,似乎有一物破風而來,速度快的可怕。


    柏木微微轉過頭,當即瞧見本該睡去的大狼犬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它喘著粗氣舌頭亂甩,麵容中夾雜著痛苦和猙獰,證明其此時處於極度難受的狀態。


    但不知為何,眼眸中的那抹血色消失了,留下的隻有理智迴歸後的清明。


    藥效過了?


    柏木隻能這麽認為,並恨透了自身糟糕的壞運氣。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快給我咬死他!”跑在最前麵的健也發現了追上來的大狼犬,欣喜若狂地高喊起來。


    “嗷!!”


    大狼犬發出迴應的吠叫,盡管被藥的後遺症折磨得痛苦不堪,但此時的它隻想盡快將柏木幹掉。


    即便徹底倒在這裏!


    終於。


    一人一犬的距離拉到了兩米內,對大狼犬來說,這是一個能夠撲到的距離。


    它也毫不猶豫地低吼著,向前撲去!


    唿!


    爪子上的烏光亮起又迅速黯淡,這是屬性能量枯竭的標識。不過對付一名普通人類,哪怕僅憑肉體力量也足夠了!


    猙獰的血盆大口張口,它看著麵前一臉肅然轉過身的男人,死死地鎖定住對方的喉嚨。


    未曾想,眼前的男人突然大吼起來,並主動將胳膊迎到了它的森森利齒之下。


    “做你認為正確的——!!”


    大狼犬猛地將下顎合攏,鮮血從對方的胳膊上迸發而出!


    撕了他,撕了——


    欸?


    大狼犬怔住了,因為它發現自己失去了身體的掌控能力,並非脫力導致,而是一股淡藍色的能量將它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塊肌肉固定了起來!


    隨後,它聽見了訓練家不敢置信地聲音。


    “怎麽可能,我這可是惡屬性的寶可夢啊!?”


    什麽東西?


    大狼犬腦海裏一片空白。


    ——


    “隻有能戰鬥的寶可夢,才有價值!”


    “光會一些恢複體力和治療皮外傷的技能有什麽用?我缺那幾百塊的傷藥嗎?”


    “廢物!攻擊它啊廢物!你不打別的寶可夢怎麽升級?廢物!”


    “等級這麽低又貴,真不知道買來幹嘛!”


    貶低、責難、辱罵……


    乃至毆打。


    這些話連帶著肉體上的痛苦,與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應對起來,深深地刻在了吉利蛋的腦子裏。


    事實上。


    它無法理解這些話的意思。


    什麽沒辦法戰鬥的寶可夢沒有存在的必要;花了大價錢結果買了個普通傷藥迴來;隻會吃不懂得創造價值的廢物。


    對吉利蛋來說都太過複雜了,遠不如那些人表現出來的惡意要淺顯易懂。


    所以。


    到頭來它記住的,隻有“戰鬥”是非常可怕的這麽一件事。


    一次次被售賣,又一次次被送迴來。


    吉利蛋已經不清楚自己見過了多少人,又被推上對戰場地多少次、挨了多少打。人類、各種各樣的寶可夢都攻擊過它。


    而它敢於還手的次數——零。


    攻擊他人的畏懼揮之不去,它可以閃躲別人的攻擊,也嚐試用唱歌讓別人睡眠,但主動去攻擊就算隻是碰一下,它也不敢。


    因為疼痛。


    挨了那麽多次攻擊,它太清楚被招式打中有多麽痛苦,也著實為之感到恐懼、慌亂。


    為什麽一定要攻擊別的寶可夢或人類?


    這並非吉利蛋堅守的什麽理念,隻是單純的對此感到難以理解,無法理解。即便逐漸了解人類社會,了解了他們所說的話。


    躲在獸籠裏,它往往會迴憶一些美好的過往。


    譬如其中一次被販賣出去,它成為一個看上去像人偶一樣可愛的女孩兒的玩伴,大家很開心地一起玩耍,既沒有對戰也不需要傷害任何人。


    那段日子真的很平靜、很快樂。


    隻可惜,最終它還是被推上了戰鬥場地。


    原因在於女孩兒的好朋友想進行一次寶可夢對戰,吉利蛋以為女孩兒會拒絕,沒想到後者居然同意了。


    而最終無法主動攻擊對手的它,輸了那場其實沒什麽懸念的對戰。


    哪天,吉利蛋第一次發現,在朋友麵前丟失了麵子而生氣的女孩兒有多麽可怕,那張因氣憤而扭曲漲紅的臉最終換來了一頓毆打。


    沒什麽力道,也不怎麽痛,但吉利蛋非常傷心,它認為這是自己的錯。


    如果它能攻擊,女孩兒會不會不傷心了呢?


    可惜。


    沒等它道歉的第二天,它被送了迴去。


    再度迴到獸籠,盡管相處的時光非常短暫,可吉利蛋對那個女孩兒的印象仍舊十分深刻,偶爾迴憶起來還是有點開心的。


    無奈的是,它的未來一片迷茫且黯淡。


    自己將何去何從呢?


    吉利蛋看著漆黑一片的周遭,發出了輕輕的歎息,“lucky……”


    “你聽到什麽沒有?”


    “聽到什麽?”


    突如其來的交談聲打斷了它的思緒,它仰起頭,很快便聽到了有腳步聲靠近,詢問價格的聲音響起,轉而麵前的黑簾被掀開,露出一張表情有些冷淡的麵容。


    “lucky……”


    吉利蛋被嚇了一跳,惶恐地看著那個直視它的青年。


    又要被賣了?又要上對戰場地,然後挨打了麽?店老板為什麽騙他自己被隻賣了兩次。


    無數的疑惑凝聚於吉利蛋的腦海,緊張讓它茫然無措,耳旁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被收入精靈球後,也始終保持著忐忑不安。


    但是。


    想象中重複又重複的悲慘命運並沒有降臨。


    外表固然冷淡可對方的內心滿是善意,自己不僅沒有受到攻擊反而飽餐了一頓,說實話它已經很久沒吃過那麽安穩的一餐了。


    對方叫柏木,有著一個看上去很忠誠很穩重的搭檔。


    吉利蛋吃完東西,猜測自己什麽時候會被派出去對戰,以及柏木的善意還有多久會被自己耗盡。


    奇異的是,柏木選擇了和它聊天。


    盡管多數時候都有雞同鴨講的嫌疑,雙方互相聽不懂,但吉利蛋不可避免地越來越放鬆。


    聊天原來是這麽美好的麽?


    吉利蛋迴憶了一下那個小女孩兒,發現自己根本沒跟她說過幾句話,多數時間都在被不停擺弄,就像娃娃一樣。


    這麽說來,它還是第一次跟別人聊那麽久。


    而當柏木提到隻需要它治愈可可多拉的時候,吉利蛋同樣是不敢置信的。


    真的治愈就可以了嗎?


    它迫切地希望有人告訴它這是真實的,對可可多拉和超音波幼蟲的治愈行為也給了它一定的信心。


    或許。


    真的不需要攻擊任何人,單單治愈對方就可以了。


    它就這麽在柏木身邊生活了下去。


    而漸漸的,它發現無論自己多少次對未來、對眼前的一切表示怯弱、迷茫,都總會有那麽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在它背後推一下,給予它信心,告訴它應該怎麽做。


    那是柏木的手。


    有那麽一瞬。


    它感覺主動攻擊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因為柏木很善良很靠譜,因為柏木絕不像以前的那些人。


    隻是讓它現在就上場的話,吉利蛋還有點不敢。


    其實應該上。


    自從它知道柏木有個很重要的比賽,這樣的想法無數次閃過它的腦海。


    有那麽一日午後,可可多拉對戰結束之時,當柏木的好朋友——那個黃頭發的人類提出要不要讓自己上去試試。


    吉利蛋覺得這或許是一次機會。


    很慌、很緊張、身體的各個反應都表現出了不情願,它仍舊決定試一試。


    但。


    “算了吧。”


    柏木拒絕了,甚至沒怎麽猶豫,“它還沒走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沒必要強求。”


    為什麽?


    我可以上的!


    吉利蛋迫切地想要表達自己其實可以,無奈到頭來它所做的,隻是不斷地揉搓兩隻小爪子,嘴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時,柏木似乎發現了它的糾結,摸了摸它的腦袋,溫柔又認真地笑著道:“不情願的事情,拒絕就好了。我又不會怪你的,畢竟咱倆是一夥兒的,互相包容。


    “做你自己想做的,做你自己認為正確的,我和可可多拉永遠站在你這邊,你可以自己選擇。”


    做你認為正確的,做你自己想做的。


    命運由你自己選擇。


    從來沒有人對它說過這些,吉利蛋不知道那天是怎麽過去的,腦海裏一直轉悠著這幾句話,翻湧個不停。


    我原來可以自己做決定嗎?


    原來。


    我的命運其實能自己選擇的嗎?


    這樣啊,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來推我一下,輕輕地一下,讓我迎來真正的明天。


    站在可可多拉身前。


    吉利蛋看著被大狼犬撲中的李想,聽到對方說著它熟悉的話,看到那隻本該在它身後輕輕推它一把的手鮮血淋漓。


    它凝望著那個遙遠的方向。


    仿佛自由、仿佛那些溫柔的話,仿佛這些天的精彩都離它遠去了。


    “lucky——!!”


    啊——!!


    吉利蛋歇斯底裏地大喊著,壓抑在腦海中的磅礴精神力宛若泄洪的閘口一般,瘋狂湧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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