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根迴謝府迴家的時候,謝玉嬌正陪著徐氏在西跨院給謝老爺守靈。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疊紙錢,看著謝玉嬌一人撐起家裏的大小事務,徐氏也不像原先那樣,動不動就傷心落淚,有了幾分當母親的剛強。

    謝玉嬌對棺材裏的謝老爺,是存著幾分敬畏的心思的,可她平常也不經常過來,雖然眼下正是開春時節,雖然天氣還沒有很熱,但這屍體放久了,氣味也有些讓人受不了。

    知道今兒謝玉嬌要過來,徐氏早已經讓丫鬟多點了兩個香爐,在角落裏熏著。

    “今兒讓二管家去說的那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這縣太爺是新來的,聽說年輕氣盛的很,會不會不肯答應?”徐氏雖然覺得自己男人當得起這些,可心裏到底還有些七上八下的,怕萬一沒求來,還給新的縣太爺落下不好的印象。

    “娘您就放心吧,俗語還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呢!我們謝家在江寧這一帶也算是有名望的,這五千件棉衣都捐了出去,換他幾個字有什麽不肯的?難道狀元爺的字就格外金貴些?”

    徐氏被她鬥了樂了,臉上也笑了起來,對著謝老爺的棺材道:“老爺,你聽見了沒有,鄉親們要給您立碑呢,嬌嬌請了縣太爺給你寫碑文,老爺你要名流千古了,您要是地下有知,可要保佑我們這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保佑嬌嬌將來能遇上一個如意郎君。”

    謝玉嬌聽徐氏說起這些,這臉頓時就紅了一半了,低著頭道:“這些事情著急什麽,總也要等三年後,給爹爹守完了孝在說,況且我也不想嫁,咱們謝家的銀子,夠我們活幾輩子了,若是找不到好的,我就一輩子陪著母親,還清靜些呢!”

    徐氏隻當謝玉嬌說的是玩話,笑道:“你聽聽,嬌嬌這脾氣,就是被你寵出來的,一點兒姑娘家的矜持都沒了。”

    可謝玉嬌卻當真不是開玩笑的,在這樣的時代,找到一個好男人的,並讓他發誓一輩子不納妾,隻疼愛自己一個人,這種概率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徐氏和謝老爺這樣恩愛,因為沒兒子,還不是弄了好些妾氏進來。

    “母親就別提這些了,眼下反正還早著呢!母親再提,我可就生氣了!”

    徐氏見謝玉嬌撅著小嘴,一幅生氣的小模樣,也不再多說了,正巧丫鬟進來迴話,說二管家迴來了。徐氏忙讓丫鬟請了劉福根進來,見他臉上端著笑意,就知道這事情約莫是成了。

    “縣太爺是怎麽說的?”

    “縣太爺一口就答應了,隻說這

    是我們老爺應得的,還說等老爺下葬那日,他要親自過來的。”

    徐氏聽了這話,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隻開口道:“你下去歇著吧,難為你來迴的跑。”

    劉福根點頭哈腰的出去,謝玉嬌便在一旁笑道:“怎麽樣,我說縣太爺會應的吧,這年頭做了好事,沒必要藏著掖著,隻是我讓二管家去求縣太爺,還有別的一層意思在裏頭呢!”

    徐氏聽得雲裏霧裏的,謝玉嬌隻繼續道:“這縣太爺才來,人人都巴結著,以前這些大小事情,大家都以爹爹馬首是瞻,如今卻瞻前顧後,生怕我們謝家倒台了。這次縣太爺若是能給爹爹寫碑文,也好讓他們知道,在這江寧縣的地界上,我們謝家永遠是老大,也倒不了。”

    徐氏如何能想到這一層,聽了這話,隻越發覺得謝玉嬌心裏裝著的,當真不是閨閣女兒們的多愁善感、女紅針黹,真是把自己給比下去了,竟然是一個女兒身、男兒心的女漢子了。

    可是一想到她年紀尚小,要周旋這些,又方方麵麵不得遺漏,便覺得心疼的很,隻開口道:“難為你想這麽長遠,隻是,咱們過好咱們的日子,當不當老大,其實也沒什麽打緊的。”

    謝玉嬌心裏卻明白,要是謝家一倒台,她和徐氏的好日子,隻怕也就到頭了,這世道女人向來處於弱勢,不趁著如今權柄在手的時候好好經營,以後必定會後悔莫及。

    下午用過了午膳,謝玉嬌在繡樓裏麵小憩了一會兒,未時二刻的時候,徐氏那邊差丫鬟來請謝玉嬌過去,說是四叔公家的一個媳婦和她兒子來了。

    謝玉嬌隨口問道:“沒聽說我爺爺有四個兄弟啊?”

    傳話的丫鬟隻迴道:“聽說是太爺那一輩的,之前沒怎麽交往了。”

    謝玉嬌秀眉一擰,太爺那一輩的,那就是還在五服之內了。這嗣子入宗,五服之內都有機會,看來也是上趕著過來湊熱鬧的了?

    “她們自己來的嗎?”

    “是老姨奶奶帶來的,說是特意過來瞧老姨奶奶,所以到太太那邊坐了坐,太太覺著那孩子看著挺老實,就讓奴婢過來請姑娘過去也看一眼呢!”

    謝玉嬌一聽是老姨奶奶帶了的,先就沒什麽興趣了,這才消停沒兩天呢,又開始折騰了?她能帶什麽好貨色過來呢?不過徐氏請她過去,她還是要過去的。

    其實徐氏的心思是,眼下家裏也算一切太平了,這嗣子的事情既然逃不掉了,那就慢慢開始物色起來,今兒

    正好老姨奶奶帶了人過來,看一眼也沒什麽,所以就讓丫鬟來請謝玉嬌了。

    謝玉嬌還沒進門就聽見老姨奶奶在廳裏說話:“這孩子我看著還當真不錯,模樣白白淨淨的,額頭飽滿,嘴唇也厚實,一看就是個有福的,最關鍵的是,瞧著跟老太爺還長得有幾分像呢!”

    謝玉嬌在門口聽著就覺得好笑,這差了好幾代人,能長的像,睜眼說瞎話呢!丫鬟忙走到跟前,去給謝玉嬌打了簾子,一邊道:“姑娘來了。”

    謝玉嬌一進門,就瞧見一個穿著棉布襖裙的年輕媳婦站在邊上,天生一張笑麵圓臉,見謝玉嬌進來,隻忙迎了上來道:“這就是大姑娘吧,怎麽跟話上的仙女兒似得,長的這般好看。”

    她一邊說,一邊用她那粗糙的手掌握著謝玉嬌嫩藕一樣的手心,才一爪子下去,倒是劃出了一道紅杠來。

    老姨奶奶坐在一旁,一雙眼都看直了,方才跟她說過無數遍,在姑娘跟前不能輕浮,怎麽一眨眼全忘了。

    謝玉嬌微微擰了擰眉頭,那人低下頭,瞧見自己老繭給刮出來的紅印子,頓時也覺得有些臉紅,隻是臉上仍舊堆著笑:“姑娘的手可真是細滑啊,一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謝玉嬌尷尬的笑了笑,她從不看不起勞動人民,但是對於這個人的熱絡勁,就打心眼裏厭惡了幾分。

    “這位嬸子,我們家還在熱孝裏頭呢,你就帶著七八歲的孩子過來,也不怕衝撞了什麽?”

    謝玉嬌口氣淡淡的,但這話語一出口,就有一種讓人後背生涼的威嚴。

    那媳婦的一張笑臉頓時就僵了一半了,都說這謝家大小姐厲害,她還不信,心道一個閨閣小姐,能有幾分厲害,說幾句好話,唬弄過去也就差不多了。這做謝家嗣子的事情,家家戶戶都爭著呢,因為他們家還遠了一輩,上迴二叔公給徐氏看人的時候,就漏了他們家兒子。她好容易托人四處打聽,走了方家的門口,攀上了謝家的老姨奶奶,才能進一趟府來,沒想到這謝玉嬌開口頭一句,竟把自己堵的說不出話來了。

    老姨奶奶如今是見識過謝玉嬌的厲害了,也改了策略,好歹忍到她出閣之後,便陪著笑臉道:“難得她們有這份心思,進來瞧瞧,也就沒顧上什麽規矩了。”

    謝玉嬌看了一眼那孩子,七八歲的樣子,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虧老姨奶奶還能把他誇得這樣天上有地下無的,也真算是瞎了眼了。

    謝玉嬌一時起了幾分玩性,便

    問他:“你念書了嗎?”

    圓臉的媳婦就拎了拎他的袖子,那孩子這才抬起頭迴道:“念……念了半年,先生嫌我太笨了,我就不願意去了。”

    謝家宅的孩子,念書是不花銀子的,謝老爺辦了義學,就在村口那塊兒,能讓先生嫌棄太笨的孩子,隻怕真的聰明不到哪兒去了。不過人倒是老實,實話實說。

    謝玉嬌抿著嘴想笑,憋了半天才又問道:“那你娘有告訴你,來這裏做什麽嗎?”

    那孩子看了一眼自己娘,又看了一眼謝玉嬌,老老實實迴道:“我娘說,讓我進來當大少爺,以後就再也不用念書了,有大把的銀子花。”

    徐氏聽了這話,原本一直含笑的臉也僵了,那邊老姨奶奶氣得鼻孔裏冒煙,隻一眼往那圓臉媳婦那邊瞪過去。圓臉媳婦原本以為隻是過來見見人,大戶人家的小姐也矜持,哪裏知道謝玉嬌竟這樣開門見山的問東問西起來了……她們這些小門小戶人家的孩子都散養慣了,說話也直白,平常也不長什麽心眼,就一個好處——老實!可這下當真是老實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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