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照堂的暖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有辜七指尖從手枕上劃過的聲響。這聲細微而瑣碎,若是擱在尋常倒也不會讓人覺得如何,在此時卻分外叫人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辜七也不是一味癡笑的人,就好比現在,她就適時凝了臉上的笑,聲音也清冷了兩分,疑聲問:“我這說的是錦照堂的丫鬟,難道姑姑發賣的那個也是錦照堂的丫鬟?”話才剛說完,她又側了頭去問身邊的挽玉:“那丫鬟叫什麽名兒?”

    “迴小姐的話,那丫鬟叫采蓮,這兩日一直在廚房幫忙。”挽玉聲音響亮的迴說,說罷也同辜七一道朝著秦綢看了過去。

    這秦綢本就確定了韶王妃同自己所說的是同一人,隻是辜七越是不可置信的反複詢問,就越是顯得她那事辦的錯極了。到這時候,秦綢也就徹底清楚了,這位說話和軟的韶王妃性子可是半點不軟和的。她也再不好坐著迴話,既是有錯自然就要跪著的。秦綢抬眼看了一下身邊的李媽媽,叫她扶著自己起來。

    辜七一見她要站起身來,連忙開了口阻止:“姑姑怎麽的站起身了,咱們坐著好好說話就是。”

    可這眼下的氣氛,縱然是再愚笨沒眼力勁的也知道王妃是生了怒的,秦綢又怎麽再坐迴去。她斂著眉眼恭敬迴道:“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不該善做主張將那丫頭賣出去。”

    “我何曾怪過姑姑什麽,想來姑姑也是聽說了那丫頭的不好才處置的她。”辜七施施然的開口,神情閑適,倒還真是瞧不出臉上有一絲一毫為此事而動怒的痕跡。她目光示意織薇去將秦綢扶著坐下,又道:“姑姑還是坐下說話,您這站著倒是叫我也跟著脖子抬得酸了。”

    秦綢倒是沉得住氣,聽了辜七這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沒露出什麽變動,可她身邊的李媽媽卻是當下變了臉的。前一刻李媽媽還為王妃敬著秦姑姑而暗自得意,怎知她下一瞬就說了這樣的話來。原來上頭那個不是體恤姑姑而讓姑姑坐下,卻是因為自己要抬頭跟姑姑說話多有不這才讓姑姑坐下的。

    “奴婢有錯,請王妃責罰。”秦綢頓了一頓,卻是沒坐下,反而要跪下去。她態度堅決,就是左右兩邊的李媽媽和織薇都攔不住她。

    可辜七哪裏受得起她這一跪,“我可受不起姑姑的跪。”她說著話立即讓挽玉和拂玉兩個也去扶她起來,這兩人原還有些遲疑,再一見康媽媽也在那使眼色,也就不再遲疑的上前去扶住了那人。眼下有四個人,就是架也給秦綢架在

    那椅子上去坐著了。

    一番折騰,秦綢卻是心中波瀾迭起,從前真是自己小看了這位王妃,她這算是真正見識到是什麽叫笑裏藏刀、棉裏藏針了。“王妃,這不合規矩。”

    辜七卻道:“有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秦綢微微一怔,辜七的話真是讓人聽著不舒服極了,她分明是隨口說的話,可落在人耳中卻好像是在譏嘲一般。而且,是專程對著自己所做那事的諷刺。可她打量向辜七的時候,見她臉色卻沒有分毫那樣的鄙薄,好似剛才是她多心。然而,片刻又聽辜七笑吟吟的繼續道:“我這可沒什麽規矩一說的,在我這,秦姑姑是越過一切的。”

    這話真是諷刺極了。

    辜七偏不同她生氣,好言好語的同她說話,甚至明麵上還在抬高她,可這一切……就是讓人分外的刺耳,讓人不舒服。

    “好了,還是說說那正事,姑姑將她賣去哪裏了?”辜七端著茶盞,淺淺的抿了一口潤喉,“賣了多久了?”

    秦綢一一迴複,來領人走的牙婆是府上常有交易的那個,人才剛賣出去。

    辜七將茶盞輕輕放迴到桌麵上,“這就好了。”她側過身同拂玉道:“你跟織薇兩個趕緊將人去追迴來。”說罷,那兩人立即得令出去了。到底王府裏還是織薇這丫鬟熟些,兩人同去辦事也更妥帖。

    “王妃……?”秦綢聽了那話掩不住的驚訝,怎的會不驚,采薇那丫鬟已經叫賣了出去。既然是賣了出去,那自然跟王府沒有半分關係了,怎麽還有追迴來一說的?秦綢原本隻以為王妃會為了這事而責備她,怎會想到她竟要將發賣的丫鬟再追迴府。她身邊李媽媽早就忍不住了,把先前來之前秦綢叮囑的“謹言慎行”四個字全丟在了腦後,李媽媽道:“王妃,人都處置了怎麽還好追迴來。這豈不是叫人覺得我們韶王府反複無常?”

    她也真叫是大膽了,一個伺候人的婆子敢頂撞王妃。

    康媽媽在一旁一直沒說話,這會皺緊了眉頭,心中暗道這婆子如何敢如此猖狂,可見之前跟在這位秦姑姑身邊是得意輕狂極了的,不然怎麽會這麽拎不清?她見床榻上半倚靠坐著的辜七已經止住了笑意,曉得那是動了氣的,她立即轉了頭朝著李媽媽道:“你這是什麽話,難道主子辦事還輪得到你一個奴婢指手畫腳?”

    康媽媽氣勢駭人,一聲厲喝卻是將李媽媽嚇得魂都丟了一半,哪曉得一直不吭不響的人會忽然來了這麽一遭。她連忙撫著自己胸口平緩,擠

    眉弄眼的表情誇張,最後不得不道:“我……奴婢這也是為了王妃作著想。”

    辜七微微一笑,可這語氣卻是冷硬了許多:“李媽媽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她幽幽一歎,意有所指的又道:“倘若一個人,不論什麽事、不論是不是同自己有關都一應要去管,豈不是很累?我倒覺得,人要過得清閑些,管的事情多了,也未必叫人覺得是能耐。”辜七這好一通長籲短歎的感慨,說完之後還朝著秦綢問:“姑姑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是。”秦綢半垂著頭迴。

    “去將暖盆往姑姑跟前移一移,我看姑姑臉色那樣白,恐怕是剛才從外頭來的時候凍著了。”辜七對著挽玉吩咐。

    挽玉笑著去辦,她也忍不住偷看了秦姑姑一眼,見她臉色還真是雪白。挽玉先前還氣得半死,覺得秦姑姑不好對付,哪曉得她家小姐才是扮豬吃老虎的主兒,語氣是嬌嬌軟軟,可那話卻是能將人氣死的。挽玉覺得秦姑姑的臉色這樣難看,多半就是給她家小姐給氣的了。

    一時間,屋中的氣氛也凝滯了下來。眼下就等將那小丫鬟帶迴來了。辜七也沒怎麽談興,就閉合了眼休憩。她這般,也就更沒有人敢出聲了。

    暖盆中是擱了炭火的,時不時會發出“劈啪”的一聲。

    秦綢垂著眼,目光直直的落在炭盆上,心中卻是一片複雜。她身邊站著的李媽媽被剛才那麽一嗆,也安分多了,此時隻覺得時辰難熬得很。

    李媽媽很懷念先前府中還沒有王妃的日子,什麽都隻秦姑姑一人拿主意,王爺又敬重秦姑姑,也不會多過問府裏頭的事。府中下人對秦姑姑畢恭畢敬,沒有一個不服氣的。而她身為秦姑姑身邊的得力之人,自然是走到哪兒都是被人巴結討好的,處處有的坐,哪曾要站著這麽久的?如今有了位王妃,對秦姑姑都尚且隻這般,她就更微不足道了。真是從天上到地下的差別,李媽媽為此心中很不是滋味,此刻站得久了,這腿就酸痛得厲害。她心中不禁暗暗想著,要是迴到從前就好了。

    過了不知多久,織薇和拂玉兩人迴來了,事辦的還算圓滿。好在府中管事知道那牙婆的住處,幾人一道追了過去,將那發賣了的丫鬟又重新領了迴來。

    那丫鬟名叫采蓮,模樣瞧著頂多也就十三、四的樣兒,早已經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她是被拂玉和織薇兩人拖著進來的,好像是一點兒都不會走動了,她二人一鬆手,這人就癱在了地上,一個勁的哭。

    辜七被她吵得有些

    頭疼,就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好了,哭什麽。”她目光微冷的看著底下那人,淡道:“哭能解決什麽?你再一味的哭,我也就隻好把你……”

    這話還沒說完,底下那叫采蓮的丫鬟就已經收住了哭聲,哽咽道:“王妃叫奴婢說什麽,奴婢就說什麽!”

    “我聽說,你前頭覺得王爺處事不公,因而鬧了不滿。今兒我便替你主持主持公道,那方杭雖是我帶入府來的人,可你也總歸是我錦照堂當差的。我自然是不會厚此薄彼的,你且說說。”辜七撫著掌看著底下那人。

    采蓮掛著淚珠的臉抬了起來,張了張口卻不知從哪裏開始,到了這會子她才是悔死了,怎麽就鬼迷心竅的在王妃眼皮子底下鬧事了呢?“王妃饒命!”采蓮猛磕著頭,發出“咚咚咚”極其響的動靜來,那模樣真是可憐極了。

    辜七輕輕皺攏秀眉也不言語,目光垂在那人身上。旁人看著這情景,總覺得她心冷,怎麽這麽一個美貌纖弱的嬌嬌兒,能麵色如此平靜的看著這一幕,竟還帶著幾分不厭煩。便是李媽媽和秦綢看了,也都心下惻然著要別開眼的。

    采蓮嗑了半會的頭,將自己腦子都震暈了,一直不見上頭人發話,心裏就打鼓了。這再一抬眼,見王妃正冷眼瞧著自己,更是悚然一驚,脫口道:“奴婢說!奴婢全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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