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環城地界時,已經是兩日後。

    離開城外十裏的地有個叫慶陽集的村落,出發時章安傳了消息去韶王處,信中約好了此地會麵。環城封嚴,若是沒有韶王令牌是出入不得的。

    這慶陽集總共不過才二三十戶人家,因著每月十五在此處有早集,這才熱鬧些。然而,這自打流民趁亂鬧事打砸的事發生以來,早集就沒再開了,這地方也就跟著沒什麽人氣了。因挨著環城近,城中不太平,所以這時即便在晌午,家家戶戶也都是掩著門窗的,就是連著炊煙也少見。

    章安事先叫了侍衛兩人先行打探,確認了這地方無異常。隻是,慶陽集雖是無異常,可也沒見到韶王接應的人。章安騎馬去馬車旁,平淡道:“王妃。現在還沒看見接應的人。”

    辜七撩起車窗簾子朝外看,聞言思付了會,同他道:“穩妥起見,你還是再派人去趟城中。”

    她擔心的是若最開始信沒有送到裴池手中,他們就算是在這如何等,都是白費功夫。何況,辜七覺得倘若裴池知道了自己要來,沒有理由不派人提前在這接著。

    這也正是章安心中打算的事,隨即差遣了兩人去辦。

    馬車村口盤桓了一會,最終還是進入了慶陽集裏麵,沿著曲曲折折的村道走了沒多遠的地兒,便是一間茶寮。院當中的棚子並未支起,院中灶台上也沒冒著騰騰熱氣,桌椅板凳也一應是收了堆疊著放在牆角根處的。

    隻有籬笆外掛著的那麵幡布上寫的“茶”字,才可勉強看出這地兒原先是茶寮。隨行的侍衛中有人去敲響了房門,裏頭出來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得了賞錢趕緊出來招唿了生意。

    老漢弓著背,手腳卻是十分麻利,當即生了火燒水,又喊屋子裏頭自己那婆娘出來擺放桌椅。“這陣子都沒什麽人,就關了門打烊,險些錯過了貴客。”

    章安直接了當道:“把你那明堂也收拾收拾。”

    老漢一愣,手中的動作也隨即停了下來,直至又得了一塊銀子,瞧見不遠處還停著的一輛馬車才明白過來。“這……鄉下窮地方,怕也收拾不出怎麽個幹淨。”他見對頭那人眉頭稍微一皺,當即又轉了口氣:“成成成,我趕緊讓我那老婆子收拾。”

    這時灶台上的水還未燒開,老漢轉身入屋子又捧了好幾隻海口大碗出來。他那婆娘則是在井邊上打了水絞著帕子用心擦拭,那些桌椅的溝溝壑壑幾十年麽碰過,木盆裏的水都變

    黑了起來。饒是如此,她還分了心,一麵擦一麵朝著外頭胡亂張看。

    那冷麵青年已經迴過身去到馬車旁,同車裏迴了話。不一會,從車中上頭先跳下來了個嬌俏明麗的少女,隻是才剛落地就又轉身去掀了那車簾子。鄉下老婦人哪裏見過什麽市麵,平日在他家喝茶的也就隻是來慶陽集趕集的附近村民。老婦人倒是認出了這先下來的大概就是丫鬟之類的,她這輩子見識過的人也不算少了,這若是放在了他們村子,也不知道要被這方圓多少裏的小夥搶著要娶了當媳婦。做使喚丫鬟的姑娘容貌就已經這樣上乘了,那她家主子小姐還不知道要美成什麽樣兒。

    這麽想著,越發對車子裏頭的還未出來的那人好奇了起來,此時她雖是在擦著桌椅,可全幅心思已然都擱在了那上頭去了。

    隻見車中先伸出了一隻手,而後彎腰出來了個穿著月白煙羅麵內裏紫貂皮鬥篷的人。那人全身都讓罩在了鬥篷之內,又低著頭,根本是連著長得什麽樣都看不清的。老婦人大為失望,倒是沒再想這個事,低下頭手腳麻利的將桌椅桌角縫隙都擦了幹淨。正待她端著木盆裏頭的髒水要出去倒掉的時候,一雙鍍金累絲綴珠雲頭錦鞋落在了她低垂的眼中。

    那兩隻珠子又圓又亮,老婦人看了瞪大了雙眼,滿是不可思議。她鄉野村婦哪見識過這樣大的珠子,何況便是得了這稀罕的物件也隻會將它當寶貝一樣對待的,哪還有說就擱在鞋子上的。她的頭慢慢往上頭抬,再見那皮裘,更是直抽冷氣,心想今兒她家這小店可是碰著了富貴人家了。

    照理這再往後她就不該再抬眼了,可也不知怎麽的,她就鬼使神差的抬了頭,直視了過去——那鬥篷下的臉上還帶了一塊紗巾,隻露出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眸。隻是光那一雙眉眼,便已經是世間少見的動人心魄了。

    老婦人愣在當場,直至被先前那姑娘連喚了幾聲才迴過神,羞赫道:“對不住,對不住!婆子我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女落到了我們家裏頭來。”說著這話,那穿著鬥篷的少女似乎是發出了輕笑,因著這分笑意,眉眼也跟著略彎了起來,眼眸中堆滿了星光。老婦人這就又是心頭猛顫,木訥道:“真是美……”

    “好了好了。”頭先下車的姑娘開了口,讓她去外頭,“可有燒開了水?”

    這地方是茶寮,不缺茶和碗具,可拂玉卻還是去馬車上取了隨車帶來的。用開水燙了後重新泡了茶在裏頭,沏好遞過去給辜七道:“小姐歇著喝口茶。”她說完這些便自己在堂中來迴走了兩步,

    一麵走一麵還道:“再要沾不了地,我都快要不知道怎麽走路了。”

    辜七掀開半麵遮著臉的白紗,輕輕吹了吹浮葉,這兩日趕路著急,一路上是幾乎沒停頓的。正待她將要開口之時,忽聽見“哢噠”一聲。辜七當即朝著發出響動的地方看了過去,那是連著明堂的一間屋子,門上垂著破舊氈子,讓人不能一眼看清楚那裏頭是什麽。

    有人?

    拂玉也警惕了起來,下意識的攔在辜七麵前要過去查探。

    恰這時,那老婦人緊忙進來,解釋道:“那屋子裏頭是我兒子,生了病在床上養著。”

    章安向來是謹慎的,他雖然守著禮並未跟辜七一道進屋子裏頭來,可人就在明堂外不遠幾步的地方。發覺屋中的動靜便走了進來,神色肅然朝著那道門走過去。

    “大爺,這裏麵當真,當真就是我那得了病的兒子。”老婦人轉身一步擋在了門氈前頭,顯然是不願意叫人進去看的。

    章安握住了此人的手臂將之往側旁一推,到底親自進了裏頭查看,待到出來,朝著辜七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拂玉見狀也鬆了一口氣,好笑竟是虛驚一場。而那老婦人剛才是被捏痛了的,此時仍還在那呲牙咧嘴的抽著冷氣,“早說了這裏頭是我那兒子。”

    辜七仍然是坐在原地的,斯條慢理的用了最後一口茶便起了身。而拂玉也覺得地方不好,這明堂不算幹淨就罷了,隔了一扇門氈的後頭還住了個得了病的人,也不知厲害不厲害,傳人不傳人。“小姐,咱們還是迴馬車上去,奴婢再給您沏一壺熱茶,咱們車上還有帶出來的點心沒用完的。”

    拂玉的話剛說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朝著外麵看去,隻見兩三百人策馬而來,將這小小的茶寮圍了個水泄不通。

    “給我搜!”馬蹄揚塵土不斷,一時隻覺得來人氣勢洶洶,卻是連發號施令的人長得個什麽模樣都是看不清楚的。

    章安連同剩餘的七個侍衛緊忙退迴到了屋子前頭,而老漢同他那婆娘根本是嚇破了膽,早也不管不住的躲迴了明堂。

    不一會,便有許多人從籬笆外躍了進來,飛似得的朝章安幾人過來。原本都已經抽開了劍,可誰想到到了近處,章安卻又認出來人身上所穿的衣物……

    辜七的心思卻完全不止外麵,她方才忽然發現……多了一人進來。那人中等身材,手中還拿著掃帚,這模樣顯然的剛才也是在院子當中呆著。此刻,這年輕人好像是受了驚嚇,

    進來之後就一直躲在老漢的身上,瑟瑟打著抖,一副膽小的模樣。

    說不出為什麽來,辜七此時很想見一見這人是什麽樣的模樣……她下意識的朝著前走了半步,正要讓他抬起頭的時候,那人竄入了垂著氈簾的那側室。

    這時候章安進來迴話,語氣也再沒有前兩日那樣緊繃著了,仿佛是鬆了好大的一口氣,“是魏大人。魏大人正在抓要犯。”

    辜七遲疑著開口問:“剛才院子裏……有個在掃地的年輕人?”

    章安冷著臉仔細迴想了一下,“是有一個。”

    那人是從外麵砍了柴迴來的,將柴火放在一旁就默默拿了把掃帚清掃小院子。忽然多了個人,他也是注意了很久,確信此人是沒有身手的。章安皺了皺低垂的眉眼,幾乎立即就感受到了她問話深處的懷疑,“屬下再確認一番。”

    “慢著——我要親自抓了郭撼夷!”

    明堂外應聲走入了一人,穿著寶藍色暗紫雲紋團花錦衣,生得高大健壯,而皮膚細白柔嫩,好似要比女子的還好些。他便是魏決了。

    魏決是韶王身邊為數不多的好友,自然是認得裴池身邊侍衛章安的。他方才聽章安說韶王妃在這,驚詫之餘卻沒忘記了此趟的目的。所以,縱使他現在對裴池那位王妃多好奇,也暫且壓了下來,帶著數人直接進了側房。

    辜七心中咯噔一聲,雖慢了一步,卻也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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