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六歲的時候就被賭鬼父親賣給了人牙子,換了一壺酒和一大扇豬肉後他滿意地離去。

    青萍在後麵哭嚎,她爹就像是沒聽見一樣,頭也不迴地離開了。牙子把她拉了迴來,拎了拎她細弱的胳膊,道:“放心,我會把你賣個好人家的。”

    青萍害怕極了,因為她聽說過同村的小芳姐被自己的兄弟賣去當一個老頭的妾,三年生了兩個孩子,即使老頭歲數大得跟她爺爺似的,她也再也離不開了,因為她有了孩子。青萍很怕變成第二個小芳姐,所以對牙子的話她半分不信。

    牙子沒有立刻把她轉賣出去,而是養了她大半年,直到她不再骨瘦如柴之後才轉手賣給了一個婆子。婆子是專門給大戶人家相看奴仆的人,她繞著青萍走了兩圈,點了頭,從牙子的手中帶走了她,牙子滿意地掂了掂手裏的十兩銀子,笑著送她離開。

    在婆子的手中待了大半年,她按著大戶人家的規矩教她們,學不會就打,打到一個個都標標準準地為止。第二年開年,青萍和其他九個女孩子一起被帶進了一個高門大院,她們垂著腦袋不敢斜視,隻敢盯著前麵人的腳後跟。婆子說了,要是這次表現不好,主人家不要她們,那迴去就把挑剩下的人賣到青樓去。

    女孩兒們一個個膽戰心驚,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命運會如何。

    青萍雙手交握,咬著牙齒努力地讓它不發顫。她想,留在這個當奴婢總比賣去青樓讓人糟蹋強得多,所以她一定要表現好一些,讓主人家買下她。

    婆子帶她們等了一會兒,來的人卻不是這裏的主子,是一個嬤嬤。

    “嬤嬤看看,這都是小的手裏最好的一批了,絕對幹淨,您放心大膽地選。”婆子舔著笑上前,不遺餘力地誇著她們,想把她們統統都賣出去。

    嬤嬤來迴掃視了幾眼這站成一排的女孩兒們,道:“都要了,拿著牌子,去賬房結銀子吧。”

    “哎喲,嬤嬤萬福,能留在王府裏當差,這可是孩子們的福氣了!”婆子喜不自勝,歡天喜地就走了。

    青萍鬆了一口氣,雖然被賣身為奴,但總好過其他不堪的路。

    嬤嬤站在她們的麵前,道:“我姓徐,以後大家都叫我徐嬤嬤罷。”

    “徐嬤嬤。”女孩兒們乖巧地喊道。

    “王府裏當差,第一要緊的就是心術。壞了心術的人不論你多麽能幹多麽能得主子的歡心,都是要被轟出去的。”嬤

    嬤淡淡的說道,聲音裏有一股不可抗拒地威嚴,“都知道了嗎?”

    “知道了。”這一迴,女孩兒的聲音就弱了許多。

    光陰荏苒,青萍在王府裏當了十年的差,這十年裏她從一個跑腿的小丫頭到針線房裏的大丫環,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王府裏的丫環們都會識字,有能幹的還能掐幾句歪詩,大家每天除了伺候主子以外,過的日子可比外麵人家的小姐好太多了。

    漸漸地,青萍生出了一股想要在王府裏安家的心思,她琢磨著自己也能嫁一個前院裏的小管事,然後一家人和和順順地生活下去。

    “青萍,你聽到消息了嗎?”同屋的翠蝶悄悄進來,關上了門。

    青萍坐在床沿上縫枕套,咬斷線頭,道:“聽說什麽了?”

    “王妃要給世子爺選通房了……”翠蝶湊過去,小聲說道,“我是在正院陪徐嬤嬤清理箱籠的時候聽到的,王妃讓徐嬤嬤找兩個秀氣的丫環給世子爺備著,看他自己選哪個。”

    青萍側頭看她:“難不成你有這上進的心思?”

    “我哪兒成啊,我這樣的長相湊到世子爺麵前不是自討沒趣嘛。”翠蝶挽著青萍的手,道,“我是想讓你去,這樣咱們姐妹也算有一個能脫奴籍了,以後也算是有照應啦!”

    “我不去。”青萍一口拒絕。

    “為什麽?大家擠破腦袋的想去,你怎麽就不願意了?”

    “我就沒見過世子爺幾麵,不熟。”青萍繼續繡著自己的枕套。

    翠蝶撇嘴:“世子爺是好是孬總是主子,前院不論哪個得臉的管事可都是奴才啊。”

    “你……”青萍氣惱地看著她。

    “搏一搏嘛,要是不成你還是可以迴來嫁管事的啊。”

    “不去。”青萍惱羞成怒,推開她,收了自己的枕套放在箱子裏,上值去了。

    翠蝶撇了撇嘴,看著她的背影唾道:“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長得好看一點兒嗎?”

    翠蝶的話並非是無中生有,沒過兩天,徐嬤嬤要給世子爺選通房的事情就傳開了,去徐嬤嬤麵前露臉的丫環也越來越多,每日裏從前院到後院的小道上,總有幾個丫環在“找手絹”。

    徐嬤嬤冷眼看著,也不說什麽,直到有個丫環當場衝撞了世子爺被拉下去打得皮開肉綻,這股“上進”的風才煞了下來。那個倒黴的丫環,就是一直勸青萍上進的翠蝶。

    生性暴戾的世子爺也在大家心中留下了陰影,願意當通房的女孩兒一下子少了許多。看著被打得下身血糊糊的姐妹,大家骨子裏都畏懼了起來,再不敢到世子爺麵前露臉了。

    徐嬤嬤也不管大家如何想的,報了三個姑娘的名字上去,請王妃定奪。這其中,就有青萍。

    三個姑娘一字排開,站在王妃的麵前,讓她審視。

    青萍感受到了一股屈辱感,這是自七歲以來的第二次,她覺得自己像是貨物,而不是一個活生生地人。

    她們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就聽到一個清亮柔和的女聲說:“留這兩個。”

    徐嬤嬤點頭,讓人帶走了被篩出的那個,自己則負責□□剩下的兩個。

    青萍有些絕望,她被留下了。

    通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爬上爺們兒的床的,過了王妃這一關,還得再過徐嬤嬤這一關才行。徐嬤嬤教了她們大半個月的規矩,終於同意讓她們去伺候世子爺了。

    “記住,不要勾著爺們兒做這事兒,若是讓世子爺沉迷此事,王妃饒不了你們!”徐嬤嬤嚴厲地說道。

    “是,奴婢知道了。”青萍和旁邊的姐妹一起應道。

    侍寢的第一晚,青萍突然來了小日子,腹痛難忍,被送到了王府裏的藥房。本來是讓世子爺二選一,這下隻剩一個朝露,便隻有她去侍候了。

    青萍足足躺了兩天才敢下床,她成了姐妹口中的倒黴蛋,居然這個時候掉鏈子,沒看朝露都成了半個主子了嗎?

    可青萍並不失落,她在藥房養身體,沒人催她,她也不急著離開。就這樣混了大半個月,終於是躲不過了。

    朝露說:“疼是疼點兒,但完全值得啊。”

    青萍看著滿身珠翠的朝露,隻覺晃得她眼睛疼。

    當晚,她被嬤嬤們拎去好生沐浴了一番,準備侍寢。

    燭火暗了一層又一層,世子爺還沒有迴來。嬤嬤們都在抱廈歇息了,隻有她還坐在蹋邊等世子爺迴來。

    三更天的時候,她忍不住睡著了。

    突然一個驚雷炸響,打醒了她。她恍惚地站了起來,聞到屋子裏的一股血腥味兒。她四處尋找,終於在床上找到了人。

    “世子爺……”她走上前去,輕聲喊道。

    沒人應她,她鬆了一口氣。

    青萍這才有機會好生看眼前這個男

    人,這個被後院的姑娘們惦記已久的世子爺。他的眉眼濃烈,兩道黑色的眉毛像是山峰一樣,壓抑著所有的神情,泠冽的棱角,下巴冒出來的胡茬……他倒在床上唿唿大睡,整個人像是一座山,氣勢磅礴。

    青萍的心,咚咚咚地開始跳了起來,它不受控製地開始歡唿雀躍,像是沸騰的開始,急需找一個出口。

    她跪在地上,脫了他腳上的靴子,然後襪子……

    男人的腳並不好聞,但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麽,轉身就出去打了一盆熱水迴來給他擦腳,仔仔細細地擦著……

    男人突然坐了起來,他的雙眼像是夜裏的鷹,淩厲又冷酷。

    “你在做什麽?”

    “給您洗腳……”青萍拿著一張抹布,仰頭看她,傻得可以。

    他站了起來,掃了一眼更漏,道:“去給我燒桶洗澡水來,我要沐浴。”

    “是……”青萍起身,匆匆離去。

    這樣的開始,奠定了他們之後的相處局麵。世子不知道這是王妃給她安排的通房,以為就是剛換上的大丫環,所以一直讓她做一些丫環的事情,而忽視了她的真正用途。而青萍呢?她樂在其中,每天站在廊下翹首以盼就是她最大的樂趣。隻要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走來,她就歡喜得不能自已。

    洗筆、研磨、疊衣裳、換被褥……這些本該丫環做的事情青萍做得遊刃有餘。跟世子相處的時間越長,她就越能了解他的習慣,他坐在書案前一抬手,她就知道要奉茶,他一皺眉,她就知道要換紙,他起身,她就趕緊把他出門用的刀拿上來。世子使得順手,她也做得開心。本以為就這樣長長久久地做下去了,沒想到朝露竟然和府裏的小廝私通,當場被捉獲,然後……

    青萍再也沒在王府裏見過朝露了,有人說她被世子爺砍死了,有人說她被王妃賣到青樓去了,還有人說城外的亂葬崗突然多了兩俱麵露全非的屍體……反正,大家的猜測各異,誰也不知道朝露的結局如何。

    可既然朝露不在了,那青萍這個二號通房就要履行她的職責了。

    徐嬤嬤來了,她跟世子爺說了幾句話,之後世子一直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爺,您有什麽事兒嗎?”青萍忐忑不已地看著他。

    世子招手,意思是讓她上前。

    青萍躊躕,鼓起勇氣走上前:“爺,您有什麽吩咐……”

    世子勾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瞧了瞧

    她的臉蛋兒,道:“確實不錯。”

    青萍一下子就臉紅了,她垂著眼瞼,不敢多看。

    “你是母妃安排給我的通房?”他問。

    “是……”青萍的聲音如蚊音一般。

    世子點了點頭,問:“那你為何整天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奴婢……喜歡。”

    他鬆開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退開一步,繞過她出門了。

    青萍:“……”

    晚上,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到世子的影子。青萍有些難過,她在想是不是世子厭棄了她,覺得她出身低賤或相貌平平,不配當他的通房?

    又站在廊下,她伸手搭在廊柱上,黑夜融成了一片,她雙眼模糊了起來。

    “站在這裏做什麽?吹冷風嗎?”一個低沉的嗓音從旁邊傳來。

    她轉頭看去,就見他站在走廊上,身後跟著兩個小廝。

    “世子爺……”

    “你們下去吧。”他吩咐兩個小廝。

    “是,奴才告退。”

    他抬腿往裏麵走去,她趕緊抹了眼淚跟上去。

    “不是要侍寢?”他坐在椅子上,挑眉看她。

    剛剛哭花的臉蛋兒上出現了一絲詫異的表情,他不耐煩地催促:“燒水,洗澡。”

    “是,奴婢馬上就去!”她瞬間活了過來,心頭的陰雲完全散開。

    那天之後,她成了世子爺的女人。四更天的時候,她枕在他的懷裏醒來,覺得此生了無遺憾。

    她陪了他十年。起初,她隻是小通房,整天圍著他跑前跑後,樂此不疲,他是高大的世子爺,一手就可以將她舉起來。過了兩年,他成了王府裏的男主人,水漲船高,她成了他的妾室,還是每天照料他的起居。又是兩年,王府裏娶進了新主人,她開始晨昏定省侍奉主母,見他的時間反而少了起來。時間像是離弦的箭,不知它最終落在哪裏,但它總是罔顧人們的意願,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

    終於有一天,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王,主宰天下。她遠在千裏之外為他喜極而泣,即使她剛剛被他的妻室刁難責備。

    她覺得自己老了,坐在銅鏡麵前她都不敢再抬頭看。眼角生出了細紋,頭發也不再黑亮,她坐在冰冷的宮殿裏,托著一副殘軀的身體,等著他一個月或三個月才來的一次。

    聽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每天

    都翻過宮牆去看她。不知是否像他二十出頭的時候那樣,帶著她翻過王府的院牆,披星戴月地馳騁百裏,隻為讓她見識到真正地百步穿楊。

    那個女人,她好幸運,遇見他的時候,他什麽都有了,唯獨缺一個和他相伴終生的人。

    而年老色衰的她,不曾為他生下一子半女,不曾帶給他無與倫比的歡樂,不曾在他的輝煌人生裏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憑什麽?

    如果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老死宮裏,無非是讓他徹底忘記自己曾點燃過一個少女的熾熱之心,讓她甘願等著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若是還有辦法能讓他記住“青萍”這個名字,她願意傾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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