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宮人們正在有條不紊地收拾事物,準備暫住到行宮去。

    樂暢背著小手四處轉悠了一番,終於逮到舒慈了。

    “母妃!”

    舒慈的身影出現在了殿門口,樂暢唰地一下就衝了上去,然後在她麵前刹住了車,仰著頭問:“母妃,行宮是什麽樣兒的?有秋千嗎?”

    “行宮是皇上狩獵時暫住的宮殿,和紫禁城的建築風格有些差別,更隨意一些。”舒慈摸著她的小腦袋,說,“你不是最喜歡撲蝶了嗎,行宮有很高的樹很美的花兒,你一定會喜歡的。”

    “那秋千呢?”

    “暫時沒有,但可以讓王喜幫你做一個。”

    樂暢摸了摸下巴,說:“我還是比較喜歡紫禁城。”

    舒慈莞爾一笑:“咱們還會迴來的。”

    樂暢點頭:“嗯,一定要迴來,我種下的小樹都還沒我高呢,我得迴來照顧它。”

    舒慈的目光變得柔軟,看向樂暢的眼神裏帶著些許的迴憶。

    曾經也有人這麽熱愛一花一木,他是天生的畫家和木匠,會給她畫遊園圖、戲水圖,還會給她做很多精巧的玩意兒……舒慈抬頭看天,紫禁城的天空仍舊是那麽的湛藍,可這世上注定已沒有了他。

    一月的最末一天,舒貴太妃帶著隨侍的宮女太監移駕行宮,皇後親自送行。

    “皇後有心了,迴去吧。”舒慈準備登上馬車了。

    “委屈貴太妃了。”皇後輕聲一句歎息。

    舒慈微微一笑:“能為皇嗣祈福,本宮心甘情願。”

    皇後笑得很是端莊,微微一個蹲福:“那就恭送貴太妃了。”

    太監拿來了矮凳,紫嬋扶著舒慈登上了馬車,暫別紫禁城。

    “主子,您何必親自來送,奴婢看貴太妃她也沒有承您這個情的意思。”皇後的另一個陪嫁宮女落葉,扶著她登上了步輦。

    皇後歪在步輦上,表情冷淡:“當年舒貴妃權勢滔天,前朝後宮均有人脈,如果本宮一時半會兒掌控不了這東西十二宮,那就最好給她留個好印象,起碼別得罪她。”

    “主子,您受委屈了。”

    “瞧著吧,如果本宮沒有猜錯,德妃她再難翻身了。”皇後篤定的說。

    “為何?”落葉問,“難道這次吃虧的不是德妃娘娘嗎?”

    “隻怪她眼皮子太淺,有人

    想要她起不來,她就是起不來。”皇後笑著閉上眼,送走了貴太妃這個最大的顧慮,心情都變得輕鬆幾分。

    出宮的馬車裏,紫嬋抱著睡熟的樂暢,輕輕拍打她的背。

    “到了行宮,別再這樣嬌慣她了。”舒慈偏在斜蹋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搭在扶手上,姿態慵懶,眉目間流轉的盡是風情。

    “主子,這可是您起的頭。”紫嬋笑著說。

    舒慈:“以前在宮裏眼線太多,不好行事。到了別宮就不一樣了,我雖不要求你把她教得可以上練武場和男兒搏殺,但最基本的防身健體卻不能少。”

    紫嬋伸手摸了摸樂暢的骨頭,說:“公主這骨架還不錯,適合練武,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吃下這份兒苦。”

    “別心軟。”舒慈似笑非笑的看著樂暢,她雙頰睡得紅撲撲的,看起來像隻熟透的蘋果,鮮嫩欲滴,讓人想逮住咬一口。

    “白糖糕……”小嘴兒吧嗒了一下,嘴角的口水都流了出來。

    紫嬋輕笑一聲,拿出手絹來幫她揩拭。

    舒慈搖頭歎息,真真是個吃貨啊。

    行宮的宮殿自然沒有紫禁城的金碧輝煌,但因為依山傍水所以在建築風格上更偏向與江南園林,這裏的假山石雕都是從南邊運送過來的,繞行宮一圈的河流也是工匠們一下一下給鑿出來的,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比起那個密不透風的紫禁城,這裏更像是世外桃源。

    舒慈仍舊選擇了自己以往住的“頤春園”,雖不夠輝煌,但卻是行宮內數一數二的景致好的園子。

    樂暢一下子就瘋了,見著河就想去摸魚,聽到樹上的鳥叫就想去找鳥窩,連略顯蕭瑟的草坪她都能在裏麵挖出幾條蚯蚓來,實在是有趣。

    “這才一月份兒,天氣還涼著呢,您可不能亂跑,當心主子生氣。”伺候樂暢的大宮女紫鵑說道。

    “這兒真好,我都不想迴紫禁城了。”樂暢站在一顆大槐樹下,叉著腰,活像小霸王。

    “咱們大概要住個一年半載,夠您花時間玩兒遍這園子了。”紫鵑說。

    “甚好甚好。”樂暢學著舒慈的語氣,拍了拍手掌。

    紫鵑忍俊不禁:“公主,咱們現在去找王喜紮秋千去?”

    “哎呀,我差點兒忘了,咱們走!”樂暢提起裙子,飛快地躥了出去。

    站在廊下的舒慈搖搖頭,說:“本宮小時候也沒有這般淘氣啊。”

    “先讓公主鬆快兩天吧,您要是現在就把她拘得太緊,後邊兒她肯定得撒潑不幹了。”紫嬋笑著說。

    舒慈點頭:“還是你了解她,就這麽著,讓王喜看緊點兒,別讓她往有水有井的地方去。”

    “是。”

    晚上就寢,樂暢抱著枕頭擠進了舒慈的床榻。

    “這麽大了,還要和母妃一起睡?”舒慈卸了發釵妝容,一臉素淨,眉毛上揚,笑著看著樂暢。

    樂暢呆呆的看著舒慈,喃喃道:“母妃,我要是以後長得像您一樣好看就好了。”

    舒慈:“馬屁精。”

    “是真的!”樂暢雙手搭在舒慈的臉蛋兒上,抱著就是一口,親完額頭親臉蛋兒,親完鼻子親下巴,舒慈被得纏得不行,連連喊停。

    “好了好了,快躺下吧。”

    樂暢扭動自己的肥屁股,嗖地一下就鑽進了靠裏的被窩。

    “母妃。”

    “嗯?”

    “我想父皇了。”

    舒慈躺在她的身側,殿內的燭火暗了下來,她說:“好,想著他入睡,說不定你能在夢裏看到他呢。”

    “母妃夢見過父皇嗎?”

    “嗯。”

    “父皇他還好嗎?”樂暢翻了個身,聲音有些嗡嗡的。

    “他很好,希望你也一樣好。”舒慈同樣翻身,伸手搭在樂暢的身上,輕輕拍了幾下,“快睡。”

    樂暢閉上眼,小孩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這一刻有母妃睡在她身側,就算是狼來了她也不怕。

    很快,小唿嚕響了起來。舒慈翻身平躺,伸手從枕頭下麵摸出一張白色手絹搭在自個兒臉上,半晌,蓋著眼睛的地方濕了個透。

    當樂暢越來越喜歡上行宮的時候,舒慈開始出招了。

    她不知道從哪裏抱來了一隻小狗,腿腳極快,嗖地一下就能跑出去好遠。

    “母妃,我想跟小狗狗玩兒!”樂暢跑來說道。

    “可以一起玩兒啊,你帶它玩兒吧。”舒慈坐在蹋上,手裏拿著書在翻看。

    “可它老是跑來跑去,一點兒也不聽我的話!”樂暢氣唿唿的告狀。

    “那母妃也沒有辦法,隻有你自己追上小狗,讓它聽你的話了。”舒慈說。

    樂暢驚呆了:“它跑得那麽快,我追不上的。”

    舒慈:“那就算了。”

    樂暢不甘心,她跺了跺腳,轉頭跑了出去。

    紫嬋端著茶杯過來,看著樂暢被氣跑的身影,說:“主子,你這招兒可真高。”

    舒慈放下書,輕輕吹了吹茶葉:“一般吧。”

    一旬過後,樂暢終於能追上小狗,並把它收入了自己的隊伍,一人一狗並肩而行,威風極了。

    “樂暢,你過來。”舒慈招手。

    正坐在桌邊吃橘子的樂暢跳下凳子,跑過去:“母妃。”

    “你看看這個,是什麽。”舒慈問。

    “大木頭樁子。”樂暢說。

    舒慈一個眼神,紫嬋立刻上前,說:“公主,這可不是普通的木樁子,這是一個玩具。”

    “玩具?”樂暢終於有了一點兒興趣。

    紫嬋上前給她演示怎麽玩兒,她動作輕快,能躲避每個轉過來能打到背的木頭,像是在跳舞一樣。

    “我也要玩兒!”

    “來,奴婢教您。”紫嬋穩穩地停下,笑著招手。

    把人坑進去後,舒慈滿意的轉身離去。

    兩旬過後,樂暢終於抗議了。

    “母妃,兒臣最近好累啊……”樂暢癱倒在塌上,再也不想玩兒紫嬋送給她的那些玩具了,沒一個能不費力氣的。

    “聽故事嗎?”舒慈放在茶杯,老神在在的問。

    “要!”樂暢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一邊吃著紫嬋剝來的橘柑,一邊翹著二郎腿,笑得很是滿足。

    好,魚兒上鉤了。

    “從前,有一個小姑娘,她是小夥伴兒裏麵最矮最胖的姑娘,誰都不知道她最後會成為一位大俠。”

    樂暢蹙眉:“又矮又胖?是我嗎?”

    “不是,是故事裏的主人公。”舒慈拍了拍她的胳膊,“不要打岔,聽母妃說。”

    “好。”

    “這個小姑娘家裏很窮,因為遭受了雪災,田裏的莊稼都沒了收成,家人為了活命,隻好把哥哥姐姐還有她一起送到大戶人家去做工。做工知道嗎?就是幹活兒。”舒慈緩緩道來,“開始的時候她做的活兒總是最多的,吃的卻是最少的,很快,她就暈倒了。”

    “然後呢?”樂暢坐了起來,表現出了興趣。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胡子老爺爺在打拳,夢裏一招一式她都

    看得很清楚。白胡子老爺爺一拳就將碗口粗的大樹拍折了,這樣她覺得很厲害。於是,她醒來之後就把這些招式畫在了紙上,每天跟著學。時間久了,她再去幹主人家派下來的活兒就覺得很輕鬆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樂暢搖頭。

    “因為她力氣變得很大,無論是砍柴還是打水,她輕輕鬆鬆就能完成。”

    “有一天,她又夢見了這個白胡子老爺爺,她居然看到他飛了起來。”

    “飛?”

    “對,老爺爺輕輕一躍,就能跳上枝頭。小姑娘對此很是驚奇,她覺得跟著老爺爺做,以後有一天她也能飛起來,離開這個讓她辛苦的地方。”

    “那她飛起來了嗎?”

    舒慈起身:“樂暢,你跟我來。”

    紫鵑伺候樂暢穿好鞋,母女倆一同到了屋外。

    “紫嬋。”舒慈喊道。

    紫嬋點了點頭,說:“殿下,您看好了。”

    樂暢懵懵懂懂的點頭。

    紫嬋站在庭院的中間,深吸一口氣,終身一躍跳上了大樹的樹杈,然後借力一蹬,飛上了屋頂。

    “哇……”樂暢看呆了,小嘴兒張大,整個人都愣住了。

    很快,紫嬋從房頂一躍而下,穩穩地立在她麵前:“殿下,看清楚了嗎?”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樂暢激動得臉蛋兒都紅了,整個人蹦了三尺高。

    舒慈問:“樂暢,你想像紫嬋一樣飛起來嗎?”

    “想!母妃,我可以嗎?”樂暢雙手緊緊地抓住衣裙,興奮得鼻尖兒冒汗,在她眼裏,紫嬋已經變成了故事裏的姑娘,那個最終會成為大俠的人。

    “好,那你就拜師吧。”舒慈笑著說。

    樂暢仰頭看紫嬋,以往端茶送水、熨衣疊被的人瞬間就變得不一樣了,她大大的眼睛裏全是對紫嬋的崇拜。這一刻,她喜歡紫嬋更甚於舒慈。

    大俠,一聽就比公主霸氣啊。

    上書房,鍾衡疆,皇上親封的禦前大臣,正在和皇上商討關於春獵事宜。

    “駱家以武起家,此次春獵,務必要展示出我南秦男兒的風采,一方麵震懾北狄人,一方麵也整整軍風。”駱顯負手而立,氣宇軒昂。

    “咱們自己的北軍不怕,就是南軍,鬆弛懶散,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徹底扭轉這股歪風。”鍾衡疆說,“不過驍騎營也有不少

    小將驍勇善戰,提出一兩個震懾一下南軍不成問題。”

    駱顯:“南軍整體軍風渙散,不過是主將的問題。”

    後來的有句話可以完整詮釋駱顯此時的心情,那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皇上聖明。南軍的主將何宗之仗著世襲下來的爵位不把軍紀放在嚴厲,任人唯親,把南軍攪得一片渾濁,就算是有能力的將士也很難出頭,故而南軍在之前對抗叛王的時候不堪一擊,若不是皇上您登基,隻怕那何宗之早就被先帝片成肉泥了。”鍾衡疆說。

    駱顯輕笑:“京城這些世家大族,仗著土生土長,祖宗們開國有功便不把皇權放在眼裏。趁著這次春獵,朕就來動一動他們,也給他們鬆鬆筋骨,長長記性。”

    鍾衡疆痛快極了,他原是京城人士,但因朝局混亂奸人橫行所以屢次撞頭,這才決定北上投靠明主。現在天下大定,憑什麽讓這些一無是處的人坐享他們搏殺出來的天下?

    “行宮那邊也讓人準備著,防衛這一塊兒朕就交給你了,若有什麽差池,你知道朕會怎麽做。”駱顯轉身落座,看著鍾衡疆。

    “卑職領命。”鍾衡疆雙手抱拳單膝跪地,聲音渾厚。

    行宮裏,舒貴太妃一行人已經住了兩月餘了,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這天突然來了一隊軍士在行宮到處巡查,不僅是灑掃的宮女太監被一一檢查,連貴太妃身邊的人也不能幸免。若是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則當場捉拿。

    “這是怎麽了?”紫鵑看著這進進出出的士兵,有些擔憂。

    “皇上要住過來了,別擔心。”紫嬋比較穩重,很快就明白了關卡。

    樂暢穿著一襲青色的袍子從遠處走來,頭發編成了一根辮子垂在腦後,看起來就像是個男孩子。

    “你是誰?”領頭的問她。都知道有這宮裏有一位公主,但這小童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怎麽說話的,沒規沒矩。”樂暢蹙眉,斥責他。很明顯,又是從舒慈身上學來的。

    “再問一遍,你是誰!”領頭的虎著臉。

    樂暢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她雙手叉腰:“怎麽?還想動手?”

    此時,她身邊的王喜幫她撲蝶去了,紫鵑又和紫嬋在一塊兒,真真的落了單。但她是誰啊,是先帝朝唯一的公主,是給當今聖上喊一聲“皇兄”的人物,自然不會被恐嚇到。

    她做了一個鬼臉激怒他,然後看他派

    人來捉她之時拔腿就跑。

    追她的人沒想到這“小子”能跑這麽快,被溜了一圈沒有追到,領頭的手一揮,十幾個士兵一塊兒上,勢必要將她捉住。

    樂暢早已練就了一身跑路的功夫,繞著園子東竄西竄,把後麵的一群人溜得夠嗆。

    “主子,這……”站在高處的紫嬋忍不住迴頭看後麵悠閑自在的女人。

    “正好給她練練手,你看著點兒,要是被捉住了就去救一救。”握著團扇眯著眼的女人這樣說道。

    紫嬋點頭:“是。”

    樂暢覺得好玩兒極了,這麽多人陪她一起玩兒,她簡直是撒了歡的在跑。

    最終,還是領頭的從高處確定了她的位置,終身一躍,逮住了她。

    “公主,您沒事兒吧?”紫嬋掐著時間出現,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被提到半空中的樂暢擺擺手:“沒事兒,我們鬧著玩兒呢。”

    領頭的:娘哎,好像脖子和身子要分家了……

    “臣等參加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被放在地上的公主扯了扯汗巾,說:“都免禮吧。”

    “謝公主。”

    “公主,臣等有罪。”領頭的再次跪下。

    “哎,不打不相識,別介意,你叫什麽名字,功夫不錯啊!”樂暢笑著問。

    被一個虛歲四歲的女孩子誇功夫不錯,此人真是又高興又惶恐:“臣封裕,禦前二等侍衛,奉命來巡視行宮安全。”

    “你可以,其他人不行。”樂暢親自上前把人拉了起來,問,“不知道你和我紫嬋姑姑誰更厲害。”

    紫嬋上前:“公主,奴婢怎麽能和封侍衛相比呢,主子還在等您用午膳,咱們迴去吧。”

    “好,迴吧。”樂暢轉身對著封裕招手,“封將軍,咱們下次再戰。”

    眾侍衛:賽跑嗎?公主你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駱晟:女兒,看來父皇得給你托個夢。

    樂暢:什麽夢?關於大俠的夢嗎?

    駱晟:不是,是關於你母妃如何坑你的夢……

    舒慈: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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