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叛亂,一路勤王趕來京城的中山王駱頡和厲王駱顯都是皇位的大熱人選,又因厲王率部在前,親擒了淮王,所以隱隱高上了那麽一籌。但這樣的優勢,顯然不足以讓人心悅誠服,稱他為帝。

    所以,在麵對這樣走上權力頂峰的機會,兩王相爭是必然。

    但如果這時候能有一張大行皇帝的遺詔,說明皇位歸屬何人,顯然是最正統最值得百官信服的。

    而舒貴妃要做的,就是給厲王這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乾坤殿裏,百官吵吵嚷嚷不休,年看著已經過了先帝的頭七,快要下葬,這新皇還沒有定下來。先帝無子,自然是宗室中挑選繼位人選,但挑選何人,這裏麵的名堂可實在是太多了。

    兵部侍郎站了出來:“厲王殿下威武不凡,親手擒拿了叛賊,自然是應該扶持王爺登上皇位。”

    都察院有官員站出否定:“不然,厲王殿下常年待在北地,並不熟悉朝政,怎能托付江山!”

    “要我說,中山王早有賢名,聲名最盛,何不讓中山王匡扶社稷?”

    文武百官吵起架來,跟街頭的婦女也沒什麽兩樣,無非是踩你家的捧我家的。隻不過尋常婦女不過是為了三瓜倆棗,而這些飽讀詩書浸淫官場已久的士大夫們,他們的站隊卻是影響了整個國家的興衰。

    “貴妃娘娘到!”外間,有太監唱喏。

    “貴妃娘娘?這裏是前殿,後宮婦人怎可輕易幹政!”本來吵得不可開交的百官突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然後開始一致對外。

    舒貴妃出現在了乾坤殿,無疑是在熱油裏澆了一瓢冷水,瞬間炸裂了起來。

    “娘娘怎可輕易到前殿來?祖宗有訓,後宮不得幹政,娘娘怕是忘了!”禦史大夫首先跳了出來,不假辭色。

    舒貴妃鳳眼掃了一圈殿內的官員們,緩緩開口:“本宮要是不來,諸位就打算這樣一直吵下去嗎?”

    “臣等均是為了南秦的江山,若有少許爭議,也是一片赤心!”

    “周大人說得在理,娘娘還是迴後宮吧。”

    少卿,不少人站了出來,請舒貴妃離開。

    舒貴妃眉毛輕挑,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厲王:“本宮做完該做的事情後,自然會離開。”

    “娘娘所謂何事呢?”唐閣老開口,百官都靜了下來。

    舒貴妃抬步,走到最前方,站在玉階上,揮了揮衣袖整理裙

    擺。

    “王喜,取大行皇帝的遺詔!”舒貴妃麵色沉靜,聲音沉穩。

    眾人震驚,顧不上禮節,直接質問舒貴妃:“先帝何曾留下遺詔!後宮婦人,莫要亂言!”

    “是啊,先帝若是留下遺詔,為何我等不知,卻留在娘娘手中!”

    本來老神在在的中山王也忍不住看向舒貴妃,眼底是一片暗沉。

    王喜捧著盒子伸到舒貴妃的麵前,舒貴妃也不惱,展開詔書:“先帝遺詔,諸臣跪下接旨。”

    站在前方的六部尚書均麵帶疑色,不敢輕易接招。

    “娘娘在宣旨之前可否讓老臣一觀?”開口的是紀閣老,他入閣多年,深受先帝信任,輔佐多年,先帝的筆跡他自然是能夠分辨的。

    “可。”舒貴妃捧著詔書,說道,“請閣老上前一觀。”

    紀閣老就在大家的殷殷期盼中上前,眯著眼仔細瞅了瞅聖旨,認真地撫了撫胡須,說:“此乃大行皇帝真跡,臣接旨。”

    說完,他率先跪下。

    資格最老的閣老都跪了,後麵稀稀拉拉的,文武百官跪下一大片。

    中山王眯了眯眼:“紀閣老可看清了?”

    “老臣輔佐先帝十二年,自然是識得先帝筆跡的,娘娘大善,保存了先帝的遺詔,我等自然是奉旨冊立新帝王,還請兩位王爺跪下接旨。”紀閣老的一番話,不輕不重。

    厲王率先撩袍跪下,中山王也不敢公然違抗先帝遺命,隻得下跪。但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掃視了一眼這個戰功彪炳的厲王,他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

    “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十二年。深惟享國長久,累朝未有。乃茲弗起,夫複何恨!但念朕遠奉列聖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務,隻緣多病,力有不逮。厲王駱顯,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喪禮依舊製,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

    厲王……厲王勝了!

    “臣等謹遵皇上聖旨。”以紀閣老為首,內閣七位閣老紛紛拜下,後麵官員見此,也俯身叩拜。

    中山王站了起來:“這遺詔不作數!沒有閣臣見證,沒有先帝親口道出,本王怎麽知道真假!你這後宮婦人,不要以假亂真,混淆視聽,讓江山旁落!”

    “旁落?以中山王的意思,隻有先帝冊立你為新皇,才不算讓江山旁落嗎?”舒貴妃的聲音柔柔的,但說起話來,卻是一針見血。

    “本王要親自看遺詔!”中山王鐵青著臉上前。

    舒貴妃見他上來要奪遺詔,身子一側,說道:“王爺不用看了,咱們讓七位閣臣看看如何?”

    說完,她將遺詔交給了紀閣老,然後供百官傳閱。

    “是啊,這是先帝的筆跡啊。”

    “對對對,沒錯,就是先帝的親筆!”

    不到一刻鍾,殿內所有的人都鑒別完畢,沒有一人提出質疑。

    “臣等拜見新皇,請皇上禦極!”

    以七位閣臣為首,百官紛紛朝站在一側的厲王下跪,然後太監捧出了皇帝的龍袍和冠冕,不到一刻鍾便除去了厲王的四爪莽袍,換上了五爪金龍的龍袍。

    舒貴妃親眼看著一個新舊更替的朝代,心裏又酸又苦,卻迫於形勢不得不跪了下去。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舒貴妃了,而是舒貴太妃了。

    雖有先帝的旨意,但新皇還是守足了三個月的孝期,三月後,大行皇帝的孝期一過,便是新皇的登基儀式。

    前殿裏傳來炮響和鼓聲,十分莊嚴熱鬧,是很多人畢生難得一見的場麵。後宮的坤元殿裏,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正在幫貴太妃搬家,這裏要騰給新主人,她得移到西宮那邊去了。

    “娘娘,都是收拾妥當了。”穿青色宮裝的大宮女上前,輕聲說道。

    “走吧。”舒貴妃眺望天際,一聲歎氣,離開這個居住了十年的宮殿。

    聽說西宮有一片桃林,此時桃花盛開,灼灼其華,不知道是何等的美景。

    ***

    北地的厲王府內,往來的下人有條不紊的穿梭在府內,臉上均是一片喜氣洋洋。他們也在收拾行李,自家王爺禦極,他們便要啟程去往京城。

    後府內一隅,譚側妃聽聞前方傳來的消息,忍不住在自己的院子裏大笑三聲。

    “舒氏賤人,不枉我等了這麽多年,你的報應總算是來了!”

    此女便是當年盛極一時的譚左相的三女,譚家在五年前因文字獄被貶北地,左相當年便遺憾辭世。樹倒猴猻散,譚家境遇一落千丈,譚家阿茵雖入了厲王府成為了厲王的側妃,但覆巢之下無完卵,娘家倒了,她在王府的日子裏又怎會好過呢?飲

    恨多年,如今一朝翻身,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入京城了,想親自報了這滿門覆滅的仇恨!

    譚側妃嘴角含笑,輕聲道:“舒慈,你可一定要活得長長久久啊。”

    侍候在旁的侍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以自家主子這錙銖必較的性格,她有點兒為那位榮寵一時的貴妃擔憂。

    入夜,朝陽宮裏一片安靜。一道黑影從窗台翻入,躺在拔步床腳蹋上的宮女翻身躍起,站立在帷幔前麵。

    “你是何人,膽敢闖入娘娘的寢殿!”紫嬋低聲嗬斥。

    來人穿著一身黑衣,身形修長,麵容俊美,他正是與皇位擦肩而過的中山王,駱頡。

    “紫嬋,退下。”帷幔裏傳來一聲柔柔的聲音,然後是披肩穿衣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駱頡對舒貴妃的識相顯然是很滿意,退坐在一旁,等著舒貴妃現身。

    “王爺此來,是想向我討個說法嗎?”舒貴妃穿著一襲白色的中衣,外麵套了一見綠色的披衣,身材婀娜,風姿綽約的走來。

    駱頡眼睛一眯:“正是。”

    舒貴妃坐在他的對麵,絲毫沒有害怕他殺人滅口的意思。

    “王爺想知道什麽?”

    “遺詔,是不是真的?”

    “滿朝文武都鑒定過了,王爺真是在說笑。”舒貴妃輕笑一聲,仿佛在笑他的不死心。

    “為什麽早沒有拿出來,偏偏是第三天?”駱頡問。

    “本宮哀痛過度,一時忘了。”

    駱頡神色不虞:“貴妃還是說實話比較好。”

    舒貴妃一笑,一張臉蛋兒豔若桃李:“是真是假此時還重要嗎?新皇已經登基,在前麵三個月的時間裏王爺都沒能翻出什麽浪花來,難道此時皇上位置都坐穩了,您還能變出什麽新招數嗎?”

    駱頡臉色一變,顯然是被她戳中了痛點。

    是了,這三個月裏他和厲王從宮內鬥到宮外,他無一被厲王壓製,脫不了身。此時若從舒貴妃口中得知另有真相又如何?難不成他就能鬥贏那個詭譎多變的駱顯了?

    駱頡起身,嘴角掛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看來貴妃是早已押寶,買定離手了。”

    “不錯,從現在看來,本宮並沒有押錯。”舒貴妃絲毫沒有掩飾,滿意一笑,晃花了駱頡的眼。

    “可惜了,貴妃如此聰慧,此時也不過是屈居一隅,被牢牢地鎖

    在這深宮裏了。”駱頡擺明了不想讓舒貴妃舒坦,話裏帶著刺。

    “求仁得仁,本宮心滿意足。”

    “嗬嗬,貴妃如此風姿,怪不得先帝專寵你一人。”

    “王爺謬讚。”

    “不過呢……”駱頡挑眉,“若貴妃願意跟我離開京城,去本王的封地,本王倒是願意讓貴妃繼續威風下去。”

    “本宮是先帝的妃子,王爺想篡位的心思未免也太淺顯了罷。”舒貴妃冷笑。

    “你這樣的妙人兒,本王就是不想登上皇位,也忍不住想要親香一下啊。”駱頡輕笑一聲,湊上前來,腦袋偏在舒貴妃的頸側,深深地吸了一口。

    “駱顯真是太蠢了,如此妖嬈可人的女子,他怎麽忍心奉為長輩呢?”他的唿吸在舒貴妃耳側加重,低聲說道,“若是本王登頂,頭一件事便是將貴妃納入後宮才是。”

    舒貴妃雙手扶著椅子,巋然不動:“說夠了嗎?”

    駱頡愣了一下,直起身子,銳利的眼眸盯著她:“當真不願意和本王離開?你可知外麵的天地如此廣闊,貴妃真甘願畫地為牢?”

    外麵的天地……

    高山,雪原,湖泊,山川,每一處都是風景,每一寸都是自由的空氣。

    可惜了,有些人注定是與這些無緣。

    “王爺請走吧,本宮要安寢了。”舒貴妃抬了抬眼皮,絲毫不受他誘惑。

    駱頡揚眉,俊美的臉上掛著一抹笑意,他忽然對這位寵冠六宮的女人有了興趣,頗為遺憾的說:“若不是本王後天就要離開京城,還真是想和貴妃多待些時日啊。”好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做的。

    “王爺慢走,不送。”

    舒貴妃起身,撩開帷幔,消失在了層層疊疊的紗幔中。影影綽綽,有一絲神秘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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