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山峰高聳入雲,如鋒利的匕首,直插上天空。在盤曲的山路上,傳來一陣勁疾促耳的馬蹄聲,驚碎了夜的沉靜。

    那馬兒自山腳疾馳而來,月光照灑下來,卻是金光爍目,閃閃耀眼,乍一看去,便好似是暗夜裏的一朵飛火流星,天上的明月在它麵前都黯然失色。

    夜更深了。

    得得得,得得得,馬兒轉過一道彎路,已然奔到了山腰。順著月華細目之下,這才發現那馬兒形象的怪異。自頭至尾通身竟然都是金毛,見不得一點雜色,縱躍之下,就如同全身披掛著無數金絲,閃閃爍爍,光彩奪目。

    此馬在馬譜之中喚作“飛黃”。韓愈曾經有詩曰:“飛黃騰踏去,不能顧蟾蜍。”說的便是此馬。然而,中州人士多愛惜其毛色,故又尊稱為“黃金寶馬”。這名字自然比那“飛黃”更顯尊貴,更有氣勢,是以人人也都這麽稱喚了。

    當年中州百曉生品評天下名駒,曾言,“世間馬類雖繁,惟飛黃,雪龍,烏騅三者,可謂良駒。”其言語之中,尚以飛黃為首,排在雪龍,烏騅之前,足見其珍貴。

    其實這三匹馬,世人雖久有耳聞,但要說親眼目睹,卻是少之又少了。

    烏騅者,遍體烏黑,形態神俊,縱奔疾馳,禦風而行,如烏雲聚湧,似黑風破空,堪稱百裏挑一的駿馬。至於雪龍者,中州早已絕跡,傳言獨塞北的熱砂荒漠罕有。然此多為言傳不為眼見,後常有好馬者尋雪龍而至塞北,皆都未果,是以此馬千載難逢。後為沙城諸侯所得,以為至愛。十年前,諸侯力邀百曉生至沙城作兵器譜以示天下,因此得見神駒威容。後聞百曉生所言,此馬毛若覆雪,蹄如踏雲,不愧有馬中之龍的雅號。

    然而,三駒之中,獨以飛黃為尊。烏騅者,百裏挑一,世人縱然是欲求難得,可要瞧上一眼卻也不是什麽難事。雪龍者,固然珍惜以至千載難逢,但馬譜之中尚有詳述,對於好馬者,大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唯此飛黃,世間難見,馬譜之中也僅“天駒”二字譽之,別無他言。

    如此珍貴的名馬竟趁著黑夜,突然出現在這深山之中,倒是頗教人驚奇。再一看去,卻見那馬上乘著兩人。當前一位,是個十二三歲的男童。此刻正雙目微閉,身子隨著馬奔一顛一顛,顯然是經受不住勞累,在那馬背上昏昏睡去。而後麵則伏著一個高瘦的男子,輕輕的壓在男童的身上。

    那男子穿著一件灰色的法袍,右肩上穿插著一枝長箭,鮮血正從肩頭的傷口流出,順著手臂淌了下來,在灰袍上拖出一條黑紅色的血道,然後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那馬兒雖然馱著兩人,可馬力並未因此損減,隻聽“得得得”一陣疾蹄聲,身後已是塵土飛揚。如此疾奔了大約半個時辰,男子一直在時不時地迴頭張望,見無人追來,這才漸漸放下心,可手中的鞭子卻仍不住的催馬疾行。

    就在男子稍微放心的時候,突然頭頂一陣悶響,如轟雷般炸開。男子忙抬頭看去,隻見天空中央散開一道煙花,跟著四周也相繼有煙花升起,一時之間,映亮整個夜空,甚是好看。

    男子心中一沉,自知這是追敵聯絡所用的訊號,叫做穿雲箭,臉上神色幾經變化,暗暗道:“依仗這匹神馬,仍逃不出他們的掌心,難道是天要亡我麽?”一念至此,萬念俱灰,當即勒住馬韁,驅馬緩緩走至懸崖邊,往下望去,隻看得下麵無數火把在黑夜裏晃動,就像螢火蟲飄舞一般。

    看到此景,男子長歎一聲,臉色更加難看。他這幾日曆盡驚險,拚死搏殺,身負重傷,卻全靠一絲求生的心念才能掙紮至此,但見此刻敵人重重相圍,自己逃生的機會極其渺茫,不由心灰意冷,任那馬兒在山路間緩行。

    忽然身下一動,低頭看去,原是懷裏的男孩睡夢中動了下身,隻是這目光停在男孩臉上便不再離去了。男子心想:“就是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讓這孩子逃生出去。”他心中這樣想著,便伸手往懷裏摸去,跟著手指觸到了一柄短刃。原來他自知生還無望,早就做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打算。

    當他握緊短刃的一霎那,他又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男孩,他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始終沒有開口,然後他握著短刃的手慢慢鬆開。

    男子俯下身子,雙手攀住馬頸與馬耳語,就如同是在跟老朋友告別一樣。他肩上的血水滴在金色的馬毛上,凝成一粒粒小血珠。

    那馬仿佛聽懂了男子的意思,奮然揚起前蹄,直向山頂奔去。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一咬牙,竟從疾奔的馬背上翻身下來。

    男子受傷極重,這剛一落地,便站立不穩,翻倒在地上。如此一來,肩上的箭羽插得更深,本來已經愈合的傷口破裂開來湧出鮮血,足足灑濺了一地。

    饒是這般,男子卻絲毫不顧,掙紮著坐到路邊,靜候追敵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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