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勳鉉二十年,赤明城。

    炮火的轟鳴似乎震動著大地在顫抖,可很快又被此起彼伏的喊殺聲所湮沒。濃烈的火藥味摻雜著血腥的氣息,膠著在緊張的空氣中教人窒息。高大的城牆仿佛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堅固與威嚴。曾經固若金湯的牆體承受著連續幾日的炮火和潮水般的衝擊,而變得搖搖欲墜,好像在下一刻便要崩潰。城頭上烈烈燃燒的火焰將天空映得妖紅。血自城頭順牆而下,拖出一條長長的赤痕,直淌進城下的護城河中。

    此刻,夕陽西沉,雖還未入夜,卻已起了冷風,吹蕩在斷壁殘垣之間,更顯蕭條。

    攻城的喊殺聲隨著一日的將盡而漸漸息止。城牆內外,徒留下陣陣木頭在火焰中爆裂所發出的聲響,在這一片死寂之中很是刺耳。

    守城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聚攏到城頭,然後像往常一樣把死難者的屍體從城牆的道路上清理開來。連續幾日的困守,用來填堵城牆缺口的沙袋早已用盡,萬不得已之下才將這些勇士的屍體取而代之。

    當那些幸存的士兵把他們同伴的軀體砌入牆中然後抹上水泥的時候,他們被滿臉血汙所掩蓋下的表情已經很難再見到恐懼的味道了。

    數日的殺戮與血腥,剝奪了他們的諸多感受,剩留下來的唯有麻木不仁和疲憊不堪。

    或許,有這麽一刻,當他們穿梭在用肉體和泥石堆積成的城牆的時候,當他們站在城頭往下探望,那條填塞滿屍體的護城河赫然入目的時候,不經意間,在這些將士的內心深處才會隱隱有些抽搐,甚至感到一陣惡心。

    日薄西山,宛如守城者宿命的寫照,無非已死,或者將死。

    夜將臨,風更大了。

    城外一座小山丘上,一隊騎兵靜聲而立,似乎在等待夜的到來。

    為首的白馬上,乘坐著一位將軍,身披象牙黃金甲胄,背係長刀。他靜靜的遠望著落日下的赤明城,麵無表情。當風吹過他削瘦而又棱角分明的臉龐的時候,他冷漠得如同寒天裏的堅冰,讓人不寒而栗。

    他便是神武軍統領秦浩白。

    身後的隨從策馬趨前,輕聲道:“大人,天不早了,還是迴營吧。”

    秦浩白似乎未聞,他極目遙望,隨著陣陣長鳴,天際一列南飛的雁群落入他的視線。他冷峻的麵容閃過一絲難以教人琢磨的神情。

    過了片刻,他忽然說道:“勇方,看到了麽?”

    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什麽?”話音未盡,說話之人已驅馬來到秦浩白身側。

    來人身著腥紅半甲,斜披紫金戰袍,左手牽著馬韁,右手卻提著兩柄金剛巨錘,他麵色青黑,一臉橫肉,是副兇煞之相。

    此乃神武軍右威大將軍,千夫長陳勇方。

    秦浩白嗬嗬一笑,右手指向天空。

    陳勇方順勢望去:“大人指的可是那列南去的大雁?”

    秦浩白點了點頭,說道:“你可瞧出些奇巧來?”

    陳勇方一怔,沒想到統領會如此問他,直瞧了許久仍不得頭緒,這才說道:“奇巧?大人,這秋雁南飛再尋常不過了,更何況這地處南域氣候暖熱,自然該是這般情形,卑職看不出有什麽奇巧啊。”

    秦浩白哈哈大笑:“真個粗直漢子。”

    陳勇方被統領這一笑,更是迷惑不解:“大人,這有什麽不對麽?”

    秦浩白笑罷,又說道:“你看這大雁成列飛行,自是從遠方跋涉而來。他剛才說是秋雁南飛,卻不想想此時又是什麽季節。”

    “啊?”陳勇方不由呆住:“是啊。隨大人出征已是入冬時節,至今不過三月有餘,算來也該是入春了,怎的此地每天仍有成列的雁群南飛?”

    秦浩白側目瞧了一眼陳勇方,淡淡說道:“想來這些不是普通的雁群,而是來自西域樓蘭古國天翼山上的異鳥。”

    “異鳥?”陳勇方心中泛起一團疑問。

    秦浩白緩緩點頭,說道:“異鳥南飛,至南焰山而落,浴火重生,披焰西歸,這便是古樓蘭的傳說。”說話間,驅馬前進了兩步,遙指著遠方,又說道:“勇方,看,那裏就是樓蘭傳說中的南焰山。”

    陳勇方策馬跟進,順著統領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到在赤明城的後麵果然隱隱藏著一座小山,雖不過十餘丈高,卻時時有群鳥自高空飛落下來。

    “隻是,大人這古樓蘭傳說中的聖地怎麽會在赤明境內?”

    秦浩白沒有言語,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些翱翔天際,追逐餘暉的雁群。直到它們漸漸從視線中消失,這才深深的歎了口氣,驅馬迴身,說道:“勇方,八天前,我接到了朝廷速來的密函。”

    “噢?”陳勇方略感驚訝,抬頭向統領看去,說道:“上麵是如何說的?”

    秦浩白搖了搖頭,迴望天際,那些成列的雁群已然從視線中消失,獨留下滿天的紅霞,如同血染的蒼穹。

    秦浩白堅毅的臉容忽然閃過些許惆悵,過了少會,才一字一句說道:“朝廷在密函中所言,限我十日內必須攻下赤明國都城,否則軍法處置。”

    “啊!想來定是那右丞相薛青出的惡點子,不然,以陛下對大人的信任,怎會這般無情!”陳勇方恨恨說道。

    秦浩白嗬嗬一笑:“我率這十萬神武軍離京已有三月多了,陛下心疑也是應當。”話音一頓,轉身向那遠處的赤明城望去,慢慢說道:“勇方,卻是有一件事不解,我等諸軍圍住此城已經有半月之久。隻因不願再見到士兵血流成河,百姓慘遭殺戮的景象,這才定下圍城佯攻的戰略。隻待這城中糧草殆盡,我神武大軍便進城納降。實在想不到……”說到這,秦浩白突然住口,似乎不願再說下去,隻是雙目死死盯著那座堅固的城堡,仿佛要從中發掘出不為人知的秘密。

    “是啊,這一點卑職也很是奇怪。據城中的探子密報,這赤明城裏的糧草本當在十日前已盡,可時至今日,守城士兵的戰鬥力仍是這般兇悍,不能不說是出人意料啊。”

    說到這兒,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眼,雖都沒有言語,心裏卻是一般想法。

    夕陽的餘暉漸漸落下,將他們的身影鋪拖在地上,老長老長。陣陣風聲之間,偶有一兩聲長鳴,顯得天地間更加蕭條寂寞。

    過了許久,陳勇方忽然說道:“如今算起,至朝廷的期限已不過一兩日,大人還不發起總攻麽?”

    秦浩白瞧了他一眼,背過身去,沒有言語。

    陳勇方心中更急,他知道統領的脾性,若非萬不得已,絕不大開殺戒,當即說道:“那右丞相薛青久與大人不和,時時欲製大人於死地,隻是一直以來苦無把柄 。此次不在期限內拿下赤明城,隻怕那薛青又要糾集朝中一幹逆黨上書陛下,搬弄是非。而陛下恐怕也早已經忌憚大人手中的兵權。若是到了那時,大人可是要兇多吉少了。”

    秦浩白右手猛然一揮,止住陳勇方的話語,長歎一聲,慢慢說道:“勇方,不要再說了。”

    “大人!你變了。”

    “什麽?我變了?”秦浩白迴過頭來,注視著陳勇方。

    “請恕卑職多嘴,大人你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殺人如麻,雷厲風行的將軍了,您變得優柔寡斷,不忍殺生。自從眼傷痊愈之後,就變成了這樣,如此這般怎堪重任?卑職不明白大人在熱砂荒漠那一戰之後究竟遇到了什麽,怎會變成這樣。”

    秦浩白一怔,淡淡的笑道:“勇方,你說的沒錯,我確實變了,我已不再適合統領千軍萬馬攻城略地。此戰結束,我便向中州陛下辭行。”

    “什麽?大人,你說什麽?”陳勇方叫道,“你說要離開這神武軍?那我們這些弟兄怎麽辦?”

    秦浩白搖了搖頭,背迴身子,遙望蒼穹,緩緩說道:“其實我早有此意,我心已決,爾等也不要勸我了。”

    “可是,大人!”

    秦浩白打斷話語,說道:“勇方,我累了,不要再說了。”

    陳勇方了解統領的脾氣,雖有一肚子的話卻都咽了下去,不再多言,與一幹隨從乘馬在旁相候,隻見得那天色一點一點暗淡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隨從忽然叫道:“統領大人,陳將軍,看,那是什麽?”

    眾人一驚,一齊看去,卻見一個小紫點從對麵山側峭壁之上飛速疾下,恍若流星飛火,直向那赤明城奔去。

    大家不由目瞪口呆,那紫點移動甚是迅速,頃刻之間,便已接近赤明城。眾人心中驚駭,互相對望,均猜測不出那紫點到底是何物。

    陳勇方揉揉雙眼,再仔細看去,猛然叫道:“大人,那似乎是個人!”

    當陳勇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發現在秦浩白的臉上,浮現出了神秘的笑容。

    “大人,您認識此人?”

    秦浩白點了點頭,喃喃自語:“中州的故人來了。”

    就在這時,天地間忽然發出陣陣沉悶陰冷的笑聲,那笑聲似乎是從天上直壓下來。笑聲未絕,跟著罡風突起,從四麵八方唿嘯湧聚。

    那些坐騎紛紛受驚,嘶叫不休。馬上乘者亦被氣勢所逼,皆都用手掌掩住了雙耳,可是那聲音仍能從指隙之間透過,直鼓耳膜。

    眾人隻覺得嗡嗡作響,卻已經分不出是笑聲還是風聲。在他們的意識裏,仿佛自己是落入寒潭之中,渾身寒戰,冷不可耐。

    過了片刻,笑聲漸息,眾人才舒緩過來,但聽那發笑之人高聲唿道:“秦兄既然這般愛惜他人的性命,不忍殺生,那便由小弟代勞如何?”

    說話間,隻見天地風雲變色,那滿天的紅霞早已被一種詭異的力量所驅散。

    一條銀白色的冰龍盤旋在赤明城的上空,咆哮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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