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我對我媽說:“媽,我走了。”


    我媽吼我,“你去哪?”吼完她就看見徐橫舟的車停在了門外。徐橫舟從車上下來,叫了她一聲,我媽的臉色立刻就溫和了,轉頭問我,“晚上迴不迴來吃飯了?”


    徐橫舟替我迴答了,“晚上吃了飯我再把她送迴來。”


    我媽就和顏悅色地說:“那你們去吧。”


    我上了徐橫舟的車,他一邊開車,一邊告訴我,“袁琳手機好像關機了,她誰的電話都不接,我爹那邊有點事想找她,也打不通她的電話。”


    我說:“你爸也是個奇葩,這種時候還想讓她做事,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我說了他爸的壞話,徐橫舟一點都不在意,他還譏諷地一笑,“他從來隻顧他自己。”


    說完他問我,“律師怎麽說?”


    我把從律師那裏聽來的,都告訴了他,袁琳以前的遭遇,他可能不知道,我也告訴了他,徐橫舟大概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並不吃驚,反而問我:“你找到袁琳想和她談什麽,你想好了沒有?”


    我說:“大概吧。”


    他也沒有追問,又問我:“你相信唐人傑沒有把袁琳的繼父推下去?”


    “……是的,我相信。”我說,“你信不信?”


    “我不了解唐人傑,但我信你。”他說。


    我們找到袁琳住的那個小區,在門禁那裏就吃了閉門羹,袁琳電話打不通,按門鈴也不開,我問徐橫舟:“她會不會不在?”


    徐橫舟向樓上看了看,說:“等一等吧,到晚上就知道了。”


    我懂他的意思,天黑了以後,隻要袁琳在家裏,到時候就總有扇窗戶會亮出光來。


    我們坐在車裏,一直等到快八點。我盯著早就數好的那幾扇窗戶,終於看見有一扇窗戶的窗簾裏透出了些亮光。徐橫舟也看見了,我們對視一眼,我說:“我去敲門吧,你在車裏等我。”


    他拔了車鑰匙,說:“我和你一起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接著就會來第二更


    ☆、第五十四章


    我們趁著樓裏有人出來的時候進了門禁,乘著電梯上去,不到兩分鍾,我和徐橫舟已經站在了袁琳家門口。我以為敲門會敲很久,說不定還會一直敲不開,沒想到,我敲第三遍的時候,門就打開了。


    袁琳冷冷地看著我們,看看我,又看看徐橫舟,說:“你們守在這裏不走,到底想幹什麽?”


    我愣了一下,因為看見她臉上的淤青,她左側臉頰像是被人打過一拳,顴骨下麵有點烏青。我愣了一愣才說:“袁琳,讓我進去,我和你說幾句話。”


    她找我談過兩次,這次我想找她談一談。


    袁琳的眼神還是冷冰冰的,但她有點憔悴的麵容,和眼睛裏的紅血絲暴露了她真實的狀態。她也在不安嗎,我在想。


    她又抬頭看了看徐橫舟,徐橫舟在我身後,但她終於側了側身,讓我們進去了。這幾年她跟著徐沅一應該是賺了不少錢的,房子裝修得很漂亮,就客廳那個水晶吊燈可能就價值不菲。


    我們倆進了她的書房單獨談話,讓徐橫舟一個人留在了客廳裏。


    “你想和我談什麽?”袁琳冷冷地問我,這句話以前是我的台詞。


    “你明知故問。”我說。


    她依然是冷冷的麻木的表情,我說:“我來是想問你,唐人傑被抓了,一輩子被毀了,你心裏是什麽感受?”


    袁琳突然變臉,“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你算唐人傑的什麽人?”


    “那你呢?”我說,“你算唐人傑的什麽人?在沒人求救的時候,你能想到的隻有他嗎?你為什麽不報警?以前你年紀小,可能怕,但現在你是成年人了,你為什麽還是選擇不報警?”


    我連著追問:“你為什麽偏偏要找唐人傑,你不是還有別的男人麽,你為什麽不找別的男人,你卻隻找了唐人傑。在你的眼裏,唐人傑是什麽,是垃圾、是狗屎、還是你想逗一逗就逗一逗,逗完了就能隨手甩掉的小貓小狗?對你來說,唐人傑到底算什麽!”


    我越說聲音越大,憋不住驟然升起的滿腔怒火,我罵了出來,“你他媽的,你告訴我,唐人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麽!”


    袁琳緊閉著嘴,睜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我繼續對她喊:“你這一輩子,活到現在,有人愛過你麽?你親生父親不愛你,你被判給你媽以後,他就像失蹤了一樣;你親媽也不愛你,把你當買一送一的附屬品,由著你被你的禽獸繼父強~~奸。你找的男人愛你麽?也不愛你,你出事了他根本不知道,他隻關心他自己的事情。所以你無人求助的時候,你想到的就隻有唐人傑。你這一輩子,就隻有唐人傑一個人是真心關心你、真心愛你的。可你他媽的還是人嗎?你把這一個全世界唯一真心愛你、關心你的人當成什麽了,你就這樣把唐人傑毀了。我想問問你,袁琳,你有心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它還活著麽?”


    袁琳依然緊閉著雙唇,依然麵無表情地睜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我。她的表情仿佛還是無動於衷的,但她臉上有兩道淚水正順著她的麵頰在往下滑。這兩道淚水讓我的怒氣消減了一些,她能流淚,我想袁琳的良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是活著的,我沒有再喊叫著和她說話。


    我把語氣放平了,我說:“袁琳,你告訴你,人真的是唐人傑推下去的麽?你給我說實話,其實不是唐人傑推的,是你推得吧,隻有你才對那個男人恨之入骨,所以你趁著他們倆打鬥的時候把你繼父推下去了,是不是這樣的,袁琳,你告訴我?”


    我腦子裏都能想到那個情景,我在想袁琳當時是有多麽得恨,要恨到了什麽地步,才能恨不得那個男人死。我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她,要換了我,我可能早就拿刀子把那個男人捅了十七八個洞了。


    “你是不是帶了錄音筆?”


    袁琳終於開了口,盡管她臉上的淚水順著她的下巴在不停地往下滴,但她的眼裏還是譏笑的神情,“你以為我會這麽蠢,上你的當?”


    我摸著七分褲口袋裏的錄音筆,暗暗歎了口氣。我是帶了錄音筆,也開啟了錄音功能,但袁琳沒那麽蠢,她早就想到了。


    我看著她臉上的淚水,我說:“袁琳,你救救唐人傑,看在他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真心愛你、關心你的人的份上,你救救唐人傑,算我懇求你。”


    最終,我隻能這樣說。


    我是看見了她的眼淚,淚水是不會騙人的,從剛才開始,她的眼淚就沒有幹過。甚至給我的感覺,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還在流淚,她能一邊嘲諷著我,一邊流著眼淚。


    “救他,怎麽救?讓我去把他換出來?”


    她忽然誇張地笑了一下,她臉上還有青紫,一笑那些青紫就扯動了,我想,我總算見到了笑比哭還難看是什麽樣子。


    “隻有你能救他。”我說。


    我幾乎沒抱什麽希望,我是想死馬當活馬醫,我以為她會一口拒絕,或是譏笑我的癡心妄想,但我沒想到的是,袁琳會說:“那你跪下來求我啊,你求我的話,也許我腦子一熱,就答應了你。”


    我看著她涕泗橫流的臉,我說:“袁琳,你是不是瘋了?”但我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在那些淚水背後,或許是袁琳最後的一點良心。


    她說:“我沒有瘋,我就想看你跪下來求我。”


    我真的不解了,我望著她,“我和你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你一定要我跪下來求你?”


    “所有人都愛你,高中時候就是這樣。我和你走在一起,別人都是和你打打鬧鬧,你還總是叫我和你一起,你沒看見我每次都是很可憐地在旁邊訕笑麽?後來你不叫我了,和我疏遠了,和你玩的那些人看見我就像不認識我一樣。每次見到你,我都更孤單,更想自殺。”


    我很愕然,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在她心裏竟然是這樣的。


    “現在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愛你,連徐橫舟那種人都愛上了你。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他從來都不願意正眼看我一下,但他沒用多久就愛上了你。我這麽努力,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努力地討好他,討好全世界,對所有人我都小心翼翼,但我還是恢北蝗絲床黃稹d鬩飾椅裁匆愎蜃牛揖拖肟茨愎蛟諼頤媲埃揖駝飧隼磧傘!


    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袁琳。


    “你真是個瘋子。”我說,“你被人看不起,為什麽要怪到別人頭上,你自己先看不起你自己,然後又做些讓人看不起的事情,你卻要怪到別人頭上。讓我跪下來,你就能心理平衡了?你真是腦子有病,你為什麽不去看醫生呢?”


    “你不是想救唐人傑麽?那你就跪下來求我啊。”


    她真是瘋癲了,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又像勝利的笑,又像譏諷的哭,又像帶著一兩分真。


    她說:“如果我真的救他,難道不值得你一跪嗎?”


    這句話讓我心裏很欣喜,我說:“值得,如果你真的能救唐人傑,別說一跪,十跪我都能答應。”


    我在想著,我這個膝蓋跪過祖宗,跪過爺爺奶奶、跪過外公外婆,還跪過廟裏的各種菩薩,今天為了唐人傑,跪一下其實也沒什麽,如果一跪能換來唐人傑的自由,跪跪又何妨?我一向不是那麽講麵子的人,這筆買賣我覺得很劃算。


    我正在考慮著怎麽跪下去,書房的門一下被人推開了,徐橫舟走了進來。


    “我替她跪,行嗎?”他問袁琳。


    袁琳的臉轉向他,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隻看見她笑了一下,“你以為就這麽簡單,她跪一跪,我就進去把唐人傑換出來,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你爸爸一肚子男盜女娼,你怎麽一點都沒學到,你以為這是吃一頓晚餐這麽簡單的事情麽?”


    “那你還想怎麽樣?”徐橫舟問她。


    “你和左晨分手,我就答應你們。”


    書房裏的時間頓時像靜止了,徐橫舟一動不動地站著,我轉頭看他,他和袁琳對視著,在我的視線裏有一個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上,電腦的屏保開著,不時地換一張風景畫,風景畫不知道被切換了幾次,我聽見徐橫舟的聲音。


    他用微諷的語調問道:“要我們兩個分手,你是不是有點白日做夢?”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袁琳好像在微笑,“但左晨會的,為了救唐人傑,她什麽都會答應。”然後她轉頭看向我,“你會答應的,是不是?”


    我看著袁琳,感受著徐橫舟投在我臉上燒灼的目光,我停頓了幾秒,迴答她:“是的,我會答應的,隻要你能讓唐人傑從拘留所裏走出來,我會答應你。”


    這就像個死亡約定的開始。從這一刻開始,袁琳的目光和我的目光都沒有再移動一下,我們倆死死地對視著。她剛才已經沒有流淚,臉上的淚痕也幹了,但這時候她臉上忽然又滑下兩道淚水。我看著她的眼淚滑到她的下顎,然後她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發誓!”


    我重複她的話,我說:“我發誓。”


    或許她也在彷徨,準備彎腰撿起她心裏那個叫良心的東西,也許她就撿了,也許她彎一下腰又放棄了,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如果這個約定是能讓她彎下腰撿起良心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會答應她。就像她說的,隻要能讓唐人傑出來,我什麽都會答應。


    袁琳看著我,“如果你違反約定,在我把唐人傑換出來之後又和徐橫舟在一起,那你出門就被車撞死,你父母不得善終,你外公外婆都死於非命,你敢不敢發這個毒誓!”


    我長久地和袁琳對視,最後我聽見自己說:“我發誓。”


    “你發誓,那你就複述一遍。”


    我重複一遍她的話,“我發誓,如果我違反約定,在袁琳把唐人傑換出來之後又和徐橫舟在一起,那我出門就被車撞死,我父母不得善終,我外公外婆都死於非命。”


    袁琳說:“記住你現在的誓言,你失去的隻是愛情,我失去的是自由,我就是這樣心理陰暗的小人,我不想你太快樂,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非常在乎你,我對全世界的男人都心懷恐懼,那時候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會忘了你的,左晨。”


    我看著她流淚的臉,我說:“我何其有幸,有你這樣一個朋友,連累的父母親人都被詛咒。”


    袁琳卻轉過臉看向徐橫舟,“我還會送你一份大禮,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但徐橫舟卻根本沒看她,他一直在望著我,而我直到這個時候,才把一直望著袁琳的目光投向他。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來了


    ☆、第五十五章


    我和徐橫舟對視著,他看了我很長時間,以至於讓我覺得時間都是靜止的。這一刻我沒有覺得心疼,因為來不及,來不及想這些。就像意識麻木的時候被人切了一刀,還來不及痛。


    我隻是想著,現在好了,今後的一輩子你有事做了,這一刻的不疼,你一輩子去慢慢消化吧。


    我們從袁琳家出來,進電梯,下樓,上徐橫舟的車,我們倆都沒說話。


    等我意識到自己在說話的時候,我聽到自己在對他說:“有一年暑假,我爸帶我去旅遊,我媽一個在家看店,有一天晚上我家樓下進了賊,我媽給隔壁打了個電話,唐人傑爸爸就提著根棍子來了……不過從那以後,我爸就再沒帶我出去旅遊過了。還有啊,我小時候和唐人傑上一個幼兒園,我爸那時候還沒買車,他每天早上就把我和唐人傑綁在身上,前麵一個,後麵一個,用摩托車送我們倆去上學。你想想那個畫麵,美不美……”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一個地下隧道,隧道裏仿佛很空,徐橫舟的車突然開快了,在他的速度飆起來的那一刻,我就閉嘴了,就看見隧道裏的燈光都變成了拖著影子的直線。幸好是單行線,又沒什麽車,我想著。


    等出了隧道,也不知道他是往哪開,反正不是迴我家的方向,也不是去他家的方向,等他把車停下來的時候,我就看見這是一條很寬的馬路,兩邊有些關了門的店鋪,路邊有些行道樹,還有花圃,徐橫舟的車就停在了一個花圃旁邊。


    然後他看著我,“你剛才說什麽?”


    “……”


    他和我對視著,第二句話就是:“你下車吧。”說完他就推開了車門,走到車下,繞到我這邊,把我這邊的車門打開了。


    “下車。”他又說。


    我就這樣被生氣的徐橫舟甩在了路邊。


    看著他的車一騎絕塵,我在花圃邊無奈地望著。八月的夜晚,真是悶熱。徐老師可真會甩人,把我甩在了一個這樣車來車往的地方,還是個很難打到出租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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