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種可以傳給兒孫的“家書”,要是一掏出來,看上去就是這麽破爛不堪的,確實也不大拿得出手。


    他總不能在老了以後,對自己的孩子說,他的爸爸當初因為恨他媽把自己給甩了,所以一氣之下,就把他媽給他爸寫的第一封求愛信給毀成這個樣子了吧。


    太有損形象了。


    沈文瀚小心翼翼地將信疊好,裝到一個小匣子裏,然後再將其放進了床頭櫃。


    溫如是的眉眼彎彎,就連做夢都在笑。他俯身將她露出來的手臂輕輕放迴去,掖了掖被角,轉身出門。


    要想他們母子平安的話,他還有很多事需要去做,營養師、保健師、護理人員,還有一個能應對各種意外情況的專業婦產科醫生,這些都不能少。


    沈文瀚摸出手機,若有所思地想,或許之前的那位專家能推薦個更好的人選。


    經過溫如是第二次失敗的離家出走,隔在中間的那層紗已完全被捅破,但是兩人的關係,反而奇異地更加融洽了。


    至少,他們不用再在彼此麵前隱瞞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也不用像以前一樣,對她的病情避而不談。


    似乎是明白自己母親的辛苦,小寶貝特別貼心地安安靜靜待著,一點都沒有給溫如是找什麽麻煩。


    她的頭幾個月甚至連孕吐都不曾有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適,但是隨著肚子越來越大,衰弱的身體孕育新生命的弊端就越來越明顯。


    溫如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不管她每日勉強自己吃多少東西,吃到惡心,也阻止不了這個孩子,將她的生命一點一點地掏空。


    沈文瀚不得不同意讓人每天給她輸液,來補充她被掠奪的營養。


    每當她看到沈文瀚皺起的眉頭時,溫如是就會抬起自己布滿針孔的手背,湊到他的麵前,自豪地笑稱之為“榮譽的勳章”。


    然後他會親吻她帶著藥味的手背,說等孩子出生以後,他要帶她去吃大餐,還要帶她去看最美的風景,當然,也少不了好好收拾那個臭小子一頓。


    溫如是總是會笑眯眯地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連連點頭。


    她知道沈文瀚的心疼,就像沈文瀚也明白她的堅持一樣。


    六個月後,溫如是已經沒法下床走動了,折磨她的不止是浮腫的雙腿和整晚整晚的抽筋疼痛,還有愈來愈脆弱的骨質。


    她秀美的長發早已剪短,原本圓潤的雙頰也凹陷了下去,溫如是很久都沒有照過鏡子了,鏡中的陌生女人,醜得連她自己都覺得礙眼。


    自從有一次她無心地自嘲,等她死後,沈文瀚可以改嫁去找一個更漂亮的老婆,來彌補這幾個月的損失,而他卻默默地抱著她掉眼淚開始,溫如是再也不敢隨便開那種玩笑了。


    每天下午,沈文瀚會抱著大腹便便的她去沙灘上曬太陽,據說這樣可以補鈣。


    每當她在他低沉的讀書聲中睡過去,醒來之後,總是能看到沈文瀚憂傷的眼神。


    溫如是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撐過這場劫難。做了母親的人都說,生孩子的那一刻,就像是死過一次一般。她不知道自己這次死了,還能不能像她們一樣活過來。


    可是還沒有等到預產期,溫如是就骨折了,不是摔跤,甚至都沒有下床,僅僅隻是一個翻身,她脆弱的骨頭就發出了一陣呻‘吟。


    孩子隻有七個月大,溫如是就被推上了手術台。


    她痛得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意誌在告訴她必須清醒,視線卻在慢慢地模糊。


    當溫如是從自己的體內飄出,晃晃蕩蕩地浮在手術室上空時,她看到嚴陣待命的麻醉師正將針劑推入她的血管。


    每星期都會見到的產科醫生執著閃亮的手術刀,在她的下腹開了一道口子,豔紅的鮮血頃刻湧了出來。


    穿著一身無菌服的那個男人握著她的手,在她的耳邊不停地在說著什麽,俊朗的麵容蒼白得,比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具軀體還要慘淡。


    ☆、第24章 鳳凰男大作戰二四


    溫如是有些著急,難道那具身體已經虛弱到,開始排斥她的存在了嗎?


    她圍著沈文瀚和手術台轉著圈,企圖找到迴去的辦法。她還沒有把孩子生下來,怎麽能就這麽離開?!


    一次又一次的穿身而過,她絕望地看著心電圖上的曲線越來越平緩,越來越平緩,直到發出了滴滴滴的警報聲。


    沈文瀚顧不上去看她身下已經露出胎發的嬰兒,隻是慌亂地緊握著她的手,大聲叫著溫如是的名字。


    “我在這裏,”溫如是無助地看著他赤紅的眼眶,不知所措,“我在這裏啊,文瀚。”


    忽然,一聲細如貓叫的嬰兒哭聲響起,護士小姐裹好孩子抱到沈文瀚麵前:“沈先生,是個男孩。”


    “男孩?”沈文瀚茫然地轉過頭,視線落在幼小的嬰兒身上,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連忙抱過孩子遞到溫如是麵前,顫抖著唿喚她,“如是你醒醒,看看我們的孩子,你不是最希望看到他出世的嗎?”


    “溫如是,你睜開眼看看啊……”懷中的嬰兒仿佛重逾千斤,沈文瀚幾乎都要軟弱地抱不穩他了,“如是,你看看他。”


    溫如是心都要碎了,撫在他臉上的手掌,根本就感覺不到沈文瀚皮膚的溫度。


    她不應該死在這裏,五年的時間還沒有到,她不應該死的,公司既然答應了她,就不會反悔,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準備電擊!”主刀醫生果斷偏頭對著助手大聲道,“注意止血!”


    手術室中一片忙碌,沈文瀚抱著孩子退到了人群外,緊張地死死盯著躺在中央的愛人。


    就在這時,溫如是麵前的空氣一陣扭曲,熟悉的小助理恭敬地站在她對麵,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任務已經完成,您可以離開了。”


    “什麽?”溫如是怔愣地看著他攤開的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每一個執行者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嵌玦,除非是意外死亡,沒有通過嵌玦的召喚,前來接應的助理是不會出現在任務世界。


    手術台上的溫如是還沒有死,她也並沒有通知他來,可是,他的幻影卻實實在在地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小助理眨了眨眼,雖然不解,還是耐心地解釋道:“即使您現在離開了,隻要有您留下的那個孩子,沈文瀚就不會黑化。


    而秦曉菱和宋司劼已經在上個月完婚了,短時間內,沈文瀚應該不會有什麽心情,去找他們的麻煩。


    等到他的喪妻之痛過去,相信男女主角的事業已經發展得不錯了,到了那個時候,沈文瀚還要忙著帶孩子。”


    順著他的視線,溫如是望向孤獨地抱著幼兒站在人後的那個男人。


    他幽深的黑眸泛著水光,固執地定定望著手術台上的軀體,眼底深重的痛苦和絕望,濃鬱得就算隔著人群,溫如是都能感受得到。


    小助理還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鑒於您已經提前完美地完成了這次的任務,公司決定給您一個特例,不用再繼續留在這裏受苦,所以才派我前來接應。”


    “受苦嗎?”溫如是低身歎息,輕輕笑了起來,“你們怎麽會知道我到底苦不苦。”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她隻是想要陪伴在沈文瀚身旁,想要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即使是以殘破之軀,她也甘之如飴。


    她的愛情啊,隻有短短的一個世界那麽長。


    隻要一離開這裏,她就會把沈文瀚忘得幹幹淨淨。他們怎麽會明白那種夾雜著內疚的感情呢?


    她想用盡最大的努力去愛他,讓他幸福,哪怕是多一分,多一秒,她也願意。


    隻有那樣,才不算辜負了沈文瀚的深情厚意。


    溫如是輕輕搖頭,“你走吧,沒有我的召喚,不要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了。”


    “可是……”小助理動了動唇,終是沒有違逆她的命令,點點微光從他身上溢出,頃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刻,溫如是感覺到一股吸力,眼前突然一黑,當她恢複知覺的時候,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


    “麻藥——”


    媽的,痛死她了!


    平生第一次,溫如是想對醫生豎中指!她要的是全身麻醉,不是局部麻醉!臥槽,欺負她家沒錢啊?!


    “如是!”本來都已經絕望了的沈文瀚如聞天音,連忙撲到她旁邊,捧起孩子舉到她的眼前,“如是,我們的孩子,是個男孩。”他的語聲顫抖,仿佛唯恐再遲一點,她就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溫如是勉力偏頭瞥了一眼,紅通通皺巴巴的,頭發稀稀拉拉,整一個猴子屁股樣的奶娃兒。


    她撇了撇嘴,擠出兩個字:“好醜……”然後就暈了過去。


    溫如是的案例成了醫學界的奇跡,沒有一個專家能夠解釋,為什麽一個衰弱到隻能達到普通人一半健康程度的孕婦,還能堅持到生下孩子,並且在停止了心跳幾分鍾以後,居然又活過來了。


    最後他們將其歸咎於她超強的意誌力,對於這一點,溫如是完全是嗤之以鼻。


    她扔開手中的報紙,張嘴吃了一口喂到嘴邊的豬血粥,對著麵前的男人甜甜地笑,“明明就是因為對你的愛,我才能醒過來的嘛。”


    “嗯,”沈文瀚輕笑著,溫柔地擦掉她弄到嘴角的粥漬,“那是我的榮幸。”


    “那當然,我現在可是大功臣,”溫如是毫不客氣地收下了他的恭維,得寸進尺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了,我想出去曬太陽。”


    沈文瀚不為所動,再舀了一勺遞到她的唇邊,柔聲哄道:“再喝一點,吃完這碗我就抱你出去。”她生產的時候失血過多,已經傷了元氣,不多補補怎麽行。


    溫如是無奈地張嘴,他現在擺明就是吃定她了,知道她舍不得見他難過,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逼著她坐了整整幾個月的月子。


    誰家的媳婦坐月子是坐大半年的?!她根本就是窩在家裏孵蛋啊!


    天天吃些這個補品,那個補湯的,沈文瀚的麵子再大,溫如是也快要忍無可忍了。


    她幽怨地望了他半晌,最後終於說了句:“要不然,下次你在粥裏放點肉鬆吧……”


    “好。”沈文瀚嘴角的弧度彎得愈加的迷人,隻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別說是放肉鬆了,就算是放一整隻雞,他也樂意。


    喝完粥,溫如是被沈文瀚抱著安置到後院草坪上的躺椅內,雖然她的身體比起懷孕那會兒好了很多,但是跟一般人比起來,還是差得很遠。


    盡管這樣,溫如是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她的骨頭不會動不動就斷掉。


    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溫如是理了理蓋在腿上的薄毯,勾著沈文瀚的小手指撒嬌:“讓人去把小胖墩兒也帶過來曬曬吧,我都有大半天沒看到他了。”


    小胖墩兒現在可不像剛出生那會兒那麽醜了,長得白白胖胖圓滾滾的,能吃愛動,就算是一個人坐在那裏,也可以咿咿呀呀地自high半天。


    沈文瀚反握著她的手,迴頭對立在一旁的傭人吩咐道:“去把慕瀚帶來,讓他在草地上玩一會兒。”


    小胖墩兒的大名叫溫慕瀚,還是溫如是取的。


    自從給兒子改了這個名字以後,沈文瀚就一直這麽叫他,生怕別人不知道,其間的含義就是溫如是戀慕沈文瀚的意思。


    沒過一會兒,保姆就抱著孩子過來了,在草坪上鋪了一塊野餐墊,然後把他放到中間自由活動。


    溫如是笑眯眯地看著兒子在墊子上爬來爬去,還有三年多,這樣美好的日子她還可以再過上三年,已經是賺到了。


    溫如是微微偏頭,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文瀚寵溺的目光,她柔柔地笑了:“等小胖墩兒兩周歲,就把他交給爸媽,然後我們一起出去旅遊,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沈文瀚遲疑了一下,他不知道到時候,溫如是的身體是否適合遠行。


    雖然調養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但是還是不能恢複到孕前的狀態,請了很多醫學專家來檢查,也仍然查不出造成她衰竭的原因所在。


    如果可以的話,沈文瀚甚至希望她能就這麽一直待在家裏,那裏也不要去。


    “老公,”溫如是拉著他的手輕輕搖晃,“你就答應我吧,我保證聽你的話,不亂跑,也不亂吃東西。”


    上一次就是她背著沈文瀚,偷偷讓人給做了一頓麻辣魚,結果飽了嘴欲之後,當天晚上就又拉又吐,還發起了高燒,害的他匆匆推掉了一筆大單,連夜趕迴家。


    從那次開始,沈文瀚就嚴格監督她的食譜,再也不準傭人私下給她準備零食。


    “真的,你相信我。”溫如是舉起三根手指,期盼地望著他,信誓旦旦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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