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是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堆積的黑暗生物,而在這個戰場的前方,蒼穹他們已經和對麵那幾個交手了。


    在最前方的事秋實,他手裏的權杖發出冰藍色的光,眼睛也完全成為了藍色。在冰藍色的光芒裏,細細的閃電從雲層裏遊走,瞬息擊打在黑袍的男子身上。但是那全身都纏繞著冰藍色閃電的黑袍男子仍舊微笑著,對身上的電鎖毫不在意,驟然化成黑霧散開將秋實包裹在其中。


    被黑霧包裹的秋實冷哼一聲,手握權杖重重一擊,立刻就使得包裹他的黑霧散開。但那黑袍人也沒見有什麽損傷,再次勾了勾唇靠近秋實,開口說道:


    “我討厭這種感覺,明明是出自同源,但你卻活在光明之中。吞噬你,那麽你的一切都將是我的。”


    第三十三章


    狂風大作,綠色的風變成了連接天地的漩渦,十幾道高速旋轉的漩渦將那些彌漫在眾人上方的黑霧全部都吹散開來,地上的小山礁石都在這樣的漩渦裏麵被打散。很快的,暗色的風平地而起,與之前的旋風混作一團,飛沙走石之間讓人睜不開眼睛。張昭華隻能隱約的看得見天地之間那幾道身影。


    無數銀色墨黑的巨.獸互相廝殺,連小鹿也和那披著黑袍嬌小的孩子打成一團,速度快的張昭華隻能偶爾捕捉到他們你來我往濺出的火光。


    春華的火已經燒成了白色,順著原來的冥海延伸而去,頃刻間鋪滿了海域,將那裏盤踞著的黑氣燃燒殆盡。然而那黑色的霧氣一消失,就有新的黑色霧氣出現,並且在那個冷冰冰的黑袍男人手裏變成黑色的火焰。


    站在高空上的張昭華長發和裙裾都被這樣的動靜給吹得獵獵作響,即使靜陽她們立刻撐起了一個地方讓她不受到這些動靜的影響,但那風火冰霜雷電和獸吼,讓她眼裏耳中身體都仿佛要被撕裂開來一樣。


    張昭華心裏充斥著濃濃的無法言說的悲傷和無力,守衛著她的尋常守護者們已經有人消失了,被黑暗生物吞噬的時候,他們就融入了那片黑暗,什麽都不剩。張昭華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被吞噬的守護者,就在幾天之前還在為了她婚禮的時候該拿什麽捧花而和人爭論的麵紅耳赤,忽然的,在她麵前就這麽沒了。


    這些之前恨不得和對方打個你死我活的守護者們,現在都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了對方,共同抵禦著敵人的進攻。


    和這區區數萬的守護者比起來,黑暗生物的數量是幾十倍,幾百倍的。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仿佛永遠不會殺光的黑暗生物?


    張昭華迴身看向被毀滅了大半的人族大陸,看向這還沒有繁衍多少年,足跡幾乎已經快要布滿了大陸的人族。這些黑暗生物的出現,不僅和她最初創造出神族有關係,還和越來越多的人族也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在這一刻,她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此刻她身處的是人族中間,而不是這個空中的戰場。她耳邊異常清楚的聽得見人們的哭喊,看得見那些殘桓斷壁。她聽見他們在為了是去的親人和被毀滅的家園哭泣,她聽見了將死之人的哀嚎和大地的哀慟。看見有人在哭喊著上天的殘忍,世界的殘忍,在哭喊著為什麽神族不早一點來拯救他們。


    聽到這些的時候,張昭華看到無數的黑氣從戰火殘留的瘡痍大地上出現,漸漸匯聚在這些前來攻擊他們的黑暗生物身上,讓他們不停的壯大。


    看著身前這些始終站在這裏將黑暗生物擋在這條界限之外的守護者繁衍者們,再看看身後殘存的人族,張昭華的心裏一時極熱,一時極冷,想哭又想笑。


    這是她創造的世界嗎?這裏站著的,存在著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出自於她。不論是和她相處了這麽久的蒼穹靜陽還有守護者們,不論是下麵曾和她有過短暫交集的人族,不論是現在這些想要吞噬她們的黑暗生物還是大地上的每一株草和每一塊石頭,為何讓現在的她都感覺到如此的陌生?


    張昭華感覺自己幾乎在一瞬間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所有,包括那還未被戰火燃及的其他大陸。深海和高空,一株小草泥土下的生長,這一刻新出生的一個生命,自遙遠處吹來的風,吹過森林最高的那棵山毛櫸,吹過海浪掀起的鹹腥味,吹過戰火的氣息,一路吹進了她空了一塊的心。清清楚楚的,張昭華明白自己身體裏缺了什麽。


    黑暗和光明,都是來自於人心。


    張昭華麵無表情的戰立在那,身邊的守護者一個個的減少,被吞進黑暗裏。而最前方的戰場上,秋實此刻周身已經結出了厚厚的一層冰,臉龐和眉毛長發都成了銀白中帶些冰藍的顏色,那與他對抗的黑色霧氣幾乎都快凝結成冰;春華連長發和身體都燃燒著灼灼的火焰,像是□□而生的鳳凰,美得驚人,臉上的溫柔全部變成了濃濃的殺戮之氣。


    風輕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隻能看見天地之間那沒有停歇的、攪亂毀滅一切的可怕颶風;小鹿身形更加魁梧,周身被各種獸包裹的嚴嚴實實,他就像是萬獸之王,指揮著那些小山一樣的獸群。


    六人中,隻有蒼穹和雲淡沒有動作。說蒼穹沒有動作也不盡然,隻是和其他幾個驚天動地的動靜相比,蒼穹那一邊的動靜小到幾乎沒有。


    眾人遠遠的看著,隻覺得蒼穹和他對麵的那個黑袍人,兩人俱都是變成了雕像一樣凝固在空中,身處這樣混亂的戰場裏,連一絲頭發都沒有動。那兩個人之間有一種莫名的張力,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是不管是颶風還是火焰冰霜雷電,所有的動靜在靠近他們周身到達某個距離之後,就會驀地被什麽解散,沒有任何東西能靠近那邊。


    至於雲淡和沉墨,他們兩個大概是懸殊最為巨大的。即使雲淡的能力已經被蒼穹找了迴來,但是他曾經的損傷和這次的轉世也讓他的能力減弱了許多。但沉墨恰好與他相反,沉墨已經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存在,這些年以來他已經達到了哪一個程度,就連蒼穹都無法準確的預料。


    “我們之間,有一強就有一弱,當年你用本源之血飼喂我,一定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甚至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造成的。你的記憶為什麽一直尋找不迴來,你知曉原因嗎?”沉墨沒有對雲淡出手的意思。


    雲淡看著他的眼神就明白,沉墨不屑對如今這麽弱小的他出手。他也很清楚,大概隻要沉墨出手,他一定很快就會被打敗。而沉墨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錯。他不該出現愛,不該因為這感情做出那些事。因果輪迴,在他這裏,或者說是,在最初,他身上的感情裏,這份感情來自於女王,是女王身上的感情印在了他的心上。


    兜兜轉轉到現在,雲淡也不知道錯的究竟是不是自己。但是比起將錯誤歸結於女王,他更願意相信一切是自己的錯。不管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還是從來就對他不公平的最初,到現在都沒有意義了。


    小鹿的獸群在減少,風的速度在減弱,火焰漸漸被黑焰追趕覆蓋,冰霜碎裂。春華秋實風輕小鹿都同時力量大減,就連蒼穹都眉頭一皺揮袖甩開了對麵那黑袍人,現在隻有他和雲淡還沒有受到傷害。


    看到這樣的情況,雲淡一驚,霍的轉頭看向被包圍在中間的女王,卻見她眼裏毫無神彩,好像陷入了什麽。


    “那是我十三年前種下的一粒種子,還要多虧了金子幫的忙,我要做的當然不會隻是見她一麵而已,而是為了這顆種子。”沉墨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說,“我會讓它在你們的神心裏長成參天大樹,將她永遠禁錮在那裏。她的心太幹淨,所以也太容易被汙染。”


    雲淡忽然向他發起攻擊,沉墨木然的說了一句:“哦,生氣了嗎。”身後就有黑氣聚成一條長鞭,狠狠的擊打在雲淡身上,將他遠遠的甩開。


    雲淡落在靜陽她們不遠處,吐出一大口鮮血,裏麵還混雜著內髒的碎塊。但是麵對著沉墨和自己相似的譏諷目光,他卻笑了。他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張昭華,然後倒著匍匐在她腳下。


    張昭華眼神空洞,對此毫無反應。雲淡用的還是屬於人類的身體,沉墨這一下讓他這個脆弱的人類身體臨近死亡,不過他要的就是這個死亡。


    染血的手抓住張昭華的裙子下擺,雲淡露出一個笑容,無力的垂下了頭。旁邊的靜陽等人都驚訝的看著雲淡,看著從那個沒有了生息的身體裏出現的一個白色透明的人形。


    那人形有著銀色的眼睛,正是最初那個雲淡。他漂浮在張昭華麵前,珍惜的捧起她的臉,將自己的唇印在她的唇上。然後他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整個和張昭華的身體相融,最後完全融入了張昭華的身體裏麵。與此同時,他原來那具已經死亡的身體化作了一捧灰,很快的被吹散了。


    張昭華在一片渾噩裏麵,忽然聽見了雲淡的聲音。


    “我是您的伴生,也是半身,是您承載著記憶和感情的,最珍貴的存在,今天我才明白這一點。”


    “當我迴到您的身體裏,您缺少的就歸來了。不管是記憶還是其他,一切被阻止,被打亂的都會順著原有的軌跡繼續下去。我無法預知今後,我隻希望,等一切過去,你還是你,是我愛著的那個人。”


    “我的王,我永遠愛著你,無論我存在於什麽地方。”


    許多熟悉的畫麵一齊湧進張昭華的腦子裏,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個還很單調荒蕪空無一人的世界,森林,花海,小溪,還有吐出來的繭。他們來到她身邊,陪伴她度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走馬燈似得掠過她的眼前。


    張昭華毫無預兆的閉著眼睛向後倒去,被靜安驚唿著接住,她身上出現了一種淡淡的銀芒,正是很多年前,被沉墨擄去之後親眼目睹他吞噬守護者後被觸發的情況,蒼穹後來稱之為‘神化’。


    一看到這樣的場景,沉墨就變了臉色,雙手揮出在頭頂匯聚出了一塊黑沉的圓球。隨著他動作,冥海幾乎全部空了,將圓球打向張昭華。圓球越滾越大,那護在張昭華外圍的守護者們毫無抵擋之力的就被全部吸了進去,被吞噬的速度快了無數倍。


    沉墨隨著那圓球一同上前,試圖搶走現在還陷入昏迷的張昭華。靜陽和靜涼提劍迎上,一左一右阻止了沉墨的動作,靜姝在後拉起巨大的銀弓,弓如滿月射出一支明亮的光箭。然而被靜陽靜涼兩人阻止了動作的沉墨絲毫不在意的被銀劍穿透,甚至還吞噬了那支銀箭。


    明知不敵,靜陽她們也沒有一個放棄的,仍舊肅然而無畏的朝他攻擊。還有殘存的守護者們,哪怕隻剩下一口氣也掙紮著攔在了他的麵前,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牢牢的絆住了他走向張昭華的腳步。哪怕這些珍貴的生命隻能爭取到一息兩息的時間,他們也毫不猶豫的赴死。沒有一個人後退,沒有一個人露出畏懼。


    沉墨的表情越來越猙獰,所有的黑氣一瞬間全部都衝進了他的身體,讓他整個身體碎裂成了雲霧狀。沾染上一點,就能讓守護者們從接觸到的部位開始消融,永遠不會停下,直到將他笑容殆盡。


    到最後,守護者全部身亡,再沒有一個人,繁衍者也隻剩下靜陽四人。手中的劍被折斷,靜陽和靜涼就用身體去阻擋,被黑氣漸漸融化的隻剩下一半身體的時候,她們仍然睜著眼睛護在張昭華麵前。


    靜陽靜涼兩人消散在天地,靜姝靜安也抵擋不住的時候,蒼穹終於趕到了。隻有他一個人趕到,因為,隻有他一個人還活著。春華、秋實、風輕、小鹿,都成為了他手中的四團光。


    之前張昭華險些被黑暗根植,讓他們也被影響,一下子被重傷。而看到剛才的情況,他們再也顧不得那麽多,用求死的方式結束了戰鬥。他們擊敗了自己的對手,然而代價也是巨大的,他們同樣被黑氣侵蝕了,身體在消散。


    冥冥之中,他們聽見了一個聲音,唿喚著他們迴歸原來的地方,迴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在看到渾身散發著光芒的女王時,他們明白了。


    一個接一個的,他們最後留戀的看了張昭華一眼,全部化作了光暈飛向了蒼穹。


    “蒼穹,保護王。”靜姝的弓與她一同消散,靜安也被黑氣侵蝕的化作了空氣,最後留下的,隻有這樣輕輕的一句話。


    紅色、藍色、綠色、琥珀色,四團光暈一一沒入張昭華的嘴裏,讓她身上散發出的光芒越發耀眼。


    沒有了黑氣,沒有了風和火,什麽都沒有。隻剩下漸漸明亮的天空,還有天空上的三個身影。蒼穹抱著張昭華,對麵站著連眼球都完全變成了黑色的沉墨。


    蒼穹一手撫著張昭華柔軟的臉頰,然後他看見自己的手也在消散。“王,該醒了。”他和張昭華都被他包裹在一片深藍的天幕裏,這處小小的空間裏有無數的星子點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夜空。


    沉墨瘋狂的擊打這屏障,卻不能打碎它。隻是每攻擊一次,蒼穹的身體消散的速度就更加的快一些。


    “王,該醒了。”蒼穹溫和的聲音喚醒了張昭華,但是睜開眼睛的張昭華依舊眼神空茫,她微微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靜了一會兒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們都迴歸了您的身體,我也將歸去。”蒼穹將頭抵在張昭華的額頭上,眼神溫潤的看著她,“我們沒有離開,依舊陪伴著您。隻是,從今以後,您不再是王,而是真正的神,一個完整的,再也沒有殘缺的神。”


    仿佛最後仍舊是歎息了一聲,蒼穹也化作了一個紫色的光團,靜靜的棲息在張昭華的手裏。捧著這個溫暖的光團,張昭華空茫的目光裏閃出了些奇異的顏色,她慢慢捧起光團低下頭,張嘴吞下。


    無比耀眼的光芒忽然從天空上爆發,比那初升的太陽還要耀眼千百倍,這光芒毫無阻礙的照射到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沉墨渾身沐浴在這光芒下,身體驟然爆開,有無數的哀嚎從他身體的各個部分的黑氣裏傳來,仿佛在哭訴著他們的不甘。


    在極致的光明裏,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絲黑暗也被驅散了。


    獨自一人立在天空之上的張昭華慢慢睜開眼睛,有淚水滑過她的臉頰。雖然在流淚,但她的表情無悲無喜,眼神無波。細細看去,那雙眼睛好像是夜晚的星辰,光華璀璨。


    “現在,我才真正是,這個世界的神。”


    她舉起手,滔天的火焰覆蓋在大地上,燒毀了一切的生靈。所有的,因為她一念而起東西都被燃燒成灰。動動手指,洪水肆虐衝刷每一個角落,洗去了曾經有過的所有痕跡。這個世界被她所創造,在成形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扭曲,現在又被她親手毀滅。


    日月交替,七日之後,整個世界除了她再無活物,大地枯黃死寂。


    她再次抬手,綠芒閃動,大地上開始覆蓋上無邊的綠色。微風將這綠色一直吹向更遠更遠的地方。琥珀色的光芒閃爍,隨即大地上開始出現各種生物,重新有了生命的存在。即使這生命還很弱小,但他會進化,成長,終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成他應有的模樣。


    成為神,要忘記愛,又要尋找愛;要經曆死亡,又要經曆新生;要得到,又要失去;要擁有,又必須犧牲……要創造,又要毀滅。


    “這是全新的世界。”立於天空的人,這樣輕聲說。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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