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菜菜威風凜凜地挺起胸膛,四周似乎有狂風舞動。


    是時候該她蘇菜菜揚名立萬了。


    ……可惜,上天不給她這個機會。


    身後的辟邪脫韁而出,猛地衝到那幾個少女麵前,前蹄高高抬起,長啼了一聲,如鳳鳴金山聲曜霧秋,卷尾一掃,將她們全部撂倒,灰頭土臉地倒了一地,辟邪仿佛不滿足似的,又在她們身上踩來踩去,疼得她們“嗷嗷”狂叫,直將她們臉上留下了紅豔豔馬蹄印這才收了腿,慢悠悠地蕩到蘇菜菜麵前,耷拉著眼皮打了一個響鼻,仿佛是在說:沒用的東西,教訓人都不會。


    蘇菜菜砸了咂嘴。


    隻覺得辟邪這小眼神,這小表情,和那宮玖唬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怪不得宮玖會選這隻神獸送給她了。


    感情是睹物思人?


    蘇菜菜摸了摸辟邪的腦袋,笑眯眯道:“我知道你關心我,想要替我出頭幫忙教訓她們。”


    辟邪傲嬌地將毛茸茸的腦袋撇到一邊,露出一個“你在自作多情”的表情。


    蘇菜菜笑了笑。


    如果是宮玖的話,他應該會死命地把腦袋往她掌心裏湊,一邊眯著眼睛,一邊得意地說:“你知道就好,這世上,大概就隻有為師會為你打抱不平出頭報仇了。”


    蘇菜菜晃了晃腦袋,嘴角勾著一抹甜蜜的微笑。


    怎麽又開始想宮玖了。


    走開,都走開。


    吐豔。


    蘇菜菜嬌羞地捧臉。


    年三十那天,除了還在閉關修煉的二師兄沒有出現之外,疏月宮所有人包括仆人在內全都聚在一起吃年飯。霧秋山雖然是上界,但許多人界的習俗依舊保留了下來,尤其是這些傳統節日,被山主大人定為山規,目的是為了讓修仙之人在求道的過程中不要忘記了凡心凡性。


    當初山主大人剝離魂魄舍欲割穢而成仙,大抵是後悔的,成仙之後便自請為山神,長年庸居於霧秋山山頂,清冷孤塵,無欲無求,在冰雪洞天的山頂上獨活了幾千年,不知凡塵滋味。


    宮玖這天喝了許多酒,眼角眉梢都流溢著暖融融的媚意,心中是極為開心的。他雖然不能觸碰他所有的徒弟,但是這種徒兒承歡膝下的滿足,卻大大抵消了他心中的孤冷絕寂,素來冰冷的身子,也像是會暖和起來似的,混著酒水的身體飄飄欲仙,有種在世為人的錯覺。


    宮玖將懷裏那隻水嫩嫩的小暖爐緊緊的抱住。


    眯起了鳳眸。


    在世為人啊……


    蘇菜菜在宮玖懷裏扭了扭,有些羞恥,平時這人沒個正型在房裏胡來就算了,今天當著這麽多師兄的麵還這樣對她,蘇菜菜隻覺得沒臉見人了,想從他的懷裏趕緊逃開。


    禦盡然舉起了酒杯:“小師妹,噢,不,現在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師娘了?”


    蘇菜菜老臉一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得和宮玖咬耳朵:“快放開我,他們都在笑話我呢!”


    宮玖挑起了蘇菜菜的下巴,媚眼如絲:“誰敢笑話你,為師去挖了他的眼珠子。”


    禦盡然聳了聳肩:“小師妹,敬你一杯,感謝你讓我知道醉酒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白綏舉杯,明眸幽深:“小師妹,我也敬你一杯,嗬嗬,受益匪淺。”


    墨辭雪先飲為盡:“你好自為之。”


    顏弗伸出舌頭舔了舔酒水,問旁邊的芍藥:“有沒有葡萄酒,換那個。”


    蘇菜菜硬著頭皮,連喝了三杯,宮玖在一旁看熱鬧,顯然是十分開心,蘇菜菜的臉上因為酒醉而騰起兩抹紅雲,宮玖來了興致,一杯接著一杯灌醉蘇菜菜,看著她的臉蛋越來越紅,水眸像是可以滴出酒水來,宮玖情不自禁地就想要伸出舌頭去舔,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酒味。


    蘇菜菜還剩下一絲的理智,趕緊側頭躲過他的濕吻。


    “別,他們看著呢……”蘇菜菜紅著小臉,那幾隻師兄就跟看好戲似的,直勾勾盯著她和師父,蘇菜菜隻得將注意力挪到卻維的身上,“七師兄,你怎麽一直都不喝酒呐?”


    卻維身子顫了顫,手指頭放到那酒杯上,又像是觸電似的,猛地從那酒杯上彈了下來。他臉色有些蒼白,倏地站起身來,低聲道:“我有些不舒服,對不起,師父,我先迴去休息了。”


    宮玖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興致全都落到了蘇菜菜一個人身上。


    伸出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滾燙的粉頰。


    蘇菜菜覺得臉頰像是被螞蟻爬似的,酥酥麻麻,既難受又舒慰。


    好在這時候裴言突然出聲替她解了圍。


    “小師妹,你可知道卻維這些天是怎麽了嗎?”裴言的英眉微皺,柔水明眸裏,盡是擔憂之色,“前天突然將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見,飯也不吃,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他平時隻與你親近,什麽也不與我說,我猜想,是不是在我們去後山捕獵的那天,你們發生了什麽事?”


    蘇菜菜突然臉上一疼,倒吸了一口涼氣。


    宮玖狠狠地捏住蘇菜菜的小臉,方才的柔情一掃而光,麵上直冒黑氣。


    “我們去捕獵的那天,你背著為師和卻維發生了什麽事?給為師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蘇菜菜哭訴道:“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啊,我們是清白的!”


    禦盡然和白綏雙雙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還敢狡辯?”宮玖惡狠狠道。


    “我說的是真的,若真要說有什麽特殊的事情……大概就是卻維在花圃裏要找一朵花,好像是可以喚醒他前世迴憶的花,後來他就跟魔怔了一樣,突然又哭又笑,最後還變漂亮了……”


    裴言陡然間站起,臉色慘白如紙。


    他抖著嘴唇:“喚醒前世……”


    作者有話要說:卡文卡哭……


    應該就是這兩章寫五年後。


    結果卡不過去。


    看到許多妹紙說:在變態皇帝和大濕胸裏頭選一個的話,會選變態皇帝。


    一個虐心,一個虐身,看來大家更喜歡虐身嘛……


    作者意味深長的笑了。


    ☆、第68章


    蘇菜菜將重點從“最後還變漂亮了”這幾個字上挪開,落到了裴言的身上。


    瞅瞅這廝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表情。


    唔,果然是上一世做了什麽對不起卻維的事情。


    蘇菜菜歎了一口氣,勸慰道:“大師兄,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七師兄前世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七師兄真的很喜歡你,他從前跟我提起你的時候,臉上總帶著眉飛色舞的驕傲,說你是霧秋山近一百年來最有可能修成上仙的修者。明明很不喜歡吃桃花羹,但是卻因為是你做的,便硬生生裝作很歡喜的樣子,隻為和你多說幾句話。”蘇菜菜止住,突然抬頭問他,“對了,大師兄,你是不是曾經對七師兄說過,你喜歡一個會哭著微笑的女人?”


    裴言微微愣住,墨玉眸底閃過幾許茫然之色。


    記憶中,他的確是這樣說過。


    那時節,天朗氣清,碧空如洗,暖陽將霧秋山長年籠罩著的白霧蒸發揮散,粉衣明媚的少年,站在他麵前,微微紅著臉,鼓起勇氣問:“大師兄,你喜歡什麽樣兒的人?” 裴言看著少年小心翼翼充滿期待的眼睛,那片澄澈的碧水秋眸裏,帶著不諳世事的青澀和莽撞,還未受過傷,還未心灰意冷,還未卑微如塵,裴言有些愣神,突然就想起了那一世,臉色慘白的少女撲到地上,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羹湯混著碎瓷玉片囫圇吞進肚子裏,口中溢著鮮紅的血液,一邊哭著,一邊驚慌地對他露出討好的笑容:“相公,你看,我吃了,我都吃了,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很乖的……”她唇角的血液豔得驚人,笑得明媚如花,哭得哀婉淒絕,“我都吃了,桃花羹真好吃,是相公心疼我所以才做的桃花羹,你看,我都吃了……”


    在她死後多年,每每午夜夢迴,冷汗涔涔地從床上驚醒的時候,腦袋裏所迴憶的,都是這樣一個頑豔鬼魅的場景,她唇角的血跡,眼中的淚水,臉上的笑容,像是一個蜘蛛網將他的心髒緊緊的纏住,千絲百縷,細細密密,網絲將他的心髒越纏越緊,直到那素白的蜘蛛絲如刀片一般割破了他暗紅的心髒,鮮麗的血液從血縫裏溢了出來,才知道這悔恨,到底有多濃。


    所以當粉衣少年這樣純真無辜地問他喜歡什麽人的時候,他心中隻覺罪孽深重,對著少年虛弱地笑了笑,嘴角的苦澀掩都掩不住:“我喜歡一個會哭著微笑的女人。”


    粉衣少年皺起了眉頭,頗為苦惱的樣子:“女人啊?”


    裴言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失笑道:“男人女人都一樣。”在他眼中,不論桃維轉世後是男是女,是聾是瞎,在他眼中,她永遠都是當初那個會從虛空裏走出來,俏生生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是妖怪”的桃花妖,那個最後死在他懷裏流著血淚,仍舊許他下一世的娘子。


    粉衣少年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牽起他的手,笑眯眯道:“那卻維就放心了。”


    裴言寵溺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將手背到身後。


    那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陽光下漸漸變得透明,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蘇菜菜的話將他的記憶拉了迴來。


    “唉,看你的樣子就是想不起來,大師兄,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這一句無心之話,七師兄便每天抱著菱花鏡練習流淚,練習微笑,聞海殿的殿眾都覺得七師兄瘋了,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繼續對著鏡子練習著,就是等哪天學成歸來在你麵前笑上一笑,讓你喜歡他。”


    蘇菜菜頓了頓,抬眸,認真的看著裴言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們上輩子有什麽恩怨,但是你曾經跟我說的一句話,我現在要複述一遍給你聽:卻維他是個好孩子,我隻是希望你能善待他,若是你不愛卻維,但至少不要讓他太難過。”


    裴言的肩頭一震,蒲扇一般濃密的眼睫緩緩地垂下,眼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憂傷。


    他輕聲喃喃,碎語如風般散去。


    “我自然不想讓他難過,但……”


    他扯起唇角,笑了笑,滿目蒼夷。


    剩餘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苦澀卻難掩唇畔。


    “師父,徒兒去看看七師弟,就不陪您守年了。”


    向宮玖抱拳示意,離座遠去。


    留下座上數人目瞪口呆。


    顏弗將含在嘴裏許久的葡萄酒大口吞了下去,破鑼嗓子沙啞道:“我剛剛聽到了什麽?”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問旁邊的芍藥,“七師弟喜歡大師兄?”


    芍藥咬著小手帕,芳心碎了一地:“大師兄看樣子也很喜歡卻維啊。”


    辭雪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麵色發青:“男人和男人……”


    白綏的神情蒼白,眼睛微微失神,長吸了一口氣,身子不住顫抖:“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禦盡然到底年長一些,見多識廣,愣了片刻便迴了神,摸了摸鼻子,小聲道:“真是看不出來啊,大師兄竟然比我還重口,這男人和男人,嘖嘖……我果然還是比較傳統守舊的。”


    “行了,別瞎想了,就算裴言和卻維再怎麽相愛,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宮玖突然涼颼颼的出聲,打斷了在座眾位的腦補。


    蘇菜菜詫異道:“師父,為什麽這麽說?”


    宮玖執起白玉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慢條斯理地解釋著:“裴言是一隻魂執,魂執是人死後極致的執念凝聚而成的本體,超脫輪迴,不受六道之苦,但若是這殘念不再執著,即圓滿亦或心灰意冷,魂執就會消失,從此消亡,不入輪迴。按照蘇兒方才的說法,想必裴言的執念大概就是卻維了,所以就算他再怎麽喜歡卻維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因為他們一旦在一起,裴言的執念被滿足,本體便會慢慢被消磨,直至最後一絲魂魄消失在這個世間上,再無來世。”


    座上皆是一陣沉默。


    蘇菜菜嗓子有些幹啞:“所以,他們沒有未來?”


    宮玖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嘲諷地笑了起來:“這世間,誰人又有未來?”


    幾位師兄身子頓了頓,低頭喝起悶酒來,再無交談。


    蘇菜菜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從座上起身,低聲道:“師父,我去看看廚房裏還有沒有什麽沒有上來的菜,去去就迴……”芍藥站了起來:“我明明都端過來了呀,本來就沒幾個菜……”


    聲音戛然而止,蘇菜菜已經跑得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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