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南,你不是助我,而是助你自己。文始真君不顧倫常,覬覦自己的徒兒,我了解你,以你之心性,定然是不堪身受其辱,此刻你又再度被他抓住,要逃脫牢籠,除了與我合作外別無他法。”裴明苦口婆心勸道,“陵南,文始真君已今非昔比,其功法走邪門歪道一流,心性大變,若我們再不出手轄製他,他便會為禍整個玄武大陸,你莫要再念舊情……”


    曲陵南看著他,忽而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陌生,她忍不住打斷裴明的長篇大論,問:“你可知你亦性情大變?”


    裴明猛然住嘴,微微眯眼盯著她。


    “你從前從不這般多話。當年滿個瓊華的女弟子皆傾慕於你,說起你都是冷峻清貴四個字。”曲陵南輕輕笑了,搖頭道,“你看,你也變了,我也變了,說不定你師傅也變了……”


    “住嘴!”裴明怒道,“你是定要與文始同流合汙麽?”


    “何為清,何為汙?”曲陵南皺眉問,“裴明,你又不是玄天上神,又不是掌教至尊,怎見得你說誰汙他便汙?”


    “巧言令色亦無改事實本質!”


    “錯了,”曲陵南搖頭道,“我隻是提醒你,本質非你能定,本質亦不能一言以蔽之。”


    她偏頭打量了會裴明,忽而問:“喂,你可喜歡我妹妹?”


    裴明詫異地瞪大眼。


    曲陵南一把將躲在一旁偷偷瞧著裴明正開心的沐珺揪了出來,推到跟前,問:“就是這個。你可喜歡?”


    裴明愣了片刻,怒道:“我乃清修道宗,何來這等烏七八糟的念頭?”


    沐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曲陵南瞪了她一眼,又問:“你既不喜歡,為何三番兩次撩撥個小姑娘?”


    裴明呆了呆,隨即道:“我何曾撩撥與她,你莫要信口胡謅。”


    曲陵南歎了口氣,搖頭道:“得了吧,你自來受慣眾女修傾慕,怎會不知自身魅力?怎會不知與一未見過世麵的小姑娘多說兩句會如何?”


    裴明辯道:“我不過與她多說兩句,她要如何想與我何幹?”


    “若非你要用她窺探文始真君的洞府,你又何必與她多說兩句?”曲陵南毫不客氣地道,“行了行了,反正說開了也好,我妹妹哭多兩場就沒事了。”


    “陵南,此事是我不夠穩重,”裴明的口氣軟了下來,溫和道,“那位姑娘,裴明這廂與你賠禮。”


    他說罷真個行了一禮,沐珺呆了呆,跺腳道:“哪個,哪個要你當好人,呸。”


    裴明施禮完,正色道:“陵南,一碼歸一碼,文始真君今非昔比,乃我瓊華之大罪人,你當以大局為重……”


    “我有無告訴過你?”曲陵南轉頭看他,道,“我要收拾他是遲早的事?”


    裴明一喜,道:“那我這便想法子把你救出。”


    “我沒說完,”曲陵南道,“我要收拾他,卻是為他欺負過我,可不是為你,你道文始真君邪門歪道,可我卻聽聞道微真君才是真正入魔,我不能助你。”


    裴明大怒,罵道:“這是哪來的讒言?我師尊分明剛正不阿……”


    “不是讒言,”曲陵南道,“告訴我這話的人,雖然不著調,但在這點上絕不會錯。”


    “血口噴人,完全是血口噴人!”


    “隨便你怎麽想,”曲陵南擺擺手道,“反正我不會跟你瞎攪合。”


    “說來說去,你仍然是舍不得!為什麽?你難不成亦如那些腦子空空的女修一般被他的模樣所惑麽?!”


    曲陵南困惑地瞥了他一眼,問:“你是傻子麽?”


    裴明睜大雙眼。


    “你不是傻子,怎的會以為不讚同你便是被他的樣子所惑?”曲陵南不耐道,“要不要跟你瞎攪合,與他長什麽樣何幹?莫名其妙。”


    半空中忽而傳來“噗嗤”一聲輕笑,文始真君的聲音輕柔傳來:“乖徒兒,這氣死了不償命的本事,你可真是一點沒落下。”


    裴明神色大變,身上靈力一運轉,一柄冰劍瞬間化出,他身子浮上半空,手下飛快結出手結,冰劍霎時間如離弦之箭,嗖地一聲刺向遠處。


    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那柄劍被瞧不見的手折成兩截,隨後又是數聲脆響,幹脆斷成四五截,自空中掉落下來,裴明臉色鐵青,當機立斷往腿上一拍,腳下頓起金雲,瞬間隱去不見。


    這是瓊華禦察峰獨有的飛天術,能於片刻間退出十餘裏外,文始真君除非真個布下天羅地網,否則要抓他亦非容易之事。


    孚琛輕飄飄落到自己洞府門口,臉色有些憔悴,嘴角卻浮上一個溫和的笑容,道:“徒兒,我迴來了。”


    曲陵南朝上翻了個白眼,道:“你愛迴便迴。”


    “是,”孚琛好脾氣地答,“看來這小子惹你生氣,要不我把抓他來給你玩兒?”


    “不稀罕。”


    “適才我似乎聽聞你妹子看上他,要不然為師想個法子命他娶了你妹子?”


    曲陵南吃了一驚,忙道:“你可別亂來啊。”


    孚琛嗬嗬低笑:“這有何難,那小子也就一張臉瞧得過去,你妹子若真個喜歡,為師替她完成夙願便是,也當我把她關在此處數年的賠禮。”


    “不用你瞎攪合!”曲陵南道,“你別害了我妹妹。”


    沐珺也道:“他非心甘情願的,我才不要。”


    “好好,有誌氣,”孚琛笑著笑著忽而咳嗽起來,“不過便是你們想要,也得等些時日了。為師適才受了點傷,要調理一二……”


    他一句話未說完,卻咳嗽加重,手一捂,指縫間竟然滲出血來。


    曲陵南一驚,孚琛卻笑道:“對不住,嚇著你了,師傅沒事,隻是有些難受……”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軟了下來。


    曲陵南身不由己伸手扶住他,孚琛一麵咳血,一麵笑著道:“趁著,趁著我受傷,你,你亦可揍我出氣,我定無餘力運靈力禦身。”


    “閉嘴吧!”曲陵南運氣一探,隻覺他內息大亂,渾身靈力四下亂竄,顯見是受了什麽極重的外創。


    “嗬嗬,原以為本事到了,想盡快辦了那事,怎知還是差了一點……”


    “閉嘴不會啊!”曲陵南嗬斥他,扶著他就地坐下,伸手探入他懷裏摸來摸去,不耐道:“你那個瓊華丹呢?放哪了?”


    “給,給了你,沒有了……”


    “你是不是傻子啊!”曲陵南一巴掌打他肩膀,孚琛卻眉開眼笑道:“你,早年丹田受損一事,可比我,受這點傷要緊……”


    曲陵南無奈地叫了一聲,想也不想,手掌一伸,運起青玄功法,五靈之力化作綠色光芒,用力貼住他後心要穴,將靈力運入他體內。


    “給我好好運息,真是。”曲陵南罵道,“這麽大人了,你有沒有腦子?”


    “對不住……”


    “行了行了,等你好了咱們再算賬。”


    “哎。”孚琛嫌棄道,“徒兒,你能不能別那麽用勁拍我?”


    “你活該!”


    “一把老骨頭了你還跟我來真的……”


    “再多嘴,我真揍你了!”


    ☆、第 113 章


    一百一十三


    孚琛再嘴硬說自己沒事,也抵不過受傷頗重的事實,且曲陵南以五靈之力替其安撫體內亂闖亂竄的氣息時,這才發覺,原來孚琛此番竟元嬰受損,紫府內一片混沌,以他今時今日之功力,能將他傷成這樣的,那得是什麽東西?


    而隨著曲陵南進一步探入其四肢百骸之中,卻發現孚琛經脈中隻有一股淩厲霸道的氣息,其色紫紅,其狀若漩渦,且無時無刻不在吸納紫府靈力,宛若紫色飛龍,君臨天下,凜然不可侵犯。且這股氣息於經脈中堵塞膨脹,不少地方已現裂痕。虧得孚琛乃瓊華道門正宗出身,不斷以內門功法加以疏導,這氣息方能暫時蟄伏於經脈當中。然內門功法卻隻解得燃眉之急,無法長治久安,長此以往,待其發展壯大,經脈卻無相應拓展,渾身經脈綻裂崩決亦不過早晚。


    這便解釋了為何孚琛修為能突飛猛進,卻也印證了一個樸素的道理:根基不穩,大廈將傾。


    然這麽些年,經脈綻裂之痛何等難忍,孚琛背著人吃了多少苦,已是可想而知。


    曲陵南忽而懂得了孚琛為什麽要把她留下了,想來以他的見地,早知自己爆體而亡不過時日問題,他尚有許多事要辦,卻也想盡力與她再相守最後的時光。


    這真是典型的文始真君會做的事,他心中分明有溝壑縱橫,嘴上卻一句不說,算計人時是這樣,不算計人時,也是這樣。


    他還喜歡誤導旁人,似乎愈將人玩得團團轉,他心裏愈加高興。


    活該。


    曲陵南暗暗罵了一聲,可眼眶卻禁不住發熱。她想,她曾暗自感傷孚琛從未懂得她是什麽人,可反過來,她亦從未懂得孚琛是什麽人。


    他固然自私摳門,陰險毒辣,可他亦隱忍深沉,囉囉嗦嗦沒完沒了,可偏生不肯好好說句實話。


    這樣一個男人,能令人怨怒憎惡,也能令人嗟歎憐惜。


    曲陵南歎了口氣,她凝神運起青玄功法,將十成的五靈之力化作綠色涓流,潺潺不斷,灌入孚琛經脈當中。五靈之力集天地五行五靈之變,乃至純生機,青玄功法又循天道而均衡,遵萬物之靈運,所過之處,生機盎然,宛若清泉汩汩,春風陣陣,霎時間,將孚琛經脈中那股躁動霸氣的氣息籠罩於綠光之中,安撫蘊化;又將其經脈斑斑點點裂縫,一一滋潤縫補。


    恍惚之間,仿佛進入一古老岩洞之中,棧道狹隘,底下是萬丈深淵,隻是原本深淵之下乃噴湧岩漿,烈火濃煙,然此刻岩漿皆凝固安睡,四下宛若一個燒著溫柴的大烤爐,一進入,便渾身暖洋洋的。


    棧道盡頭,一紅衣烏發男子背朝著她,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暮然迴首,與孚琛一模一樣的眉眼,隻雙目殷紅,一見她,忽而一笑,猶如萬木迴春,百花爭妍。


    曲陵南隻覺此情此景分外眼熟,她微微眯眼,那男子以飛撲而來,一把將她牢牢抱住,想得到心愛之物般,幾乎要把她勒緊懷裏。


    “任你去哪,終究要迴到我身邊!”他盯著曲陵南,目光瘋狂偏執,口氣溫柔得怪異,“南兒,你是我的,懂嗎?你隻能說我的。”


    “有病!”曲陵南一怒,靈力一運就像掙脫,可在這古怪的地界,卻好似渾身靈力皆用不上,被那古怪男子禁錮得嚴嚴實實,隨即,她的臉被強行板正,那男子狠狠吻了下來。


    曲陵南心中大駭,用力掙紮,然那男子力道極大,輾轉之間,像要將她吞噬入肚一般啃咬,曲陵南不明白這長得像孚琛的男子為何突然間發瘋想吃了自己,亦不明白便是他不想吃,這般啃來啃去有何趣味?她隻覺隨著兩人唇齒相撞,極為不適,伸出腳,一腳踹到他膝蓋上。


    男子似乎吃痛,稍微鬆開,曲陵南趁機立即要跳出,可那男子抱著她不放,一雙紅眸,忽而湧上淚霧,頃刻間滾下淚珠。


    曲陵南詫異地看著他,那雙眼含了太多疼痛與悲苦,淚水渾濁,像忍了千百萬年,那種疼像會傳染,從他那裏直擊內心。


    恍然間,她似乎能感同身受,盡管懵懵懂懂,盡管不以為然,可就像多年前,還是小姑娘時,她站在遠處,他站在古鬆下,那一刹那,她滿心歡喜,卻淚流滿麵。


    愣怔之間,那男子再度吻住她,這迴溫柔如水,極盡纏綿,似如春風化雨,暖入人心。


    便是她從未經過男女情欲,卻也明白,這是那男子在以另一種方式,向她訴說無法言明的情愫。


    那些原本壓抑過的,苦苦追尋過的,卻又錯手而失的愛。


    曲陵南猛然睜開眼。


    眼前依然是孚琛的洞府,小柴刀懸在半空,嘰嘰喳喳道:“喂喂,你睡得好似死了一般,你可曉得?”


    曲陵南微微皺眉,爬了起來,她揉揉額角問:“孚琛呢?”


    “大惡人在教你妹妹引氣入體。”小柴刀轉來轉去道,“這莫不是瘋得更厲害?傷還沒好,不想著如何養傷,倒忙著多管閑事教人修行?”


    曲陵南忙跳了起來,她仍是信不過孚琛,生怕他教沐珺什麽亂七八糟的,可跑到外洞一聽,卻聽沐珺朗朗背誦的,竟然是《瓊華經》。


    “你要好生誦讀,此經書微言大義,參悟了獲益匪淺。”


    “嗯,我定會修出一身好本事,不再令人瞧不起!”


    曲陵南愣愣走過去,孚琛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嘴角浮起一絲溫暖的微笑,自然而然道:“你醒了?歇息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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