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們說的是她害你的事。”芳珍跺腳道,“師姐你放心,我們三人便是拚著被責罰一通,也要替你出了這口氣。”


    “可是,這都多少年了,”曲陵南困惑地道,“我早不生氣了啊。”


    “你都讓她害成這樣了……”餘蘅眼淚都快滴下來,如果說之前曲陵南的事隻是傳說,聽聽便罷,可現下人就站在她們跟前,如斯脆弱美麗,還偏生毫無靈力,便是一輩子庇護在文始真君翼下,終究一無所成,如此一來,少女們的俠義心腸登時都被激發,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提劍往雲曉夢身上刺十個八個窟窿。


    “嗐,你們都扯些什麽啊,”曲陵南不耐地揮揮手,道,“門規有雲,瓊華弟子需友愛謙恭,不失信義。我那點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還提來作甚?別說了別說了,”她警惕地迴頭瞥了眼不遠處的杜如風,壓低嗓音道,“端著點啊姑娘們,那邊可還有個清微門的,別叫人看了瓊華弟子的笑話。”


    眾少女這才想起還有個杜如風來,不覺紅了臉,聲音小了下去,動作也收斂了些,不敢太過張揚。陸棠用胳膊撞了曲陵南一下,低聲問:“噯,真不收拾她?你一句話,我來動手都成。”


    “不收拾,費那個麻煩幹啥?”曲陵南搖頭,不以為然道,“該收拾的我早收拾過了。我多忙啊,老惦記這點事別的都不用幹了。你們也是啊,今兒個什麽日子?太師傅壽誕!我從前邊走過來,那的人都忙瘋了,畢璩師兄連瞧都顧不上瞧我一眼,你們也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去,畢璩師兄發起火來可是會揍人的。”


    溫慈音呆呆地問:“不會吧,畢師兄那麽好的人……”


    “我那會可是手都被他打腫了!”曲陵南伸出一個白生生的手掌晃了晃,覺得沒說服力,又縮了迴去,含含糊糊道,“反正他會拿戒尺打人,那玩意還被他煉成法寶了,你們哪個皮癢癢就盡管試試吧。”


    眾少女癟嘴無語。陸棠道:“那行吧,我先帶她們幾個去正殿幫忙,你也一塊?別以為你師傅成了真君,你就跟著當我們師叔偷懶啊,你師傅輩分提了,你可沒提。”


    曲陵南道:“那不亂套麽?”


    陸棠笑嘻嘻道:“不亂,咱們快走吧。”


    陸棠修為略高,當下祭出飛劍,餘蘅與芳珍雖修為淺,卻家境殷實,身上各有一下品飛行法器,就連溫慈音也掏出一張飛行符,隻有曲陵南兩手空空,若無其事地看著她們。


    “師姐你的飛劍……”餘蘅一句話沒說完,忽而想起曲陵南身上無靈力,哪來的飛劍,忙捂住自己的嘴。


    陸棠白了她一眼道:“小南兒跟我走吧?”


    曲陵南笑嘻嘻道:“好哇,我師傅摳門得要死,連個飛行寶器都不給,也不教我踩著劍飛來飛去的本事……”


    “你一路來真是走來的?”芳珍大吃一驚問。


    “可不是,從浮羅峰走到這,哎呀有些地方根本沒路,等會見著太師傅可得好好跟他說說,我泱泱瓊華,豈可連條路都沒有?”


    她邊說邊跳上陸棠的飛劍,身法倒也輕盈。陸棠心下略安,想來曲陵南便是無修為,可終究還是比凡人要強身健體些,至多一輩子呆在瓊華,依托門派,總是能保平安便是。隻是可惜了這張臉,天下修士多功利,一個丹田碎了的女子,便是再美,也無人會想與之結為雙修道侶。


    陸棠微微歎了口氣,正要驅劍飛行,忽聽下麵有女聲喊:“陵南,你等等。”


    曲陵南與陸棠同時轉頭,原來不知何時,雲曉夢已然倔強爬了起來。她雲鬢紛亂,嘴角掛著血絲,眼神卻火辣尖利。她盯著曲陵南冷笑道:“你今日讓人放過我,來日我亦不會感激你。”


    “哦。”曲陵南渾不在意問,“難道你該感激啊?”


    雲曉夢一愣,咬牙道:“你長得挺美。”


    “還成。”


    “你身上一絲靈力都無。”


    “啊?”


    雲曉夢臉上浮現一個惡毒的笑容:“你可知長得美卻無本事的女修,通常會有什麽命嗎?”


    “啥?”曲陵南還是不明白。


    她聽不懂,陸棠與裴明這些人卻懂了,陸棠柳眉倒豎,當即罵道:“雲曉夢,你敢胡說八道!”


    雲曉夢尖利地罵:“我有什麽不敢?我就不信,你們瓊華派會心甘情願養著一個廢物,她現下渾身上下,也就一張臉能瞧,不趁著還完璧趕緊送出去給人當侍妾,難道你們要藏著當祖宗麽……”


    她一句話沒說完卻突然戛然而止,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卻摸著喉嚨,無論如何發不出一點聲響來。


    眾人耳邊忽而響起一個說不出溫和的男音,明明不見人影,卻宛若近在身旁:“我的徒兒,當然是我浮羅峰的小祖宗。她縱使要配人,也隻配當世上天下地,獨一無二的大能修士。小南兒,師傅當年收你為徒時,是不是這麽應承過你?”


    曲陵南眨眨眼,道:“師傅,咱們能不能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這個?”


    那個聲音嗬嗬低笑,似乎有說不出的慈愛寵溺:“哎呀,徒兒長大了,就懂得害臊了。”


    曲陵南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忍,忍不下去,終於叉腰大喊:“我害臊什麽啊我?您自己還打光棍呢,要配道侶,怎麽著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先想您自己個吧!”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很久沒看言情,所以我寫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一個少年對著一個少女臉紅就等於看上她。


    我想的是,他們是古代人,古代修士也有一整套禮法遵循,男孩子不是每天都跟女孩子玩,就算是今天,突然看到一個漂亮得可以當明星的女孩跟你說話,大多數純情男孩也會臉紅。


    但那不等於他們就愛慕了。


    ☆、第 61 章


    文始真君輕曬一聲“胡鬧”,語氣輕鬆親昵,似乎愛徒心切,毫不介意徒弟尊卑不分,沒規沒距。他輕笑聲中,人已禦風而至,因涵虛真君生辰,孚琛特地穿了一身嶄新道袍,襯托整個人俊美不凡,天人之姿。這般信步閑庭踏空走來,其仙姿風儀已然令人不敢正視。他若不來,似裴明一流在一眾相貌俊雅的年輕修士中已算佼佼者,然他一來,則將裴明等人遠遠比了下去,眾女子一見,隻覺所謂神仙模樣,以往不知何所指,可見了文始真君,卻覺著這便是了。


    眾弟子紛紛與他見禮,口稱真君,就連杜如風也恭恭敬敬,低頭行禮。


    孚琛風度翩翩,態度親和,幾乎每個跟他行禮的弟子,他都叫出對方姓名,親自勉勵兩句,一時間,眾弟子皆神情激動,大受鼓舞,就連裴明也微微漲紅臉,看著孚琛露出崇敬之情。而女弟子們更不用說,一個個低垂頭,羞紅臉,卻又忍不住想偷偷抬頭瞥她一下。


    但這些女弟子顯然不包括曲陵南,曲陵南無奈地從陸棠的飛劍上跳下,對他師傅不是很恭敬地問:“師傅,您不是不帶我飛麽?來這又是作甚?”


    孚琛微笑著道:“我怕你給諸位同門惹麻煩,故左思右想,還是親自看著點好。”


    曲陵南道:“我何嚐會給同門添麻煩?陸棠都說了願意用飛劍帶我。”


    孚琛轉頭看陸棠,口氣和藹地問陸棠:“師侄友愛同門,其行可彰,隻是我這孽徒剛剛出關,腿腳無力,故需多行走行走,望你體諒一二。”


    陸棠被他當眾點名,頭都不敢抬一下,說話聲音都小了一倍有餘,立即道:“不敢,弟子謹遵真君教導。”


    曲陵南這下想跳迴去飛劍上都不行了。她不死心,挨個把那些師兄妹們看了一遍,每個人與她視線接觸,皆愛慕能助地搖搖頭。裴明有些不忍,開口道:“真君,此去主峰正殿路途遙遠,若不禦器飛行,恐難趕上掌教師尊壽誕佳時,不若弟子……”


    孚琛眉毛一動,轉頭似笑非笑看他,隻看得裴明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額頭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後麵幾個字已然低不可聞,說不下去。杜如風心下暗歎,這瓊華裴明雖天資卓著,然於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文始真君安排與他徒兒的功課,便是再苛刻無理,弟子也當恭謹遵從,旁人多說一句皆不行。他對裴明有所惜惜相惜,當下拱手解圍道:“真君教誨,字字金言,陵南師妹得入真君門下,當真福澤深厚,羨煞旁人。然裴明道兄適才所言亦有理,貴派掌教大壽之日,本教弟子若遲來確有不恭嫌疑。這樣吧,弟子鬥膽呈上一折中法子,供真君斟酌。我與這位陵南師妹也算有一麵之緣,我愚長幾歲,這便托大贈師妹一個見麵禮。”


    他手一揚,一朵小小的瓊華亮了出來,杜如風笑道:“真君且看,此乃我清微門特有代步工具,名為飛玉瓊芳,與紫雲飛鶴一流相類,然卻要比那個精致許多。師妹用之無需注入靈力……”


    曲陵南聽他嘮叨了半日,詞語艱澀,客套甚多,早已昏昏欲睡,突然瞥見他手中晶瑩剔透一朵美麗的花,一時來了精神,跳出來笑問:“給我的?”


    杜如風瞳孔微斂,日光下,少女笑容璀璨如花,與這朵瓊華並在一塊,當真人比花嬌,美不勝收。他便是見多識廣,此時也未免有些許失神。然杜如風是名門正派子弟,恪守禮節,隻瞧了一眼便不再多瞧,微微一笑,手一轉動,瓊華頃刻變得蒲團大小。


    “隻需以神識操控,與靈力無關,師妹能禦之否?”


    “可以可以。”曲陵南從沒見過這麽大朵的漂亮花兒,她高興得眯了眼,湊過去戳戳花瓣,又聞聞味道,抬頭說:“師傅,花不香。”


    孚琛臉上的笑有些僵硬,道:“又不是真花。”


    “可是長得像真的,真好看。”曲陵南轉頭對杜如風道,“謝啦,迴頭我有新奇玩意,也送你一個。”


    杜如風笑道:“那我就候著師妹的好東西了。”


    “要像這個花這麽好玩恐怕少有,但總有你沒有我有的嘛。”曲陵南笑嘻嘻地道。


    孚琛輕咳了一聲,陸棠先醒悟過來,忙躬身道:“文始真君,我等還需趕往正殿,先行告退可否?”


    “哦,還有的忙啊,去吧去吧,別耽誤正事。”孚琛笑眯眯地道。


    “是。”陸棠祭出飛劍,招唿了另外三名女弟子先行飛走。他們一走,杜如風也拱手告辭,裴明看了看曲陵南,欲言又止,也隻好低頭跟孚琛鞠了躬要走。曲陵南轉頭見到他,忙拋下花兒過去道:“噯,你可記得答應我的事。”


    “什麽?”


    “打架啊。”曲陵南揮起拳頭晃了晃,低聲道,“咱們找個日子,師傅們都不在,約個僻靜地方打上一架。”


    裴明忽而覺著自己又見著多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了。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點頭道:“好。”


    “不許讓我哦。”


    裴明猛然記起她身上的丹田尚未修補好,神色一黯,心忖師妹秉性不變,然如何是我對手,真要打起來,一根手指頭就能讓她趴地上。


    可對上曲陵南亮晶晶的大眼睛,他卻歎了口氣,暗道,也罷,最多我不用靈力,不用法訣,以肉體凡胎與她對陣便是,大家半斤八兩,那可也算沒讓她。


    他點了點頭,曲陵南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裴明又朝孚琛鞠了一躬,這才禦劍飛走。


    曲陵南背著手抬頭看裴明飛遠,嘴角噙著微笑,樂嗬嗬地轉頭看那朵大瓊華,撥弄了兩下花瓣,又爬了上去蹭了蹭屁股,驚喜地道:“噯,師傅,它是軟的。像有棉花墊著咧。”


    她一轉頭,就見師傅臉上笑得越發溫柔和煦,曲陵南心下一突,曉得自家師傅笑得越裝模作樣,心底便越是生氣。她雖不知師傅氣什麽,然趨利避害的本能還是在,當下見勢不妙,即以神識一動,那朵大瓊花整個飄起,曲陵南急急忙忙道:“師傅,那什麽,我還得去主峰幫忙,她們剛跟我說了,不許我仗著您偷懶,哎呦!”


    她一句話沒說完,那朵大瓊花突然翻了個,於半空中將她摔了下去。曲陵南半空翻了個身,穩穩踩到地上,抬頭生氣道:“師傅你幹嘛?好端端地……”


    她話音未落,隻見那朵漂亮的大瓊花整個落入文始真君手中,文始真君即帶著足以傾倒仙界的美好笑容,雙手一點點地將那瓊花花瓣撕下來,不出一會,這個清微門的“飛玉瓊芳”即碎成碎片,散落一地。


    曲陵南嘴角抽動,拔腿就跑。沒跑兩步,後心就被一股大力提起,隨後高高升到半空,即將要將她狠狠摔落。曲陵南大叫一聲:“師傅且慢!”


    孚琛居然給她一個迴答:“為何?”


    “我,我已然是大姑娘!”她憤怒地道,“不能摔屁股了!太難看!”


    孚琛嗬嗬低笑,聲音柔和動人:“是麽?那更要摔個看看。”


    他手一揮,曲陵南便整個摔下,跌落時屁股著地,滾了一滾,果然仰八叉極為狼狽。她迅速爬了起來,呲牙咧嘴揉著臀部道:“有你這樣的嗎?門規都說了,師長要傾囊相授,循循善誘,你這是,這是……”


    孚琛舉起手問:“是什麽?”


    曲陵南立即道:“是嚴以律人的好師傅。”


    “嗯。”孚琛點點頭,問,“知道我為何罰你麽?”


    “為何?”


    “我都沒說你可以接那朵花,你為何接了?”孚琛問,“且你與西那峰那小子相約何事?你當為師是聾的麽?”


    “啊?”曲陵南奇怪地問,“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你是我師傅,我跟裴明約架打,為什麽當著你的麵不能說?”


    孚琛一愣,隨即道:“那你與清微門那小子私相授受呢?”


    曲陵南問:“我收人家東西時你不在嗎?”


    孚琛不答。


    “你明明都在,怎麽叫私相授受?”曲陵南無奈地搖搖頭,“師傅啊,你年紀越大,越像雲埔童子了。”


    孚琛曉得這接下去定然沒有好話,故不接這個話茬,可曲陵南卻自顧自說下去道:“太愛莫名其妙發脾氣。”


    孚琛忍不住喝道:“說什麽呢,大逆不道!”


    “嗐,又來了又來了。”曲陵南湊上去笑眯眯地柔聲道,“師傅,給你吃個糖丸?”


    “去去。”


    “要不給你做個新鞋?”


    “多餘。”


    “別生氣了,最多我去給你偷個雲埔私藏的丹藥吧,他那好東西多,藏哪我都知道!”


    她整個兒跟蜜蜂似的圍著孚琛轉來轉去,孚琛一把揪住她道:“站好。”


    “嗯。”曲陵南笑嘻嘻地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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