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鞫猿伸爪一拍,那股劍意居然被淩空擊碎。它徹底被激怒,厲聲長嘯,雙爪撕扯之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禦陣符咒頓時被撕開一個大口子,流光四溢,郝平溪舉劍相抵,但在這兇悍的猛獸前,他這把劍猶如紙製,毫無用處,砍在巨猿身上隻激起點滴火星,卻無法傷它分毫。


    罹鞫猿的利爪瞬間就到他胸前,一抓之下,郝平溪慘唿一聲,胸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抓痕深入幾可見骨。血肉模糊之間,他幾乎要懷疑能見到自己跳動的心髒。


    他直直跌往後,重重落在地上,登時一陣塵土飛揚。原來這才是兇獸的力道,練氣期修士拚盡全力,卻擋不住它一招。


    就在郝平溪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巨猿生生撕成兩半之即,卻聽巨猿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定睛一看,卻見曲陵南半隻手臂都浴血,卻兇悍如小獸般撲在巨猿頭頂,她手中的匕首閃著血光,深深紮入罹鞫猿眼中,又拔了出來,毫不猶豫地再一次紮入罹鞫猿另一隻眼。


    郝平溪這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女童,分明是精致潔白的一張臉,然卻毫無表情,目光沉靜深黑,盯著巨猿全無懼意。揪住巨猿頭頂的毛,一下一下將匕首紮入這畜生的薄弱部位,鮮血四濺,卻全無動容。


    她全無與之性命相搏那等豁出去不要命的兇狠,而是漠然到極點,仿佛手下的畜生是她此時此刻必須宰殺的任務,哪怕下一刻身首異處,她也要先完成了這件事再說。


    巨猿劇痛之下奮力左甩右甩,曲陵南就如吊在上麵一般左晃右晃,然這些全然無礙於她紮罹鞫猿的眼睛,曲陵南仍然麵無表情地揪住一切機會,將這頭罹鞫猿的兩個眼窩紮成兩個血洞。


    巨猿叫聲越發淒厲,它伸爪亂撓,終於撓中曲陵南,甩飛開去,砰的一下,曲陵南倒在郝平溪身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但她甚至不拿袖子擦擦,以匕首撐地而起,又要跳過去殺猿。


    “不!你殺不了它,逃命要緊!”郝平溪勉力開口,一開口便氣血翻湧,丹田靈力四泄幾近枯竭。他忽而湧上一種強烈的情緒,他不願見這個姓曲的女孩兒白白送死。


    他奮力撐起拐杖,往“鑠金陣”陣心一拋擲,流光溢彩的鑠金陣再度轉了起來,團團圍住他們二人,罹鞫猿在外撞擊數下,金符碎裂,已是支撐不了多久。郝平溪趁機自掏出懷中的紫雲飛鶴,輸入最後一點靈力,紙鶴染血後變透明,他擠出一點笑,斷斷續續地道:“這,這是傳送符,抱,抱住它,走。”


    曲陵南睜大眼睛看他,搖搖頭。


    “這個,給你。”郝平溪自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丟給她道,“戴著它,此乃我,郝家的家傳之物,流離配,戴上它,能藏匿你身上的特殊氣息,隻要,隻要你不取下,便無人會知,你是曲家女兒……”


    曲陵南咬牙道:“我不走!你會死的,一起!”


    “我,丹田已碎,再無修複可能,”郝平溪笑得輕鬆,卻又淒然,“便是活著,我也不能忍做個廢人。走吧,壞人多,莫再說你姓曲,我難得,做迴好人……”


    曲陵南莫名其妙眼睛中湧上水霧,她固執地搖頭道:“一起,你會死的!”


    “傻子,我若不死,隻怕你要後悔了。”郝平溪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頭,卻終究沒有,此時法陣中一陣巨震,罹鞫猿發狂般衝了過來,郝平溪臉色一變,將傳送符往曲陵南身上一貼,厲聲喊:“走!”


    五彩斑斕的光線頓時湧了過來,曲陵南隻覺身後有見不著的一雙巨手用力一拽,整個人頓時被拉入光圈當中。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如果當天看到又有更新,多半是我在修文。有時寫得快,難免有病句。


    ☆、第 11 章


    曲陵南想不明白,郝平溪分明不算好人,可這個不算好人的瘸子,在罹鞫猿撲來的瞬間,卻將自己推走。


    這一路上,這個瘸子捆著自己,非打即罵,從沒個好臉色,就算後頭莫名其妙大笑一場,那也多半歸因於他見到自己摔跤出醜,絕非出自好意。


    就連到最後,他都小氣到隻肯給顆藥丸子,而舍不得給半塊饃扛餓。


    可那樣一個人,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他怎麽能在生死關頭,幹出拿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喂野獸,卻讓相看兩厭的女孩先逃走的事?他這麽做,分明於己毫無益處,甚至要賠上性命。


    曲陵南想不明白。


    郝平溪是混蛋與郝平溪是傻蛋這兩件事糾纏在一塊擰成麻花,讓她分不開碼不清,讓她不明就裏,不知所以,小姑娘懵懂之間,隻感到有種酸楚,從心底一直湧到臉部,以至於鼻子眼睛總是發酸,眼睫毛一眨,就有豆大的眼淚莫名其妙地滴下來。


    她掉著眼淚想,自己怎麽就哭了呢?那分明是毫無用處的淚水,隻適合娘親那樣的病弱美人沒事瞎折騰自己的液體,可自己眼裏怎麽也有呢?


    她知道什麽是死,可她沒見過有人為了救她而死,這個死不同於娘親意料當中的病逝,它似乎更重,重到壓得她腦子發麻,心口堵得慌。


    她惶惶然地覺著,自己怕是欠了郝平溪天大的人情了,郝平溪這一下,不僅抵消了他打自己那幾巴掌,還剩餘不少恩惠。


    這可怎麽還?人都死了,這往哪還?


    小姑娘茫然地一路走,一路拿袖子使勁擦臉,袖子漚濕了,臉被擦得生疼,小姑娘停了下來,狠狠吸了下鼻子,心忖不好再掉眼淚了,那瘸子見了,怕是要入夢來嘲笑自己。


    她低頭看手裏握著的匕首。這是才剛郝平溪拋擲給她殺猿所用,上頭血跡斑斑,分不清是她的血還是罹鞫猿的血。可仍能窺見手柄雕得雲紋雷紋纏繞精細,刀刃於血汙中鋥亮澄淨,宛若一彎碧水,中間飄了幾道紅暈。


    這刀可比她的小柴刀好使多了,曲陵南淩空比劃倆下,虎虎生風,刀光幾可劈空斷影,極為順手。


    她連劈數下,微微喘氣,心中的憋悶漸漸有些舒緩開,在這一瞬間,小姑娘忽而想到瘸子的模樣。


    摒去惡聲惡氣的猙獰表情,瘸子其實是個長相英俊的男子,若非那道刀疤自眉骨貫穿臉頰,他甚至不比自己的親爹長得差。


    他似乎還有許多事沒做,就連拿自己換什麽好處,他也大概尚未仔細思慮過。


    他死得太早。


    曲陵南擦幹眼淚,握緊匕首,扭頭就往後跑,朝剛剛被送過來那道光門的方向發足狂奔。


    她心忖,我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我得迴去,替瘸子做件事。


    比如埋了他。


    他就算被那畜生啃光了,總不至於連骨頭都不剩下吧?就算骨頭都被嚼碎了吞吧吞吧咽下去了,總不至於連點殘渣都沒有吧?


    隻要但凡能有點零部件剩下,這人就得挖個坑埋了。入土為安入土為安,沒見土,隻怕瘸子的魂安不了。


    曲陵南發足狂奔,可她跑了許久,都再也找不到那道閃著光的門戶。小姑娘急了,生怕趕晚了郝平溪連渣都沒剩下,她喘著粗氣又瘋跑一陣,仍然連個光影都沒找著。


    直到此時,她的小榆木腦袋才轉到一個關節點上,那就是,她到底在哪?


    或者該說,這地方到底算哪?


    目之所及是狹隘細長的岩洞,四下俱為琅玕瑩白的石壁,頭懸鍾乳石錐,足下或有石筍,或有蜿蜒若蟲爬痕跡的石枕,岩洞內光線如白日,看不出采光何處,然卻能見壁上地上,頭頂石質均閃閃發亮,一眼望去,真如置身瓊山玉洞,側耳傾聽,遠處漸聞有清脆剔透的滴水聲點點傳來,令人聞之心神俱為洗滌一般。


    曲陵南睜大眼睛,警惕地四下探看,她終於確定,這是一處她聞所未聞的所在。


    她並不知郝平溪以紫雲飛鶴為符紙製成的傳送符本就是權宜之物,並非法力強大的傳送符,內裏也無一般傳送符所需禁製咒語,而郝平溪情急之下將全身所餘靈力盡數灌入符內,隻顧把人送走,卻顧不上將她送往何處。虛空世界,大千三千,這裏邊又有無數秘境禁地,郝平溪這一下,足以將曲陵南送往任何一處,便是他自己日後想要找尋也斷找不迴來。


    此乃真正的無跡可尋。


    小姑娘活到現在,也隻是見過綠樹紅花的山野,見過凡人居住的村落城鎮,卻從未見過這樣曲折幽深的洞穴,洞中又有洞,岔道甚多,宛若百足蟲伸出數不清的長腳,甬道大多大同小異,卻又盤根錯節。也不知此處有多大,一時間,竟有窮盡一生無法走遍的錯覺。


    洞中寒風習習,並不凜冽,然呆久了卻冰寒徹骨,不一會,曲陵南便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越走越累,卻不敢停下歇息。她身上傷痕累累,衣裳破破爛爛,血跡汙穢遍布其上,早已不堪入目。而獨自手持匕首支撐著在這樣望不到頭的岩洞中躑躅,憑的隻是一股想活下去的念想而已。


    不能停,幽洞重重,水聲時斷時續,這裏頭寸草不生,沒吃沒喝,卻不定有什麽盤踞其中的蛇蟲鼠蟻,她盡快找到出口。


    若死在這,豈不讓瘸子虧了大本?


    她的命,可是瘸子拿自己的命成全的。


    曲陵南緣腳下石筍而前行,她自幼長在山野茂林,辨方向尋路徑等本事是自來便有。地方雖不同,但道理卻一樣,萬物生長皆井然有序,便是這光禿禿的石筍石壁也必如此。她瞧得久了,漸漸有些明白,石筍尖頭的漩渦朝向雖雜亂,然十個中卻有五六個會朝往同一方位。


    曲陵南停下腳步,閉上眼,麵朝該方位側耳傾聽,有玉珠落盤的叮咚聲傳來,越朝前走,這水聲便越明顯。曲陵南精神一振,有水便有緣水而生的一眾生靈,山野中如此,石洞中應如是。


    果不其然,拐過兩個彎曲甬道,石洞儼然開闊起來,石質內蘊藏的閃光物似乎得到某種滋養,因而更為璀璨,石筍尖端俱為潤濕,有些還時不時往下滴水,適才所聽的叮咚滴水聲便是自此而來。


    近了。


    曲陵南加快腳步,空氣越發濕氣濃重,含著沁涼之意,卻不似外頭那麽冰寒露骨,似濃妝的美人被人洗去一層顏料,顯得淡抹溫潤起來。小姑娘深深吸入一口氣,清涼自鼻端深入五髒六腑遊走一番,登時整個人清醒不少,連渾身傷口,也似乎不那麽火辣辣的疼了。


    甬道盡頭突然顯出一處寬闊石洞,石壁高高聳入,需仰頭方可見頂,石筍千奇百怪徑向生長,而亂石間卻見一水流自成瀑布,垂落入潭,勃勃生蒼煙,水若潭邊石筍,反激而上,熒光相映,竟有五彩斑斕的光芒。


    這一美景瞧得曲陵南大感好奇,她走近兩步,低頭看去,潭水深碧如玉,漣漪之外一片平滑,瞧不見裏頭是否有魚。


    就在此時,她忽而聽見有一個極為動聽的男聲在她耳邊溫柔響起:“小姑娘,乖乖站在那別動啊。”


    曲陵南眼中流露出迷茫,這聲音清潤婉約,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慵懶與親密,在此不聞人煙之處驟然響起,絲毫不令人驚詫恐慌,卻仿佛與她相識了十數年一般熟悉自然。


    “站著別動,好乖。”那人親切地道,“對,就這樣。”


    曲陵南閉上眼,絲毫能感到那個聲音因為她乖巧聽話而流露出欣慰,她為對方的欣慰而歡樂,就如閑暇臆想中那般,若自己一雙父母也與旁人相類,若自己隻為山村中一隨處可見的女童。興許便有慈愛寵溺,興許做對事時,能得雙親稱許一二,能有人為她是個好孩子而由衷高興。


    小姑娘一生中從未有人以這等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過話,她也不曉得原來這樣腔調說出的話如此好聽,好聽到令人幾欲昏睡,墮入那安逸美好的夢中。


    突然之間,一種刺骨的微寒侵入毛孔,曲陵南驟然睜開眼,她在這一瞬間,想起自己並無那等福分,想起自己孑然一身,於廝殺拚命中活到如今,她知道這股寒冷叫什麽,她曾因對此的敏銳而於猛獸爪下逃過性命。


    這是殺氣。


    衝她而來的殺氣。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牙髓發炎,無奈何去做了根管治療,疼得腦袋都受影響,哎~~~


    ☆、第 12 章


    在寒氣觸及皮膚的瞬間,曲陵南本能地往後一退,同時握緊匕首橫在胸前,唿吸一滯,隻聽嘩啦一聲巨響,一條長形多足怪獸猛然自水中飛撲而上,水珠四濺,曲陵南甚至能感覺此怪蟲多足劃過空氣的沙沙響動。她提氣一蹬腿,往後一飛,堪堪避開此蟲橫尾掃來。


    那蟲子一擊不中,遂盤桓潭邊岩石之下,頭部高高聳起,猶若毒蛇一般伺機攻擊。曲陵南大氣不喘,冷冷地盯著這頭不知名的怪蟲。隻見它渾身披甲,一節節有若百足蟲,然頭部卻隻生一個大眼,聳起的頸部到腹部皆如一般爬蟲般有均勻紋路。


    此怪蟲一節長尾尚深入潭水之中,渾身一動不動,獨眼眨也不眨,令曲陵南狐疑其是否生有眼皮。她默默抓緊手中匕首,麵無表情地思忖,這麽一大截,怕是甲殼堅硬,猶如那頭撞死瘸子的巨猿般,尋常匕首恐怕刺不入其內。而其生於水中,涉寒潭若平地,則比那巨猿更要滑不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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