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六又搶話了,曾六說:“然後南宮先生就拿著這文章去宮裏了。當時一群宰相正坐在一處,跟皇上講話呢。南宮先生當時把這東西往桌子上一拍……”曾六說到這兒,還左右看看,抓了把鏟子,往牆上一拍,然後扔了鏟子繼續道:


    “南宮先生說:‘宰相調節陰陽,為天下選材。這般可為一代學子榜樣的,未來一家大師的人才,居然還默默無名於荒野,諸君不覺得慚愧麽!’”


    曾二一拍大腿:“說得好!然後呢?”


    曾七接話:“然後蔡相公很不開心的說:‘天下選材,自然有天下的道理。如今注重格律文章,也是聖人教導,禮樂陶冶情操,可知賢愚。當日吳公子聽諸樂,頗有見解。今日文壇多有風雅博采之士,就連你南宮,不也是考的這個麽!再說了,曾篤早有文名,也不是默默無名之輩,隻不過文章寫得不合時宜而已,多磨煉兩年必成大用,老夫自己也是很欣賞他的。可是你用這樣一個小兒的文章,用來抨擊國家選材製度,也太強詞奪理了……”


    曾七話沒說完,就被曾二曾五曾六一起罵:“噤聲!誰想聽這個!”


    曾二尤其焦急些,她是這裏麵唯一一個不了解情況的。急著又問:“然後,然後呢?”


    曾九接話:“然後聖人看了南宮先生拿過去的大哥的文章,連連讚好。大家現在都說,大哥雖未入京,可也已經是寫在下一次進士榜上的人了。”


    曾二聽得長歎一聲。有些唏噓,又有些愣。這麽多年啊,居然,真的等到了這一天。


    曾六不敢打擾她,悄悄和曾八咬耳朵:“不知道為什麽,小九一說話,多興奮的話題都能平淡了。而且別人能說一下午的話,她就說兩句,偏偏還沒什麽遺漏。你說這事兒!”


    曾二感歎了一會兒,接著問:“那既然有提親的,如果不錯,怎麽不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難道,是覺得以後能找個更好的?”


    曾五說:“我們也正在說這個呢!可是奇了,母親居然對李家說大哥不宜早娶……”話語中很詫異。因為這個迴絕,可有些“殺人一百自損八十”的意思,有了這話,至少三年內是最好別提親事的。否則李家也是士林中人,傳揚出去,曾家嫌貧愛富的名聲就敲定了。整家人都得被人鄙視。


    曾二說:“可是前幾日,喏,就在我閉關前,還不是這麽個態度啊……”


    眾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曾九突然說:“我覺得,這事兒或者和大哥揚名沒有什麽關係,前半月楊家嫂子那事兒,是母親一個多月以前提的。這之後,就是二姐……了。”她望著曾二慢慢道:“現在看來,或者,是咱們家不適宜嫁娶,‘嫁’還勉強,尤其不適宜‘娶’……”


    曾二聽得悚然一驚。然後,細想想,不由得承認,曾九說的,或者是對的。


    如果娶個大嫂迴來,她自己,真能把人家立刻當作一家人麽?人家能把這裏立刻當成自己家麽?家裏培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向著娘家,這本來無可厚非,這本來人之常情。可是這裏立場不一樣,說不好就會給曾家帶來麻煩,一下子就顯得……


    曾二想:上次朱夫人沒有拒絕,看來是以為照片上的也是她這樣的“神仙弟子”,是知道內情的。是不會惹麻煩的。所以才覺得人選可以……而這一次李家提親,顯然,又不同了。


    甚至,更早的時候,自己才把飛艇拿迴來的時候,家裏人似乎……就有這個共識了?


    曾大“不宜早娶”,那曾三曾四,就自然是因為大哥未娶不能談了。這得推到什麽時候去?


    曾二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家原先窮點,最大的難處是一家兒女的婚事。現在自己有了穿越位麵的能力,家裏有些錢了。可這個婚事,怎麽好像越發難了呢。


    博陵縣,李家小姐聽說了曾家委婉拒婚的消息。摔了一隻瓶子。迴頭對李家夫人道:“一個還沒有功名的,竟然敢看不起我!母親,我一定得嫁個更好的,日後相夫教子,讓那姓曾的,想起來就後悔一輩子!”


    李家夫人心疼道:“我的兒,你何苦跟那沒見識的治氣!我聽你父親說,曾家最近置了些田產,我原是聽到這個才同意……你既是氣不過,我讓你父親好好查查,一般這樣的事情,總能查出些什麽,毀了他名聲,豈不更好?”


    李家小姐搖頭:“父親原先既然看準了他,可見他是個不凡的。我還聽人說,南宮先生對他極好,推崇為學生裏麵第一得意之人。這樣的人物,何苦與他結仇。若是打蛇不死日後都是禍患。我並沒有讓母親幫我出氣的意思,隻是覺得,自己也該知道些閨閣之外的學問了。日後如果夫婿靠得住就罷,靠不住,也能自己教個兒子出來!”


    李家夫人抱著女兒大哭:“你就是個有心氣兒的,偏生托成了個女兒身。若是個兒子……”李家小姐安慰母親不提。


    曾家。朱夫人迴屋後就喚曾二來。果然說了一段和曾九推測差不多的話,隻是用詞又比曾九周到了三分。


    朱夫人道:“自古功名利祿惹爭端。咱家上下和睦,外麵未必這樣呢。你年齡小,不知道,這世上可有醜陋的事情呢!同室操戈的,夫妻反目的,這雖不是聖人寫在書裏用來教化的事情,可是,也是會發生的呢!”朱夫人悠悠想起往事。頓了頓,對曾二說:“總之,小心無大錯!寧肯謹慎些,慢一點,考慮的齊整些,也比胡亂信錯了人好。你不知道姻親這裏麵的兇險,就連前朝皇帝~都防著外戚呢!”


    曾二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想了想,忍不住道:“咱們是稍稍特別些。可是,世上的富豪,也沒有因為怕被人占便宜,就一輩子都打光棍的啊。就連皇家,也是該娶媳婦就娶媳婦呀。咱們就因為有了點錢,就把人都往壞想,就覺得別人都來害自己,是不是有點好笑啊……”


    朱夫人搖頭看她:“你以為現在咱們家還和普通的富豪一樣麽!你是神仙!做神仙,這又比功名利祿更上了一層。多少皇帝求之不得啊!你居然沒意識到這一點?我從前沒有問過,後來想,你這修的或許就是‘入世修行’的仙路?那你就把自己當成普通人,想想如果沒有仙法……是不是就得謹慎些?這裏麵的事兒,你還不知道。那你就仔細看著些。”


    這話說的誠懇。曾二隻得點頭。


    朱夫人又道:“我和你們祖母商議過了,你哥哥婚姻的事兒,就這樣辦了。你哥哥自己也同意了男子和女子不同,成婚略晚些也使得。咱們家的,就都略晚些吧。等你嫁了,也就沒這些事兒了。然後等你妹妹們嫁的時候,我再叮囑一番,大約不至於惹出太多爭端。”朱夫人說到這裏心中搖了搖頭。其實這個事情,原本不該讓家裏的女孩子們知道太多的……


    曾二退出後,有些怏怏的。左右看看,坐在了菜地裏望天。


    她覺得難過,不是因為朱夫人說的不對,恰恰相反,就是因為朱夫人說的對,她才覺得有些難過了。


    怎麽說呢,帶著前世的記憶,又能穿越位麵。就好像仰天看見了星星璀璨的天河。知道在那目光不能到達的地方,星星盛衰,宇宙生滅,旋轉,碰撞,一秒的光速劃過三十萬公裏,星星的距離夠這樣的光走上幾年,幾百年,甚至更久……這麽大的地方。亙古。幾十億年前的爆炸,多少代冰河來了又去,桑田滄海,然後是這個世界


    這樣龐大的視野啊,就算看不太清楚,可也能感受其中榮華枯朽的滄桑。然後這樣一個世界投影到了一個國度,一個國度下一個城市,一個城市裏許多人裏的一小群,最後,大家學習在四角的天空下輾轉挪移,一言一語中的攻守,一個眼風一個語氣裏麵的疏密。就算精美,就算優雅,可也令人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麽?


    偏偏朱夫人說的是對的呢!人家才是適應這個環境的人。曾二自己呢?曾二姑娘在這裏十幾年,如果讓她做朱夫人的事情,她是做不來的。


    偏偏現在遇到了矛盾。坦率還是隱藏?信任還是猜忌?真誠的希望自己對別人好於是別人也能對自己好,還是默默地評估著選擇最有利益且不被排斥的一條路?


    這裏麵沒有兼容,熱血澎湃還是伴豬吃虎,總得選擇一個啊!活著還是死亡?決定!


    曾二一番思索。


    曾二越思索,越覺得朱夫人是對的。


    曾二又思索,又覺得自己……也是對的!


    曾二思索著就睡過去了。


    臨睡之前,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其實沒啥好糾結的對不對?!朱夫人適應這個環境,那麽這個環境裏發生的事情,就聽朱夫人的。類似科技位麵那樣的地方,自己更習慣些,那麽那裏的事情,就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來。這矛盾不就解決了麽!


    到了什麽環境,就照著那個環境的來。在田地裏就做田鼠,在屋子裏就做家鼠。都是有技術性智慧集成的艱難任務。也別抹殺自己,也別看不起別人。當然,如果有能力改變環境,那就是另一件事兒了。


    曾二蹭了蹭旁邊卷心菜,感覺心中十分適意。然後她一個咕嚕清醒了:“我是怎麽睡在這兒的?”


    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曾二爬起來發現,菜地外麵,占了一溜兒弟妹,個個張著嘴巴。看來不用問了,大約該看不該看的都看到啦。


    另一邊,朱夫人從窗子裏伸迴腦袋,心裏想:幾個大的也就算了,曾十三這個丫頭,如果以後敢學去當神仙,我就打斷她的腿!


    第24章 升到二級


    曾二沒事兒人一樣溜達走了。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


    曾二把自己的隨身用具,從正屋那邊往迴搬。這幾天住在那裏,收拾東西的時候,曾二又找著幾個好玩的。一個是可以弄到耳朵上,十分小巧的通話工具。還有一個是一推能打開好多層,很輕便很漂亮的小箱子。曾二後來才知道那是武器箱,那個時候她都把這個當梳妝盒當了好一陣子了。


    曾二搬物件兒,曾五和曾六正在院子裏說話,看見了也來幫她搬。曾二想起方才和朱夫人的對話,就問這倆:“你們以後想找個什麽樣的啊?”


    曾六羞答答:“怎麽好意思說這個,當然是祖母母親和大哥做主……”


    曾五幹咳兩聲示意自己受不了了。然後考慮了一下,道:“小六得找個聽她說話的!”


    曾二就笑。這話也真也假。曾六是嘴快,還是個愛攬事兒的,如果找個氣盛的,還真是有點針尖對麥芒。


    曾二問曾五:“那你呢?”


    曾五淡定:“我無所謂,什麽性子都過得下去。”


    曾二“喲嗬”了一聲,然後想了想……還真是!


    曾大從祖母屋裏出來,把曾二抓到一邊去了。先問:“妹妹修煉可好?”


    曾二笑著打趣他:“恭喜大哥名聞士林!”


    曾大嘴彎了彎,卻是苦笑:“你這話若是前幾日說,我就是不承認,心裏也是開心的。偏偏這段日子一直在看那些書。那麽多的見識啊……我一點點想法,實在太淺薄了。那裏還敢覺得自己了不起……”


    曾二不愛聽他謙虛:“偏說這些做什麽。天下人都說你文章寫得好,你還說自己‘不行不行’。知道的說你有涵養不輕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變著法兒等人再想詞兒誇獎你哩……”她說的自己也笑了。


    又發現不對,問曾大:“你怎麽眼睛還這麽腫?最近有推不掉的酒席?”


    曾大支吾:“我想把那些書抄下來……”


    曾二驚了:“你在抄光腦?這東西就是你的了,又沒誰等著拿,你慢慢看不好麽?”


    曾大搖頭:“也不都是因為這個。抄一遍印象更深刻些……我給南宮先生的文章,原本也是讀書筆記的。浮淺看過,總是體會不夠。自己寫寫,倒有了與古人相通的意趣……”


    曾二心說那些人是不是“古人”實在很難講。嘴裏道:“那你折騰吧……”就準備走。


    曾大拽了她,想了下,才想起原是說什麽事兒的。曾大道:“新屋子那裏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原先找的,和後來又送過來的兩批東西,我也親自看了,都留了位置,到時候就能直接布置上了。”


    曾二驚了一下:“那就是說,咱們準備搬家了?”


    曾大很奇怪:“不是一直都在準備麽……你怎麽了?又突然不想搬?有什麽緣故麽?”


    這次輪到曾二支吾了。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最後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就直接說了:“那個意念力修煉麽,我得到三級才小成,然後再離開這兒比較好……”


    曾大問:“三級?很難麽?我這兩天抄書的間隙看了看,好像也已經進~入一級的門檻了……”


    曾二哽了下,眼珠子瞪得雞蛋一樣。曾二問:“什麽?”又問:“你是怎麽練的?”


    曾大說:“寫的很清楚啊。尤其集中關竅一段,似乎可與《大戴》裏講誠意正心的一段互相印證……”


    曾二驚了:“這是怎麽說?”


    曾大給她細講:“我從前和你說過的。誠意就是好惡不欺心,好~色也好,不喜歡難聞的氣味也好,自己心裏得清楚。得承認。如果隻是當著人做出什麽樣子,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想這樣做,就算是大家都喜歡你,那又有什麽用呢?你的修養其實還沒有到達那一個層次。比如詩經裏形容君子……”


    曾二想:我是誠心誠意的不愛聽這個,我承認了,所以,可以走神了……這個事情倒奇怪了!大哥居然能修煉,速度還很快。還說可以與學問相論證。難道意念力,原本就是什麽人人都有的東西?不管是什麽吧。大哥看了學問,意念力進境很快。那麽我……


    此時曾大正在講:“……先說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後麵又論述君子知止,這二者,本是一體兩麵相輔相成……”


    曾二想到了一個法子,急著去試。連忙丟下一句話討饒:“大哥,我好像有點感悟了!”然後轉身就跑。


    曾大在後麵感歎:其實曾二還是很有悟性的麽!


    曾二進階第二層。


    這一次還真是她有意識引導的。曾二把意念力理解為注意力專注程度,大哥看道學專注,所以做這件事情,有助於提升意念力。曾二窩在屋子裏畫各種房子,還有前一陣子新屋子那邊的裝修示意圖。畫了一下午,幾十張。然後居然,果然,就升級了。


    “第一級意念力是入門的門檻。也就是人們從散漫的無意識的階段,到了有意識的凝聚意念力的時候。第二級,看描述,就是凝聚的意念力在數量上達到了一定的程度,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甚至可以做出盯著一支筆使得它因為意念力而移動之類有些‘特異功能’的事情……”


    升級的曾二晚上又去找曾大。曾大就對她說了上麵那一番話。


    曾二當時感覺有點荒謬,曾大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居然對於空間轉移的認識比自己這個現代社會穿越來的人還深刻,還有沒有天理了!


    曾大那邊還說,類似第二級這樣的特異功能還很不靠譜。曾二理解,就是有些像段譽的六脈神劍?有時候能用,有時候就不知道為什麽不能用了……


    曾大那邊還在跟妹妹分享自己的理解呢。曾大說,他覺得,這第三級就是對於能夠集中的意念力,進行進一步的純化,使得這樣的行動變得更嫻熟。使得意念力更“令行禁止”一些。如果能夠做到靈活小巧的進行操縱,哪怕不是移動一支筆,而是一個紙條,一小片葉子,甚至隻能移動半片葉子……大約就都可以達到三級的境界了。


    曾二實在沒忍住,還是問出來了:“你從前也不是學這個的啊,怎麽會……學的這麽快呢!”


    曾大說:“我不是說過了麽,格致之上是誠正,誠意正心的學問,原本也是講的如何純澈自己的念頭,如何麵對外麵的環境進行適度的調節啊。這就是一個道理……”


    曾大說著說著突然就笑了。曾二不解,問:“……大哥為何發笑?”


    曾大說:“我隻是想起一同窗。也是南宮先生門下的。他讀書最博,看什麽信什麽,也信黃老,也信釋家,也信儒道,也信百工雜學。談玄說易什麽都知道點,真是兼容並蓄……”


    曾二疑惑:“這不是很好?這人是誰?”


    曾大說:“他姓蘇,年齡還小未取字,單名一個‘西’字。那年他父親帶他兄弟幾個遊曆到京城,我們有緣見了一麵。真是才子!”他然後又迴答曾二前麵那個問題:“這樣讀書當然沒什麽不好,寫文章更是才氣縱橫,天馬行空,竟有幾分南宮先生‘風神’的味道……隻是我突然想到,若是他來練這意念力,隻怕早早就能到了第二層,然後積累積累積累,怎麽也到不了第三層……”


    曾二想想也笑了,然後突然問:“我記得,大哥你讀書也很雜啊,為什麽……”、


    曾大不願細說,隻笑道:“一個人一個讀書方法,我是‘務求精熟’的,蘇家那小兄弟是‘觀其大略’的。因而有些差異。”


    曾二也隻是隨口一問,其實她對曾大的士林朋友,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對於讀書方法,更是聽得昏昏欲睡。


    曾二和曾大聊了一會兒,升級的興奮也排解的差不多了。曾二出門後原想迴屋的,後來念頭一轉向外走,卻是去了科技位麵。


    十幾天沒來,科技位麵這裏可大變樣了。


    屋子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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