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一直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今天敢搜查自己家,以前也敢!他小心平衡著京中局勢,不管別人背後罵他是長公主的打手也好,還是罵他與長公主有私情也好,他一直還算是克製的。


    就是圍繞著他妻子生事情,這位大帥急了眼!


    寧江侯以後依然會防備蕭護,提防蕭護,誰叫蕭護懷有“重兵,能幹,得民心”之壁,不過今天寧江侯對蕭護才有初步的認識。


    別人認為蕭護不敢不行不占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他的確也是不太占,不過他要是瘋狂求帝位,也能占上一時吧。


    當然不會長久就是。


    陰沉著臉的蕭護,毫不客氣地對還在沉思的寧江侯皮笑肉不笑:“侯爺,這府裏搜查完了,您就可以迴家了。不過在長公主沒有發落以前,您是不能出入一步,也不能再見外人。每日所需,由人送去。送來的東西,請閣老大人,大理寺卿,程侯爺看過再送。”


    他一下子就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


    聽到這些話的人,暫時視線從蕭大帥身上移開。隻有寧江侯苦笑,這提出軟禁的人,卻是蕭大帥!


    不是張閣老和長公主!


    寧江侯府搜查了兩個時辰,慧娘在家裏,也收拾了兩個時辰。


    他們在忠勇碑林前用的酒飯,並以酒祭奠亡靈。就像所有喪事的主家要請吊喪的人吃一頓飯一樣,大擺酒食,不過沒有人會喝多就是。


    吃過一餐,收起喪棚。進城後,蕭護直奔大長公主府,慧娘和陳家舅母等人告別,帶著兄弟妯娌家人們迴府。


    家裏人幾乎都出來了,廖明堂帶一隊人負責守衛帥府,他們也是纏素肅然,見大帥夫人下車,廖明堂前來迎接,並迴話道:“並沒有人前來搔擾,請夫人進府。”


    慧娘含淚答應,對著他們身上腰間的白布看看,深深的拜了下去。


    廖明堂茫然不知所措,驚慌後退,砰一聲撞到別人馬上。那馬長嘶,馬上的蘇雲鶴急拌韁繩,才算穩住。


    見夫人,又對著守門的士兵們拜了幾拜。她一身白衣,說不出來的冰肌玉骨感,又拜得嫻熟,插燭似的三拜已過。


    士兵們也慌了。


    慧娘泣淚道:“多謝!”隻這兩個字,飽含心中無限感激。


    夫人在拜,小螺兒和水蘭也趕上來,跟著拜了幾拜,士兵們驚慌失措四散而走,逃也似的分成三三兩兩的人堆。


    這才避開。


    人人都激出一身汗水。


    慧娘又淚水滿麵,對同去的兄弟們妯娌們家人們,重重拜下去。才拜下來,有袖子一左一右而來,托住她的身子,不容再下拜。


    蘇雲鶴在左邊,呲牙:“這次是我先想到了,表嫂不用客氣,你要還是過意不去,給我做件春衫,讓我穿著賞花去。”


    右邊的是孟軒生,孟軒生是個古板的人,以夫人下車拜守門士兵來推敲,下一步應該迴身家裏的人,他也及時扶住。


    聽蘇紈絝又說得不像話,孟軒生瞪眼他:“咄!你成日家除了衣服就是玉腰帶,要麽就是荷包簪子,你要不要紮耳洞,戴一副耳珠子!”


    兩個奶媽又要落淚,張伯沉默不語,妯娌們上前來扶著,又和慧娘哭起來。三爺蕭拔啼笑皆非:“你們是勸的,還是惹哭的?”


    這才不哭。扶著慧娘走府門,腳踏上府門內,慧娘又想起來,道:“請大家去了孝衣吧,父母親在九泉下已經心安。這衣服,不能再穿著了。”


    她頭一個扯去頭上白花,對著看一眼,再哭一聲:“夫君一片苦心,又亂世不能守喪三年,恕女兒去了孝衣,家中小佛堂安置靈位,日日上香吧。”


    現在真是亂得不像樣子。


    封慧娘是父母親去世一年後,先在軍中成親,後迴江南蕭家與夫君圓房。守喪三年,早就是空談。


    蕭護與慧娘匆忙成親,也是受形勢所逼迫,不能怪他們不守。


    蕭護衝冠一怒,大為祭奠嶽父母,孝心已盡到,不能蕭家全家人都跟著披麻守著。


    蕭護體貼慧娘,慧娘也體貼蕭護,因此頭一個去了,也命家裏人去了。先去小佛堂,這是以前尚書府裏就有的,是尚書夫人敬香用的,墳前設的靈位一直抱在懷裏,恭恭敬敬安放於香幾上,外麵現有花開,又取出新鮮果子供上。


    接下來安排茶水,體貼家人,頭一個,讓三爺蕭拔趕快房中歇著。蕭拔爬過山,反而精神好,見夫人著急,隻能睡下來。


    玉笛等六個丫頭見到他們迴來,才鬆一口氣。真嚇人,院門落鎖,這一院子人就都走了。


    慧娘又讓人安排晚飯,隻怕將軍們一起迴來用飯。從到京中,就安排幾個親兵外麵大廚房上忙活,飯是隨要隨有,有半夜裏來的人,也是隨時有的。


    這一點兒上,是和江南家裏一樣的。


    又怕奶媽們年高,爬山累了,催著她們休息,又體貼兩個丫頭跟去,百般的撫慰。人人看著慧娘,都是心酸的。


    伍十三娘的經曆,沒有人不知道。她是入軍中,闖校場,在前鋒,去青州,這才到蕭護身邊。如今迴想她那一年的經曆,可見風霜雨雪都不算苦,心情零落才叫摧殘。


    所有人都讓慧娘去歇著。


    慧娘忙了一個時辰後,見天在半下午,又把蕭護想起來。想到夫君說的話:“換上一件嬌黃色衣服,坐在綠葉子花籬下麵,有弟妹們陪著,奶媽們丫頭坐一處,做針指,看著就讓人喜歡。”


    讓小螺兒打水來,重淨麵龐,打開菱花鏡,見眸腫麵色飄浮,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樣子怎麽見夫君?


    當丈夫的千辛萬苦出這麽大的力,就為著還迴來見一雙淚眼嗎?


    當下細細的塗上脂粉,不會太濃,隻淡淡有幾色紅暈就可。眸子紅腫不能遮掩,加意的勾了眉山。


    雙眉中朦朧感出來時,水蘭恰好進來,掃一眼笑道:“夫人呀,就像地上開的花。”小螺兒不解,問:“這話怎麽講?”


    “水靈靈的呀,你看玉瓶裏的花,再好,也是蔫的。”水蘭笑嘻嘻。


    慧娘也笑,讓她們幫著打開衣箱子挑衣服,又取兩件去年的衣服賞給小螺兒和水蘭。這樣收拾著,人也從悲傷中走出來。


    父母已逝,不能再把傷心隨時帶給身邊人,她們今天也披麻也戴孝過。就說開心的事,慧娘笑道:“花都開了一小半,過上幾天,幾點春雨一催,就全開了。晚上迴大帥,咱們做春衫要緊。”


    “還要多幾個小燈籠,晚上每個人手中有一個,挑燈看花,這才好呢。”小螺兒笑逐顏開。水蘭眉飛色舞:“晚上咱們做春餅吧,槐花開了,還可以吃槐花餅。”


    主仆都有盈盈笑意,一起去小廚房裏忙活。


    奶媽們見到重新高興起來,心才放迴肚子裏。到底你是有丈夫的人,不能隻圖著自己一個勁兒的傷心。


    慧娘收拾好食材,就取出做一半的針指,穿著她嬌黃色繡牡丹花開的羅衣,搬幾個紅漆小凳子,和夫君說的一樣,同丫頭們坐在花籬綠葉子下麵繡花。


    丫頭們為哄她不想傷心的事,也各自換上水紅輕藍兩件羅衣,是剛才房中賞下來的,多帶幾件釧環,也是在京裏得的,坐在花籬下麵說笑話。


    蘇雲鶴見到,也跑來湊趣,對著慧娘手中腰帶眼饞:“表嫂,你這做的是我的吧?”慧娘抿著嘴兒笑:“你表哥的。”孟軒生在窗戶裏見到,心想這個紈絝又上來了。


    喊了幾聲,蘇雲鶴跑迴來,在窗戶外麵瞪眼:“沒看到我有事呢!”孟軒生小聲罵:“上午才傷過心,你又去纏什麽!”


    “你懂什麽!”蘇雲鶴罵迴來:“我這不是哄表嫂開心,我問她要東西,她是最喜歡的。”又跑迴去,索性討個凳子坐著,幫著丫頭們掂線,挑剔她們的花兒不好,大家笑成一團。


    這樣子,好似春日和熙圖。


    孟軒生又開始他偶然的一迴佩服蘇紈絝,見花籬綠油油,人兒俏生生,笑語香盈盈,實在好看,提起筆來,真的作起畫來。


    等到天快黑,蕭護沒迴來。慧娘飛紅上麵龐,意識到自己癡。夫君必定忙碌,早迴來的事兒是少見的。


    忙打發家裏人用晚飯,對丫頭們笑:“等晚上和大帥說,咱們要進幾個丫頭了,小螺兒呀,你是個細心的性子,你就管她們在房裏拿東拿西的。水蘭,你爽快得多,你就看著她們灑掃庭院。”


    若荷秀蘭也跟去山上,在外麵看過晚飯進來,聽夫人笑得格格嘰嘰,也放下心,夫人要是再悲傷,不是辜負大帥對她的一片心。


    大帥決定不是要夫人沒完沒了的去傷心。


    慧娘見到她們進來,更喜歡了:“招幾個婆子,給你們管著,你們以後就是管家娘子。”手中是食盒,擺的是給蕭護的晚飯。


    裏麵是春餅,這是京裏的做法,慧娘做過一迴,丫頭們愛吃,因此知道。打聽消息的蕭規從外麵迴來,小鼻子嗅一嗅:“好香。”露出才長的半顆牙。


    小螺兒拿一塊卷好的春餅給小鬼,小鬼歡歡喜喜道謝,咬一口,頭上挨了一下,若荷笑罵:“你是來迴話的,還是來要東西吃?”


    “大帥不在外麵用晚飯,他馬上就迴來。”小鬼再咬一口,嘴裏咕嚕咕嚕。


    說曹操,曹操就到。


    慧娘隨著小鬼的話,下意識地往外麵看。天邊晚霞,在這一刻噴湧而出似的,如火如荼,如煙如蒸。而天,微微的暗了暗,不比下午春光明揚。


    有一個人,讓慧娘心中明亮起來。


    蕭護步子匆匆,走得極快,大步而行,往這裏來。


    院門上青藤已發葉有花,還沒有開,已是極中看。這極中看中,有一個更中看的人。那一抹嬌黃的影子奔來,一直到投入蕭護懷中。


    不過十幾步,慧娘氣喘籲籲,抱住蕭護身子後,仰麵嬌柔地喊:“夫君。”蕭護麵有疲累,溫柔答應:“我在。”


    慧娘一腦袋拱他懷裏,忽然情感爆發,在蕭護懷中尋著找著,拿麵頰滾來滾去,手緊抱他再緊摟住。


    蕭護柔聲道:“哎喲哎喲,”


    “哎喲什麽?”慧娘總算聽到。


    見自己丈夫一臉的笑謔:“我快讓你吃了。”慧娘滿麵通紅,不依地擰他袖子:“你欺負人,你又欺負我了。”


    “不欺負你,讓我欺負誰呢?”蕭護擁著她往院中走,見慧娘新衣有脂粉,是細心打扮過的,在她脖項後嗅一下,輕薄地道:“好香,夫人,我正要勸你不要傷心,不要忘了晚上侍候夫君,你竟然這般得趣,咱們先不吃晚飯了好不好?”


    慧娘輕輕捶他一下,薄嗔道:“不行,不能把你餓著。”話一出口,自己先訕訕著難為情起來。蕭護哈哈大笑,雙手在慧娘脅下,把她高高舉起,霞光在大帥麵上,把他笑容襯得倜儻風流,他低聲取笑:“你也餓了?才有這話。”


    慧娘嚶嚀一聲,麵龐紅得如熟了的果子,羞得眼珠子都不敢抬。


    蕭護抱慧娘在手臂上,就這麽扛進院子裏。院子裏人,見大帥和夫人這個姿勢迴來,早就作鳥獸散。


    蘇雲鶴喃喃負手,對著院牆,好似那是什麽值得研究的東西:“這是秦磚,要麽就是漢瓦。”獨他不走,在這裏看有趣。


    慧娘屏氣凝神對蕭護笑:“這是新院牆。”蕭護穩穩的半抱半扛,也悄聲笑:“咱們看不見他。”進房,關上房門。


    孟軒生對蘇雲鶴招手,悄聲地罵:“你心裏春花開了!”


    這紈絝該尋親事了!


    ……


    入夜,月兒明亮。大成長公主倚坐床上,在以淚洗麵。寧江侯和孫瑉的信,擊中長公主脆弱的內心。


    長公主以前的能耐,不過就是宮中有個詭計,和石貴妃贏幾句。再就是朝野上下找幾個得意門客,以為得意的資本。


    都說了,爾虞我詐是她最能的。世途之晦明,不是經曆過的人,不會刻骨銘心。


    弄一幫子人來,保證歲月悠悠,長公主一定不落下風。亂世中,人心所向,她還差有火候。


    她以為自己一身功勞,諸王們嗤之以鼻。她以為自己城門上請出宮中太妃留下蕭護,為新帝開一片安寧地,算是摯天保國不可缺少之人。


    現在看看,一堆人罵她臣亂君綱。你是公主,不是皇嗣!


    她到現在沒有明白對寧江侯的不滿,就是認為這皇帝隻能由自己來選!選不中的人恨自己情有可原,可他們半分也不感激,半分也不感謝。


    長公主恨在這裏。


    程業康輕輕走進來,長公主強打起精神:“寧江侯還是不肯說?”她自醒過來以後,就苦苦的要知道寧江侯選的是誰?


    “寧江侯不肯說,他說他才是對的!”程業康認為這不用猜:“一定是臨安郡王!”長公主有氣無力地道:“未必。寧江侯老奸巨滑,不會因為孫瑉是他親戚,他就會選他!是孫瑉也有可能。隻是他來了多久?為什麽一直不肯出來相認!”


    程業康低聲道:“還不是怕蕭護起殺機!”


    “不!蕭護這個人難以壓伏,卻不是殺皇裔的人!你今天也聽到,”長公主對蕭護雖有不滿,卻全扣在慧娘身上。她睡了一個下午,身軟體麻,扶著兒子想下床走走,邊起身邊絮叨:“這女人呀,就是不能擅專。你看我辛苦一場,還落得人人埋怨。蕭夫人,就不該枕邊挑唆蕭護什麽平反,什麽報仇的!哼,要是沒有伍十三娘在,哪有這許多的事情。”


    想想又加上一句:“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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