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婦人,是封夫人的表兄,和季氏的父親一樣,也是慧娘的表舅,不過比季氏一家血緣關係親得多。


    過去親戚們,是時常走動。慧娘不太見親戚們,季氏幾個月見一迴,已經算是不少。老婦人更不多見,不過常見封夫人。逢年過節見到過慧娘,也是一個認得清慧娘的人。


    她一聽就哭了,拿衣襟擦淚水:“可憐我的表妹,可憐我的表妹夫,都說當官不好,天子腳下更不好當,果然是這樣的。自她去了,說是什麽什麽大罪,我不信,我表妹夫再和氣不過,表妹又多良善,怎麽會犯大罪?我也沒弄明白,又聽說十三娘沒了,”


    這是個知道慧娘叫十三的人。


    季氏的丈夫卻不懂,他是受過袁家叮囑而來的,一切事情要打聽清楚,忙問道:“什麽娘?”老婦人歎氣:“唉,女兒家名字,你不要問得這麽真。”季氏以前看過慧娘迴家去,隻和自己丈夫說是表妹那裏,很少提名字。季氏丈夫直覺上這是個重要信息,可以換錢,緊緊追問:“是叫十三娘嗎?”


    告示上不是寫著封慧娘。


    這是除季氏外,唯一的一家住在城裏,又知道慧娘閨名的親戚。蕭護讓人查,有哪些親戚住城裏,查來隻是表親,又不經常往封家去,少帥隨時清君側,就沒有多關注。


    季氏丈夫的追問,卻讓老婦人疑惑:“你為什麽隻問這個?”季氏丈夫一愣,才知道自己問得太急,忙收迴來:“我好奇上來。”再說正經事:“我卻見過一麵,”老婦人上了年紀,也記不大住他有沒有見過十三娘,隻是問:“在京裏?”


    “是的,我見到她穿著很氣派,又是首飾又有丫頭。舅母你想,咱們到底是親戚,去年封家出事,你外甥女兒在家裏哭,我心裏也為他們難過,一直放在心上沒有忘。今天離得遠遠的見,咦,我說這不是親戚姑娘?當時就打聽了一打聽,她嫁得好,嫁給外地的大官,跟隨丈夫進京,住著一處大院子,使喚好些人,好不威風。我想著舅母以前同她家裏走得近,有這個好消息怎麽不來告訴你。再者,是親戚就應該上門去拜,我怕認不真,請舅母同去如何?”


    季氏丈夫滿麵春風:“你們舅甥也可以得團圓。”


    中年人是老婦人的兒子,後生卻是她孫子,父子兩個人覺得不大對:“表妹不是說有罪名在身上?怎麽敢進京。”


    城門的告示過了一年,已經不在。“封慧娘”下葬過,這告示就沒有再貼。百姓們消息不通,又無處去問,大多是懵懂的。


    由著季氏丈夫笑道:“人家嫁個大官,難道不能扳迴來?”他隻對著老婦人笑:“舅母,我是特地來提醒的,你外甥女兒城外走親戚沒迴來,你也知道的,我平時怕她幾分,怕她迴來說我不去看表妹,表妹嫁再大的官兒,這一年兩年不迴京裏,京裏人情物貌還是得去告訴她,倒不為圖她什麽,我在巷口鋪子裏的有幾色禮,請舅母同去,要是表妹,就把禮留下,要不是表妹,咱們再迴來。”


    中年人好笑:“你有這麽怕媳婦嗎?”


    “哎,大哥你不知道,你家表妹現在大幾歲,脾氣也大了上去。”季氏丈夫這麽說。老婦人有些動心,主要是封家忽然沒了,她傷心了很久,一直刻在心上。聽說外甥女兒嫁給大官又迴來,沒有不見的道理。


    就命兒子孫子跟上,自己紮了頭發,家裏還有一個小丫頭,讓她看門。外麵雇了車,往姚家的舊宅來。


    這舊宅外麵暗中圍上神武衛,袁樸同親自看守,無聲無息放他們過去。


    慧娘自蕭護等人被帶走後,一個人在犯愁。墨守成規四個小廝被帶走兩個,蕭北跟去了,蕭西還不見蹤影。


    給媳婦們用藥,蘇雲鶴才迴來,一迴來就找蕭護,聽說被帶走,蘇雲鶴嘴唇緊抿,似有什麽話狠咽肚子裏,道:“我去看看。”馬明武攔住他:“這裏沒有主持的人,你走了怎麽辦?”


    孟軒生在房中羞愧難當,從女人們出去後,外麵亂聲大作,孟軒生就問馬先生:“咱們也出去看看,”他的意思是:“幫著說說。”


    馬先生站在院子裏,並不出去,而且不疾不徐,不管外麵有多叫鬧,他道:“這裏也要守著。”有人進來總是不好。


    雖然這裏不是少帥大帳,不過總有幾封來往書信是不是。


    孟軒生就自己出去,出去見都亮刀劍了,嚇一跳才說一聲:“休要動手,聽我一言。”道邊兒一塊石頭被刀風激起,奔著他腦門上就來,小孟先生跑得快,才沒被砸中。後來就去照看鍋灶,秀蘭拿著漏勺就走,把鍋裏油忘了。


    小孟先生出身清貧,廚房裏活會做。灶下添一把柴,把餘下的魚炸了,就做了這麽一樣事。


    見少帥蕭拔張伯姚興獻王源小廝等人被帶走,餘下是個男人都有傷,小孟先生沒臉見人,在房裏。


    慧娘憂心忡忡候夫君迴來,見天近中午,媳婦們全有傷,她和奶媽們下廚收拾飯菜打發人吃了,又讓人給蕭護等人送午飯,就在家裏想接下來怎麽辦?


    真沒有想到弄出這麽大亂子,慧娘心中不自在。


    馬明武和蘇雲鶴、兄弟們占據正廳,慧娘就在廚房裏弄茶弄水。半下午時,聽門響。迴來的小廝蕭守和蕭成去開門,見門外一行人,為首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我是城北陳家,請問你們家少夫人在嗎?”


    這聲音耳熟,慧娘就走出來。兩下裏一照麵……


    慧娘腳步在雪地裏發出響聲,“格嘰、格嘰!”一氣退出去十幾步,斜步退到院子裏一個大金魚缸外麵,身子碰上去,人險些坐地上。


    她穿著小皮靴,才格嘰響聲大。


    把別人全嚇住。


    “我的姑娘呀,總算又見到你!”老婦人滿麵淚水往裏就撲,馮媽媽見狀抱住她,沒有好臉色:“不許亂闖!”又迴頭看慧娘,見若荷和秀蘭在扶她。


    房中的人全出來了。


    今天是多事之秋,少帥沒迴來,大家都尖著耳朵。


    見老婦人苦苦的要進來,哭得淚流滿麵,嗓音雖嘶啞,卻人人聽得清楚:“我的十三呀,可憐你爹娘死得慘,可憐你一個人過上這兩年,可憐你又迴到京裏,舅母為你流了多少眼淚,背地裏想你多少迴…...”


    慧娘呆若木雞。


    這是表舅母!


    隻是更老了幾分。


    聽她哭得形容都走了樣,慧娘心頭一酸,逃難時種種辛酸又浮上心頭。最困難最沒吃的最經風雨的時候,慧娘不是沒恨過親戚們。她曾經憎惡這天地間,認為幫一切人全是假的。母親樂善好施,又落得是什麽下場?父親從來和氣不和人爭,又落得是什麽下場?


    今天,這淚水濕潤她的心。她恨不能上前去……認下她!


    可是,她不能!


    ……


    老婦人還在聲聲哭著,馬明武麵色難看的過來,把她身後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見中年人驚喜交集,後生不知就裏,另一個男人卻目光貪婪。


    蘇雲鶴受不了,不管馬先生沒有開口,蘇小弟怒氣衝天走來:“哎!我說你們是什麽人!這是我表嫂,怎麽是你們家姑娘!走開,不要亂認親戚!”


    孟軒生是個呆子,怕蘇雲鶴驚嚇到人,主要是這老婦人哭得沒有人不信,她哭得太真。小孟先生走出來攔蘇小弟:“你認得少夫人所有親戚?”


    蘇雲鶴一口氣又堵在胸口,那舅爺們?天呐。好吧,至少眼前這幾個人比豬頭肉似的舅爺們好。


    他疑惑的放軟嗓音:“老人家,你們找的是誰?”


    “認錯了!”馬明武斷喝一聲,希望蘇小弟攪局,不想又有個孟呆子。他又嗔又怒攆人:“出去!”


    舅母怎麽肯丟,她上年紀的人,最怕的就是親戚們有哪一家顛覆流離,古代人交通不發達,對能走動起來的親戚關係重視得多。


    見慧娘滿身綾羅,一頭花翠,認為表姑爺的話是對的。封家已經沒有罪名,那就相認吧!


    “十三娘,”她哭哭啼啼。


    蘇雲鶴愣住!


    他和蕭護走得近,知道表哥時常親昵地喊十三。


    無意中看馬先生,那麵色如傾了一銀河的墨汁。


    終於,慧娘一挺身子站直了,中激出來的幾點淚水硬生生逼迴去,沙啞著嗓子道:“我不是!”重重甩袖子,轉身:“送客!”


    往房中去的每一步,都艱難無比,步步似踩在自己心上。晚幾天,哪怕隻晚幾天,舅母你再來好不好?


    老婦人哭昏了頭,怎麽會不認?她掙開馮媽媽過去一步,伸出自己顫抖的雙手…….


    蕭執等三兄弟和媳婦們一起往台階下走,生氣地道:“認錯了人,快走吧。”才經過一場混戰的人,心想這又是一出子事情?


    有一個人從身後扶住她,蕭護溫和地道:“老人家,你認錯了!”


    “少帥迴來了!”


    廊下人全沸騰了。見少帥笑容滿麵,無傷無損。他身後轉出蕭拔、張伯、小廝們和姚興獻王源。都不先迴家,先來這裏商議事情。


    “夫君!”慧娘淚水噴湧而出,她總算有個名頭可以痛快的流一迴淚水。她飛撲過來,身子如疾飛鷹雀般。蕭護隻手扶住老婦人,另一隻手臂接住她,口中還在道:“慢些,看摔著。”


    疼愛之情,可見一斑。


    到把慧娘摟在懷裏,夫妻暢快地抱在一處,在北風紛飛大雪中,不顧別人的眼光,不顧風雪肆虐,不顧……一切的一切。


    “夫君你好不好?有沒有受苦?”慧娘淚眼汪汪。


    少帥含笑,用目光檢視她,對著她麵上一處青紫不住撫摸,用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嗓音道:“看我給你出氣!”


    慧娘麵暈如桃花,羞羞答答道:“隻要夫君安好,十三就好。”


    心頭一格登,對舅母看去。


    她就在身邊,在蕭護另一隻手上。舅甥兩個人四目再次相對,慧娘是深深的歉意,而舅母則滿麵震驚。


    她又一迴看清楚,這是十三娘!


    再不是別人!


    蕭護手中輕送勁,讓慧娘進房中。手輕輕一帶老婦人,她不由自主的就轉了身子,又不顯強迫。少帥送她往外,邊走邊笑:“老人家,迴去吧,天下相似的人不少。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到我門上來!”


    在中年人,後生,男人身上一一看去。


    表姐丈夫打一個寒噤,這人眸子好尖利。


    老婦人還沉浸在尋親中,聽說不是,心中多少轉迴來一些,用衣角抹淚水,戀戀不舍再往門內看看,傷心難奈:“不是?原以為是我遠房的外甥姑娘。”


    蕭護親切地送她到門外,看著他們離去。大門關上後,蕭墨換一身衣服,從後門出去,跟上他們。


    男人在路上還抱怨:“怎麽不認?分明就是!”看蕭少夫人辛酸眸子就知道真假。中年人也明白過來,罵他:“你好好的認親戚為什麽!”後生年青,腦子動得快,怯生生道:“祖母,封家姑母的罪名還在不在?”


    四個人全閉嘴。


    男人也無話可說,明顯可感受到老婦人有了敵意。他呆不住,又有心事,半路上推說有事:“改天再來送年禮。”一個人走開。


    他一走開,老婦人馬上對兒孫們道:“去打聽那家姓什麽,是什麽官員?”後生小聲道:“您往裏麵闖的時候,我在外麵問過一個過路的鄰居,人家搖手說姓蕭,又說這一家子不能沾,白天才和金虎軍的張家打過一架,是什麽玄武軍的少帥!”


    “啊!”老婦人直了眼睛。蕭家,那不是十三娘定親的人家?


    她沉默了!


    表姐的丈夫並沒有迴家,而是直奔袁府。袁樸同布置完畢才到家,在大門上遇到他,擰眉冷目:“認了?”


    “人家不認,不過看那樣子,我媳婦沒認錯,確是封家姑娘!”男人討好的笑:“這個,可以讓我媳婦迴家了吧?”


    袁樸同挑起眉頭:“明天還有用你們的去處!”怕他害怕,不告訴他要去宮裏相認。袖中取出五兩銀子賞他,威嚴又威脅地道:“你雇車出城,把封家的幾家舊親戚全找來,你不認識的那幾家,我也查出來白天告訴你。告訴他們,封家沒事了,姑娘迴來了,接他們明天進城吃酒,全給我帶來。”


    “哎哎,袁爺,咱們說好的沒這些,”男人急了。


    袁樸同又快步走入府中。守門的家人擋住他,雙手抱臂大聲唿喝:“按二爺交待的辦,滾吧!”


    …….


    慧娘正伏在蕭護懷中。


    姚興源在等著少帥,王源在候,馬先生沒走,蘇小弟一肚皮震驚!而少帥讓他們先坐著,自己到房中來安慰慧娘。


    窗外北風不時撞擊,少帥不時呢喃:“別怕,”他慢慢撫著慧娘的背,低聲道:“有我呢。”這話分明是相認了,慧娘輕泣出來,接下來泣不成聲。淚水,濡濕少帥衣袖,少帥也濕了眼眶,他隻有一句話說出來最是他的心:“夫君在此,不要擔心!”


    “嗯,”淚眼模糊的慧娘沒耽擱太久,強著抬起身子:“夫君大人請出去,我去備晚飯。”蕭護哄她玩笑:“有幾時不喊夫君大人,隨便一聲就把我打發。”慧娘破泣一笑,又眉眼兒輕垂,低低地道:“嗯。”


    外間坐的人聽少帥略提高嗓音:“不過又是張家的花招!你挨得重不重?不重去收拾茶水飯食。”


    蘇小弟和兄弟們全放下心,同時恨之入骨,這張家!


    硬的不行,再來一出子軟的!


    蘇小弟是猜到老婦人上門來認的是前表嫂,兄弟們則不明就裏,不管了,少帥說是花招,就是花招!


    見少帥出來坐來,少夫人出去廚房。蕭西還沒有迴來,蕭北帶著蕭規守在門外,關上門,各自凜然而立。


    腰中,全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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