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挑了一個鋪子,點了一盒章魚丸子,津津有味地站在前麵吃著。夢月姐姐看看周圍人擠人的盛況,問道:“這家神社的夏季祭典真熱鬧。橘家神社呢?”


    我笑了:“橘雅希爸媽年紀大了,祭典什麽的都要他來張羅。他又是極懶的,覺得每年新年的時候辦一次就夠了,夏天本來就熱,還折騰做什麽。”


    夢月姐姐也撲哧笑出來:“這種懶散模樣,倒是和你有得一拚。”


    正說著,旁邊站著幾個大嬸,穿著浴衣,像是從老遠過來玩。她們談論著前一陣子的新聞,不住地感嘆:“唉,那些被性侵的女孩子,真是太可憐了。”“那犯人不可原諒!”


    夢月姐姐一個手抖,章魚丸子掉了下去。


    我看她臉色蒼白,急忙問道:“姐姐你怎麽了?”


    她顫顫巍巍地彎身撿起落在地上的章魚丸子,好像頓時沒了食慾:“這兒太擠了,讓人喘不過氣來。還是橘家神社清靜的好,我們去那兒吧。”


    橘家神社一如既往的靜謐。多虧橘雅希的懶散,任由碎石子漫無章法地散落滿地、雜草按自己的本性生長,前來參拜的遊人稀少,才能在都市中留得這樣一片僻靜的聖地。


    今日陽光燦爛,幸得這邊綠樹成蔭,遮蔽暑氣,才不至於酷熱難耐。光束透過茂盛的枝葉漏下來,落在地上斑斑駁駁,甚是好看。知了隱蔽在四處綠叢中鳴叫。


    夢月姐姐把手舉起來,陽光穿透她的指縫,照到她明淨的臉上。她仿佛陶醉了:“那天,陽光也是這麽燦爛。”


    “那天?對哦,我來日本之後和姐姐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一天,天氣也是這麽好。”


    她望著天,許久不說話。世界仿佛寂寥寧靜,我甚至聽得到她平緩的喘息聲。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悠遠的笑容:“媽媽過世的那一天,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可是第二天,天氣變得好晴朗。天際仿佛隱約傳來童聲演唱的聖歌,那聲音純淨而空靈,久久沒有散去。陽光燦爛,從天空射下萬丈光芒,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明媚的天氣。”


    我看著她:“姐姐……明明是這麽感傷的話,為什麽從你口裏說出來……”


    “不要感傷。”她笑靨如花,伸出手溫柔地幫我把鬢角的髮絲縷到耳後,“我的晴夏長大了,如今也有了疼惜你的人,我便放心了。”


    “你在說什麽呀!”我生氣道。上次藤田姐對我說“放心”,沒過多久就離開東京搬迴老家去了。


    她笑道:“你前一陣子不是還考慮迴國嗎?我近期是不打算迴去的,若沒有一個事事照顧你遷就你的人,我當然不放心啦。”


    .


    第45章 第十六章 剎那間的幻滅 1


    每年八月中旬是日本的盂蘭盆節,不少企業會有暑期休假。年前早早地和夢月姐姐約好,今年暑期休假,兩個人坐旅行大巴去伊勢神宮玩。為了趕巴士,難得起了個大早,拖著前一日整理好的行李箱,出門時不經意抬頭看了看月曆,過了盂蘭盆節不久,望月先生就要去英國了。


    出發前二十分鍾,我等在新宿長途車站,已經有許多乘客排隊上了車。我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捧著書本看著。左等右等,不見夢月姐姐的身影。奇怪,她平時很守時,總會提前些過來。我放下書,打她電話,她沒有接聽。莫不是早上電車因故延遲,她還在電車上?


    旅行公司按計劃時間準時出發。看到我一個人提著行李孤零零地站在路上,乘務員關切地過來問道:“客人,我們要出發了,您確定不上車?”


    我搖搖頭,讓他們出發,便看著巴士行駛出站,在路口轉了個彎,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日本電車延遲是常有的事,遲到半把個小時不是什麽稀罕事。在電車裏是不能打電話的,夢月姐姐說不定困在車裏。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聽。我的心跳越來越快起來,思緒煩亂。是不是睡過頭了,還在家裏睡著?還是身體不舒服?一直這麽等著也不是辦法,我還是去她家裏看看吧。


    突然,手機響了。03開頭的陌生號碼,不是夢月姐姐的手機打來的。我接起電話,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說了很多話,我隻聽進去了前麵一些,隻覺得腦子像要炸裂,嗡嗡一片,全身上下失去了所有的感覺,手機滑落到地上,而我整個人久久的無法動彈,隻能呆呆地立在路邊。一場毫無預兆的傾盆大雨如宣洩一般狠狠落下,雨水撞在我的臉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早已分不清了。


    我已經記不起來是如何趕到醫院,聯繫我的警察等在那裏,帶我進了一間冰冷的房間,在那裏看到夢月姐姐安詳地躺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迴憶因為痛苦而變得模糊不堪,我隻知道自己無力承受,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隻能癱坐著。杜學長火速地趕了過來,安撫我之餘,和警察交涉、身後事的安排處理都落到他身上。


    夢月姐姐早上拖行李出門的時候,被迎麵疾馳而來的一輛貨車撞倒了。貨車司機為了養家餬口,已經沒日沒夜行駛了兩天,那天還喝了很多酒,超速闖了紅燈,才釀下如此悲劇。


    在日本,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並不多。每個街區都會標註該城市前一日的交通事故以及因交通事故而傷亡的人數,死亡人數一般都是零。也因此,一旦出了重大事故,常常會被各電視台報導。可能是看到了新聞,望月先生、橘雅希和岩井都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在一片黑暗中度過了一個星期。橘雅希認識不少寺廟的住持,挑了一處最好的給夢月姐姐辦了法事。葬禮以外的時間,我都把自己關在家裏,或者呆坐在神社的石階上。看我食不下咽心如死灰,杜學長很擔心,這一個星期,他也請了假,每天過來給我做飯,監督我多少補充些營養。


    檢察院起訴肇事司機,受害者親屬可以聘請律師向法官做案情陳述,會對最後的審判起到一些作用。岩井很悲憤,說要動用他父親的關係,聘請最好的律師,讓肇事司機盡可能被判得久些。被我製止了。我從警察那裏得知肇事司機家中的情況,他家裏五口人,有妻子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全部靠他一個人沒日沒夜地開貨車養活。現在他被抓了,家裏喪失了唯一的勞動力,他的妻子孩子還可能會因為是肇事者的家人而被周圍的人歧視排擠。警察帶我見他的時候,他一直跪著匍匐在地,一邊不停地用頭撞地,一邊大聲痛哭著喊“對不起”。我的雙眼濕濕的,姐姐已經迴不來了,我是不是不應該再去奪走一個家庭的丈夫、父親。


    一個星期後,我讓杜學長一定去上班,不要再為了我耽誤工作了,我會好好的。


    周五,我在家裏接到一個自稱是夢月姐姐的律師的電話。我們在高田馬場的咖啡廳坐下。對麵是一個看上去沉穩幹練的中年男子,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些文件,對我說明情況。夢月姐姐在半年前立了遺囑,如果她離世,所有的財產都由我繼承。他把姐姐的名下財產給我看,除了代官山的公寓以外,還有幾處林阿姨留下來的房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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