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自說了很多,杜學長一直認真地聽著,臉上掛著會心微笑。


    “光在說我的事情……”我不好意思起來,抬頭正好見神社高樹上幾片秋葉隨風零落,轉頭問杜學長,“學長為什麽會住在這附近?”


    他笑笑,望向天際,思緒仿佛飄向遠方:“小時候特別崇拜吉田鬆陰。從小熟讀儒家經典、十一歲向藩主講解兵法、二十多歲開設學堂。他的弟子木戶孝允、高山晉作、伊藤博文等人全都是推動明治維新的重要人物,英傑輩出,群星璀璨,照亮了整個時代。他雖然年僅二十九歲身死燈滅,卻抵得過尋常人幾輩子光陰。赤子之心,一身狂氣,男兒當為如此。”


    沒想到他總是波瀾不驚的外表下,也會有這樣的風起雲湧。


    作者有話要說:


    澀穀是東京的商業中心之一,受年輕人喜愛。


    三軒茶屋是東京著名的居民區,離澀穀近,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


    大分縣位於日本九州的東北部。


    .


    第14章 第五章 理想派的餘光 3


    他對我靦腆笑笑,繼續迴憶道:“那時候我還小,我把我對吉田鬆陰的崇拜告訴父親,他並不多說什麽,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那時正好考慮搬家,他想著既然我這麽有興趣,便幹脆把家安到了這裏。後來長大了,書讀得多了,才漸漸領悟,吉田的弟子們繼承他的遺誌,奮起推倒幕府、集中王權,把帝國推向強盛,卻也進而擴張領土、侵略他國,為軍國主義埋下禍根。直到後來給世界造成了深重的災難,也自食其惡果。如果吉田鬆陰能夠看到以後的世界,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迴憶著大學時課堂上的討論,吉田鬆陰的形象,確實富有傳奇色彩卻充滿爭議。吉田鬆陰崇尚君主的無上權威,卻也提倡君主之下眾生平等。中國儒家的忠君愛國思想是他一生的底色,他卻也為東方的孱弱而怒其不爭,轉而擁抱西方文明。他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可是在那個古今東西劇烈碰撞的時代,並不難理解,人的思想不斷遭到碾軋沖滌,一次次重生、再造、再重生。


    “他那時候和我們一樣也隻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與他的時代相比,眼光已經非常深遠了。用現今的價值體係去要求他,未免太過苛刻。”我看著杜學長說道,與他相視一笑。


    “英年早逝固然是件極悲哀的事,但也說不定,正是因為年輕才成就了他的純粹。”許久不說話的夢月姐姐突然這樣說,“隨著歲月增長,經歷和牽絆也增多,往昔的激進劇烈是否會漸漸被時光磨滅。”


    “沒想到夢月姐姐是激進派。”我打趣道。


    “算不上激進,隻是癡人說癡話,空想的理想派罷了。”


    我搖搖頭:“吉田鬆陰雖然自詡自己為行動派,認為理想派隻會做夢不會實幹,是不會成功的。我卻不這麽認為,理想和行動其實從未分開。他一輩子風風火火富有執行力,可又何曾不是受到自己心中的理想信念的支撐。他和他弟子們為了強國而做的這一切,日後演化成一場可怕的浩劫,又何嚐不是印證了他們的所求到頭來不過也成了虛幻飄渺的理想國。”


    夢月姐姐沉靜地看著我,目光如水,好似有千言萬語。


    剛才氛圍太凝重了,我便直起身子輕鬆打趣道:“那個時代什麽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換作今時今日,我更願做溫和改良派。雖然過程可能太過漫長,但厚重積累、沉穩演進,才最有可能達成目標。”


    杜學長笑道:“我也是這樣想。”


    夢月姐姐陷入了沉默。


    我轉頭對杜學長說:“不過叔叔對你的教育方式真的很開明。他雖然可能對你的想法有所保留,卻能支持你的熱誠,任你自己慢慢去探索。”


    “是的,我的父母和我就像朋友一樣,我一直心存感激。”


    “他們不迴這裏來嗎?”


    “偶爾。他們在我高中畢業後就移居加拿大了,很少過問我的事。”他眨眨眼開玩笑說,“高中畢業日就是我的成人禮。”


    趁著杜學長進客廳倒茶,岩井見縫插針地坐到夢月姐姐身旁。方才他站在背後聽著,卻沒有插上話。“很少看到那傢夥熱血沸騰的模樣,就好像一扇門終於開了一個縫。”岩井指指杜學長的背影,見我們困惑的眼神,他繼續說,“謙謙君子,對大家都很溫柔,他平時給人的印象是不是這樣?所以人緣極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但走近了,卻發現和他之間好像總隔著一層,永遠進不去內心。”


    杜學長的確給人這樣的印象,好像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


    “所以有時候我想,這可能就是天才和凡人之間的距離。”岩井調皮一笑。


    “天才?”我好奇岩井和杜學長同是東大同學,又在一個公司工作,為什麽會覺得杜學長是天才。


    “大一一整年他都沒有去上課,掛科太多,差點被學校勸退。因為我住在離這裏很近的下北澤,老師常讓我來勸他去上課。我初見他就是來這裏給他帶課程筆記,那時這個院子雜草叢生,好像被世界遺棄一般。他一身懶散,毫無精神,萬念俱灰的樣子。我來的多了,兩人便成了朋友,他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第二年他終於來學校了,換了一個人似的,成績一下子變成了學年最優。”


    我和夢月姐姐聽了都很吃驚:“他當初為什麽會這樣?”


    岩井搖搖頭:“或許是身體不舒服?或許是父母遠離後的空虛?不知道,他也從不和我們提起。他的父母遠在千裏之外,一定是他刻意隱瞞,沒有讓家人發覺自己的異樣。不過,從那以後,他就變成了今天的模樣,對誰都很溫柔,臉上也再看不到一絲波瀾。所以今天看到他對著你們熱切地談論吉田鬆陰,我很高興。”


    “你們在說什麽?聞到一股八卦的氣息!”曼琪和小載參觀完樓上樓下,走過來加入我們。


    “哪有什麽八卦?”杜學長拿著新沏好的茶過來,他的臉上掛著一如既往淡淡的笑,方才那個說古論今激昂文字的人不見了。


    “當然有八卦!”岩井眯著眼邪邪笑著,“公司的人都傳說你有一個‘星期三戀人’。”


    “哪有。”杜學長目光看向我。


    岩井不依不饒:“那你說說你常常星期三晚上去哪兒了?不加班也不應酬,找你的時候早就沒影了。我從大學時就注意到了,你周三晚上從不排課,也不接受邀約。還有,你這次火急火燎地結束紐約的培訓迴東京來,為的是誰?不是有心上人是什麽?我還以為今天過來能見著呢。”


    杜學長一副“純屬荒唐”的表情,卻也不再加以辯駁。曼琪的神情沮喪起來。


    看著氣氛尷尬,小載轉移話題,把八卦的火引到我這裏來:“聽曼琪姐說你有男朋友了。”


    唉,曼琪早就把何正魏上升成我的男朋友,傳得人盡皆知了。


    我連忙擺擺手:“不是的……我們隻是朋友。”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行日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沐心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沐心初並收藏東行日和最新章節